偏廳之中, 時間凝固了一瞬。

　忽然雀無聲。

　夜嶼放下筷子，緩緩站起。

　他輕咳了下，道：“你們慢用。”

　說罷, 便抬步準備離去。

　添兒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夜嶼叔叔怎麼說走就走……”頓了頓，忽然瞥見夜嶼座椅旁的油紙包，登時眼前一亮。

　“夜嶼叔叔, 這是什麼？”

　夜嶼愣了愣，下意識回頭, 看了一眼，還未出聲, 油紙包便被添兒眼疾手快地拿走了。

　添兒小手一拉繩子, 頓時“哇”地了出來：“是點心！”

　夜嶼面微僵。

　樊叔神震：大人……居然帶了一包點心回來？大人吃點心？以后要不要日日做點心？可上次自己買心坊的點心，大人不是還很嫌棄嗎？

　秋茗也有些疑：若沒看錯的話，那可是心坊的龍須啊！大人是哪里得來的？是買給誰的？

　添兒睜著大大的眼睛, 滿臉驚喜：“夜嶼叔叔，添兒可以吃嗎？”

　夜嶼淡淡應了聲，道：“你……你們都嘗嘗罷，聽說不錯。”

　冬洪笑了笑, 道：“大人為了買這份龍須, 可是將好些人都嚇跑了……得來不易呢！”

　舒甜有些詫異：“嚇跑？”

　夜嶼瞥了冬洪一眼, 冬洪面微變。

　“沒……沒什麼……呵呵呵, 董姑娘快嘗嘗！”

　添兒拿起一塊龍須, 遞到舒甜面前, 道：“添兒喜歡舒甜姐姐，舒甜姐姐先吃！”

　舒甜笑起來：“添兒也吃。”

　兩人一人拿了一塊龍須在手中。

　龍須小小一塊，約莫兩指寬一塊，表層千萬縷, 綿綿不絕。

　舒甜將龍須輕輕送口中，糯米中帶甜，有些黏口，糖有些許韌勁，輕輕一嚼，香可口，甜又糾纏，風味獨特。

　“好吃麼？”

　這語氣微冷，讓舒甜有些意外。

　抬眸一看，見夜嶼還沒走，正站在門口，定定看著自己。

　舒甜愣了愣……他居然在問自己。

　周圍人的目，一會兒落到夜嶼面上，一會兒看向舒甜，簡直忙得不行。

　舒甜怔然看著夜嶼，勾起角。

　輕輕道：“好吃……大人挑得很好。”

　夜嶼面無波瀾，眼神卻微微涌一下，似有若無地應了一聲，轉走了。

　舒甜的龍須融化在口中，甜的。

　-

　都督府一片祥和，但東廠卻無法平靜。

　馮丙獨自坐在房，面郁。

　玉娘雖然沒用，但好歹是他親手塞進錦衛指揮司的，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了，他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

　他手里有一個巧的盒子，盒子里裝了半盒話梅。

　他神思悠悠，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盒蓋，“噠”地一聲打開，又蓋上，樂此不疲。

　他正在為此事氣惱，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馮公公……”

　馮丙有些不悅，出聲道：“沒事別來煩咱家！”

　外面的人頓了頓，小聲道：“廠公回來了，說要見馮公公。”

　馮丙面微變，他立馬坐直了子，又將小盒子一把扣上，沉聲道：“咱家馬上就過去。”

　片刻后，馮丙便出了門，他跟著小太監，一路走到東廠院的書房。

　書房里燈火幽幽，有人影閃。

　馮丙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襟，道：“馮丙求見廠公。”

　一個又細又冷的聲音響起：“進來。”

　馮丙面上有些忐忑，還有細微的期待。

　他推開房門，頓時一愣。

　另外一位東廠掌班——佟黎，已經在里面了。

　佟黎是馮丙的死對頭，兩人見面不到三句話，必然要吵起來。

　“你怎麼在這？”馮丙沒好氣道。

　佟黎笑了笑，道：“馮公公怎麼來得這樣晚。”

　馮丙心中不愉，但當著馮韓的面，也不好表現出來。

　馮丙沒理會佟黎，轉而向主座上的人躬行禮。

　“馮丙參見廠公。”

