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鳴凝視著眼前的繡春刀。

　這把繡春刀, 還是他升任千戶之時，夜嶼親手傳授給他的，佩戴了不到兩年時間。

　吳鳴輕輕一下繡春刀, 眼神中似有一不舍。

　燈火撲撲地閃著，吳鳴面灰敗。

　他沉聲道：“多謝大人這些年的照顧, 大人的恩德，吳鳴唯有來世再報了！”

　說罷，他“唰”地一下出繡春刀, 刀雪白, 剎時照亮他的脖頸！

　“叮叮”兩聲，另一把繡春刀不知何時出鞘了, 一招便打落了吳鳴的繡春刀。

　吳鳴本就收了傷, 手肘被擊得劇震, 自然而然退了兩步。

　他回過神來，有些錯愕地看著夜嶼，喃喃：“大人……我實在無地自容，唯有以死謝罪……”

　夜嶼定睛看他：“有勇氣去死，卻沒有勇氣補救？我真是看錯你了。”

　吳鳴愣了愣，夜嶼一向是個眼里進不了沙子的人，背叛于他來說, 自然是死路一條。

　吳鳴有些不可置信, 他悵然問道：“大人……還肯相信我麼？”

　他對自己的所為悔恨不已, 實在無面對夜嶼。

　夜嶼道：“若不是看在你良知未泯，我不會給你這次機會。”

　吳鳴面上有一不解。

　夜嶼淡漠地看了他一眼：“炸島是何人所為？你的傷又是怎麼來的？”

　吳鳴微怔。

　他踟躕片刻，低聲道：“你們上島之后，我便去見了他們……這才知道，若那匠人陷害大人不, 他們便打算炸掉兵廠。”

　頓了頓，吳鳴繼續道：“大人對我有恩……且豆豆他們，都是無辜的，我便和他們爭執了起來，拖延了些許時間。”

　吳鳴的傷，就是在打斗中造的。

　吳鳴有些意外：“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夜嶼冷聲：“我們才一離開，江南兵廠就炸了，哪有那麼巧的事？”

　他看了吳鳴一眼。

　若吳鳴真的喪盡天良，完全可以借此機會炸死他們；又或者充耳不聞，乖乖在船上等著，也不至于暴份。

　也是這個原因，才讓夜嶼肯放他一馬。

　吳鳴明白過來，他抿一瞬，單膝跪地。

　“大人……吳鳴自知罪不可赦，還請大人再相信我一次……我一定將功補過！”

　夜嶼垂眸看他，良久，開口道：“關于江南兵廠，我要知道全部真相。”

　-

　一刻鐘后，夜嶼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在窗前靜靜立了一會兒，心頭有些起伏。

　江南兵廠，果然沒有那麼簡單。

　夜嶼原本查到的梁潛，不過是一個小角，后來牽扯的徐一彪，也只是替罪羊而已。

　正在的幕后士使，是梁王。

　這梁王是先帝第四子，也是當今皇帝的弟弟，平日謙和儒雅，默默無聞，可沒想到，居然背地里干起了賣國的勾當。

　他不但以次充好，通過私制兵謀取暴利，還將一部分兵出售到了北疆。

　夜嶼派出不人去北疆查探，尚無消息，怕只怕戰爭一即發，北疆的將士會被打個措手不及。

　夜嶼眸微瞇，事關梁王，務必要拿到真憑實據，才可能將他拉下馬來。

　夜嶼沉思一瞬，忽然覺得有些疲累。

　他斂了斂神，手指了眉心，似乎有些頭疼。

　-

　小院里，聚會還在繼續。

　把酒言歡的男人們，個個喝得面通紅，難得一聚的人們，坐在一起閑話家常，熱鬧非凡。

　豆豆在黃達的鼓勵下，站出來，為大家唱了一首在京城學到的歌謠，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齊聲鼓掌。

　阿牛正在笑嘻嘻地鼓掌，不知誰說了一句：“阿牛，你什麼時候討媳婦啊？”

　眾人又七八舌地議論起阿牛的婚事來。

　阿牛喝多了村正家的酒，這酒后勁兒大著呢，平日里說起這事他便臉紅，今日一提，連他自己也嚷嚷道：“你們誰給我介紹個姑娘啊！”