　主座上的人一不。

　他的年紀只有五十不到，但看起來卻有些老態龍鐘之相，一雙細長的眼睛，閃著明的。

　半晌，馮韓開口：“免禮。”

　馮丙直起，目探向馮韓，有幾分高興。

　馮韓也勾了勾，眼中卻沒什麼笑意，道：“咱家沒在的這段日子，東廠的況如何？”

　馮丙面微頓，正要開口，卻被佟黎搶了先：“回廠公，奴才所轄范圍，一切如常。”

　馮丙斂了斂神，臉暗了幾分，道：“奴才有罪。”

　馮韓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何罪之有？”

　馮丙抿了抿，道：“奴才的眼線，被拔了。”

　馮韓眸加深，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玉娘的事，咱家已經知道了。”

　馮丙面微僵。

　“咱家早就說過，讓你不要輕舉妄，玉娘經驗淺薄，就算放到錦衛指揮司也是無用，你偏偏不聽……如今，你說怎麼辦吧？”

　馮韓的語氣乍一聽是漫不經心，實際上卻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寒冷又尖利。

　馮丙抿一瞬，道：“奴才的事辦砸了，依照東廠的規矩，明日去領八十大板。”

　馮韓抬眼，看了他一瞬，輕笑起來：“還算老實。”

　一旁的佟黎緩聲道：“廠公，馮公公這次行，也是為了咱們東廠，八十大板會不會太重了？”

　此言一出，馮丙眉目一擰：“關你屁事？老子就要領足八十下！”

　佟黎干笑了聲，似乎毫不意外。

　他出聲求，本來就是走個過場罷了。

　馮韓眉弓挑了挑，出聲道：“罷了，佟黎先退下，咱家有話要問馮丙。”

　佟黎識趣地退出了房門。

　馮韓緩緩起。

　他子微胖，整個人看起來行緩慢，若是不知道的，只怕會把他當尋常老人，毫看不出懷絕世武功。

　馮韓一步一步，走到馮丙面前，低聲問道：“這段時日，可有回去看你母親？”

　馮丙面一凝，遲疑了片刻，搖頭。

　馮韓瞥他一眼，似有不悅。

　“明日去看看罷。”馮韓不冷不熱地說道。

　馮丙悶聲答應：“是，廠公。”

　馮韓目落到他上，道：“不是說了，沒人的時候，喚咱家叔父嗎？”

　馮丙面緩了緩，低聲：“叔父……”

　馮韓凝視馮丙，開口道：“你下江南了？”

　馮丙訝異抬眸，道：“叔父如何知道？”

　馮韓輕笑了聲，道：“想瞞著咱家，你還了點。”

　馮丙抿不語。

　馮韓又道：“是佟黎告訴咱家的。”

　馮丙面微變，抬眸問道：“他？”

　馮韓點頭。

　頓了頓，馮丙怒斥道：“我就知道他不是什麼好人！”

　馮韓笑了笑，幽幽道：“這世上的人，哪里用得著分好壞……分敗便足夠了。”

　馮丙角輕抿，微微頷首。

　馮韓看他一眼，繼續方才的話題：“你跟著錦衛下江南，可有什麼發現？”

　馮丙面有愧，低聲道：“侄兒沒用，跟到一半……就跟丟了。那夜嶼詭計多端，他不但在京城的錦衛指揮司中故弄玄虛，還在下江南的路上玩了一招金蟬殼，我……”

　馮丙面難看，實在是無再說下去。

　馮韓凝眸看他，忽然笑起來：“無妨……”他語氣有幾分輕松：“叔父將你接來，本來就不想讓你涉險，你在東廠好好待著便是，不必理會那些人。”

　馮丙皺眉，道：“可是我也想幫幫叔父……”

　馮韓笑意收斂幾分：“不需要，你只需聽叔父的就好……看好你下面的人，不要出子就行了……錦衛指揮司那邊，叔父自有辦法對付他們。”

　他眼眸深邃，似笑非笑，誰也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麼。

　馮丙眼中有一不甘。

　但此事爭執多次無果，他便只能低頭道：“是……侄兒退下了。”