　劉大嬸一整晚都挨著劉鐵匠坐，好像生怕他再消失一般，劉鐵匠忍不住嘟囔道：“婆娘，你能不能別這麼黏人……煩都煩死了！”

　劉大嬸一反常態，嗔怪他道：“我不說話就不煩了嘛！”

　大伙兒濟濟一堂，歡聲笑語不斷。

　尹忠玉吃撐了，有些難地靠在椅背上：“太好吃了……這是我們下江南一來，我吃得最多的一頓！”

　莫山笑了笑：“這些都是江南特菜，回京城就沒得吃了，自然要多吃些！”

　尹忠玉嘿嘿一笑：“誰說回京城就沒了？我們飯堂有董姑娘，董姑娘什麼都會做的！是不是？”他滿臉期待地看向舒甜。

　“啊？嗯……”舒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心里記掛著另外一件事。

　舒甜回過頭，看向夜嶼的房間……大人今日的藥，還沒用。

　舒甜緩緩站起來，笑了笑：“你們慢慢聊，我去給大人送藥。”

　尹忠玉和莫山點了點頭。

　舒甜便徑直走向了后廚，在劉大嬸的幫助下，藥早就熬上了，這會兒正好溫著呢。

　莫山向舒甜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狀似不經意問道：“董姑娘是哪里人氏？”

　尹忠玉愣了下：“是在京城長大的。”

　莫山沉片刻，又問：“董姑娘年方幾何？”

　尹忠玉看了他一眼，眼角了：“莫大哥……你不會看上董姑娘了吧？”

　莫山面微僵，有些惱地瞪了他一眼：“瞎說什麼！”

　他只不過覺得，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識罷了。

　-

　舒甜自后廚端了藥碗，緩緩走到夜嶼門前。

　的托盤里，除了藥碗，還有一小瓶金瘡藥，這是向劉大嬸討來的。

　舒甜輕輕叩門，里面燈亮著，卻沒有靜。

　“大人，你在嗎？”舒甜小聲問道。

　想起上次推門的尷尬，舒甜實在不敢推門了，只得加重了敲門的力道。

　微微揚聲：“大人，我是舒甜，我來給你送藥了。”

　室人影微，夜嶼的聲音低低響起：“進來。”

　舒甜手，輕輕將門推開。

　燈和，一下便將的眼前照亮，踏房間，下意識向夜嶼看去，微愣了下。

　夜嶼坐在榻邊，襟微松，眸朦朧，仿佛是剛剛睡醒。

　他目沉沉地看向舒甜，一言不發。

　舒甜笑了笑，走上前去。

　“大人，喝藥了。”

　說罷，將托盤放在他旁邊的木幾上，將藥碗端起來，送到他面前。

　夜嶼目牢牢鎖在上，神有些怪異。

　“不喝。”

　他語調微揚，與平日的清冷淡漠，很是不同。

　舒甜有些意外，看向夜嶼，認真問道：“大人為何不肯喝藥？”

　夜嶼吐出一個字：“苦。”

　舒甜：“……”

　有些疑地看著他，這藥他不是喝了多年麼？怎麼還怕苦？

　舒甜仔細打量夜嶼一瞬，忽然發現，他面有些紅，眼神也不復平時的清明，整個人的狀態有些游離。

　舒甜關切地問：“大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夜嶼眼神頓住，老老實實答道：“疼。”

　“是背上的傷口疼麼？”

　舒甜想起在甬道之中，他為了救而的傷，心里有些愧疚。

　夜嶼點頭，又道：“還有這兒。”

　他指了指自己的胃腹，這認認真真的模樣，有些乖。

　舒甜心頭微……大人好似和平時不一樣。

　思索了一瞬，道：“大人別。”

　夜嶼微愣一下，果然不了。

　只見舒甜抬起手來，探向他的額頭——溫的手指到他的額頭，溫度微微有些高，但并沒有發燒。

　舒甜角微……不會是喝醉了吧！？

　想起黃達的提醒，頓時明白了過來。

　舒甜斂了斂神，試探問道：“大人……先把藥喝了好不好？”