　馮韓點點頭，看著馮丙退出房門，眼神帶著一復雜。

　馮丙離開書房，踱步回自己的住。

　涼風習習，吹得人十分清醒。

　他其實非常困馮韓對他的態度。

　馮丙從十二歲開始，便跟在馮韓邊，算是他一手帶大的，馮韓有什麼好事，都優先著他。

　前兩年，更是提拔他做了東廠掌班。

　外人皆道，馮韓對馮丙青眼有加，十分眷顧，可馮丙知道，但凡涉及重要的事件，馮韓都不允許他參與。

　就連將玉娘從皇宮換到錦衛指揮司，都是他向馮韓請示再三，才被允準的。

　沒想到還是辦砸了。

　馮丙心有些低落，他默默仰起頭，今夜一星也無。

　-

　舒甜的傷好得很快。

　這幾日住在都督府，每一一早，添兒便興高采烈地過來找玩。

　添兒雖然年紀小，但每天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氣，噔噔瞪跑到舒甜門前，踮起腳敲門——

　“舒甜姐姐！舒甜姐姐！你起來了嗎？”

　舒甜正在梳洗，聽到添兒的聲音，眉眼一彎：“添兒，進來罷。”

　添兒應聲，一把推開了房門，與平時不同的是，后面還跟著兩名侍。

　兩名侍一人端著一個托盤，低眉順目地進來。

　其中一個道：“董姑娘，這些是樊總管為您準備的，還請笑納。”

　舒甜一愣，站起來看了看。

　一個托盤里，放著兩套的繡花夾襖襦，另一個托盤里，擺著些許致的頭面、釵環首飾。

　問秋茗：“樊叔這是？”

　秋茗笑起來：“昨日樊叔便說，董姑娘穿得太單薄了，當心再凍著，于是便幫您裁了兩裳。”頓了頓，又指著那些首飾道：“姑娘貌若天仙，若是戴上這些，定會更加添彩。”

　舒甜連忙擺手，道：“我住在這里幾日，已經十分叨擾了，不能再要你們的東西。”

　這幾日也閑得很，除了每日和樊叔、秋茗商量一下晚膳做些什麼，其他的時間，幾乎都在休息和陪添兒玩。

　秋茗連忙勸道：“董姑娘了傷，本來應該好好休養，但每日還要安排大人的膳食……實在是辛苦了。”頓了頓，繼續道：“這本來是樊叔和奴婢的差事，多虧了董姑娘才辦好，若是董姑娘不接，只怕我們心里要過意不去了。”

　舒甜面為難。

　添兒也奔過來，拉著的袖子道：“舒甜姐姐，添兒想看你穿新子！”

　說罷，便自顧自地跑到侍邊，抱了一套月白的繡花襦過來：“舒甜姐姐，穿這個！這個漂亮！”

　舒甜哭笑不得。

　秋茗順勢接過，笑道：“董姑娘，奴婢伺候您更罷……”

　說罷，秋茗和添兒兩人，便不由分說，手幫舒甜更梳頭。

　舒甜：“……”

　半個時辰后。

　添兒的眼睛瞪得渾圓，驚呼一聲：“舒甜姐姐真！”

　舒甜方才只得乖乖坐著，任由秋茗擺弄，也不知道自己了什麼樣子。

　秋茗笑著拿來銅鏡，遞給舒甜：“董姑娘看看，可還滿意？”

　舒甜接過銅鏡一看，愣了愣。

　銅鏡中的人，白勝雪，目流轉，雙頰染醉，紅滴。

　秋茗手巧，將滿頭青梳了溫婉的墮馬髻，別上一玉蘭花枝步搖，明艷無方。

　月白的襦淡淡閃著綢緞澤，仿若春暉凝堂。

　秋茗眼神滿意，道：“董姑娘果然容無雙。”

　舒甜靦腆一笑，道：“有勞你了。”

　添兒迫不及待地拉起舒甜的手，滿臉期待：“舒甜姐姐，今日我們吃什麼呢？”

　自從舒甜能下床走，添兒便每日纏著，連早膳也要喝一起吃。

　舒甜思索一瞬，道：“我們今日來做蔬菜飯團好不好？”

　添兒好奇問道：“什麼是蔬菜飯團？”

　舒甜出手，比劃了一下：“就是在米飯里加不同的食材，然后像小球一樣，可以用手拿著吃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