　夜嶼皺眉：“不喝，苦。”

　他又不厭其煩地重復了一遍。

　舒甜放了聲音，笑道：“若大人把藥喝完，我明日就給你買桂花糖吃，好不好？”

　夜嶼有些疑地看了一眼：“桂花糖……好吃嗎？”

　舒甜哭笑不得，原來大人連桂花糖的滋味都不知道……耐心哄道：“桂花糖甜甜的，放在里含著，可以高興一整日呢！”

　夜嶼微微訝異一瞬，點頭：“好。”

　舒甜松了一口氣……還是好哄的。

　將藥碗送過來，再次遞給夜嶼，夜嶼一聞到藥味，又皺起眉來，不肯接。

　舒甜無奈，只得坐到他對面，舀起一勺藥，送過去：“只要喝了藥，就有桂花糖吃噢！”

　夜嶼眼神有些掙扎，良久，終于下定決心，張開。

　舒甜急忙將湯藥灌了進去。

　一碗湯藥喝完，舒甜滿頭大汗。

　夜嶼一臉不高興。

　他這種不高興，與平時的面無表，是不一樣的。

　這樣的他，帶著一點呆萌，一點天真，看起來有些可。

　舒甜喂完了藥，又對他道：“大人，你背上傷得厲害，我為你上藥好不好？上了藥，睡上一覺，應該能好得更快些。”

　說罷，晃了晃手中的金瘡藥。

　夜嶼想了想，緩緩道：“好。”

　舒甜看了他一眼，小聲道：“那我……我幫你寬了。”

　說罷，便出手指，輕輕搭在他的帶上，帶系得并不，但的手抖得厲害，怎麼也解不開。

　夜嶼垂眸，看了一眼，忽然笑起來。

　“舒甜好笨。”

　舒甜一愣，抬眸看他。

　這是夜嶼第一次的名字。

　他的聲音低沉，清冷，角又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室燈火閃爍，夜嶼上，有淡淡的酒香。

　舒甜忍不住嗔他一眼：“你自己解開。”

　夜嶼勾笑，乖乖手，解開帶。

　舒甜的笑容僵在臉上。

　在甬道之時，舒甜借著幽暗的油燈，看過夜嶼的傷口，但當時很黑，看不太清他的傷口。

　此時見到他背上的傷口，舒甜忍不住倒一口涼氣。

　寬闊的背脊之上，箭傷約莫有七八道，道道通紅，有幾道甚至皮翻起，痂都凝結在了一，看著十分駭人。

　舒甜看得心驚跳，小聲問道：“是不是很疼？”

　夜嶼沉默片刻，低聲：“嗯。”

　舒甜抿了抿，眼中有些不忍。

　坐在夜嶼后，用干凈的竹片，沾了些金瘡藥膏，輕輕地抹到他傷口上。

　夜嶼形微頓，手指握拳。

　舒甜見他極力忍耐，安道：“這藥涂上，可能有些火辣辣的，你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劉大嬸早就和舒甜說過，這金瘡藥有些烈，但眼下，村里也沒有更好的了。

　夜嶼輕輕“嗯”了一聲，格外聽話。

　舒甜見他背后跡斑斑，忍不住有些心疼。

　夜嶼坐得筆直，雙手握拳放在上。

　這藥膏涂在傷口上，似乎將傷口的痛放大了十倍，他拳頭越攥越，默默承著背后的灼痛，額頭上微微滲出些細汗。

　忽然，背上一涼，夜嶼愣住。

　溫的風驅散了些許灼熱，涼涼的拂過他的傷口。

　夜嶼回頭看去，只見舒甜一面幫他上藥，一面輕輕地吹著他的傷口。

　睫卷翹，一雙眼睛亮亮的，細細的風，一點一點從櫻出來，又涼，又人。

　舒甜注意到夜嶼的目，沖他一笑：“吹一吹，就沒那麼疼了吧？”

　語氣溫，還帶著幾分憨，臉蛋有些微紅。

　夜嶼心頭一，目落到微嘟的紅上。

　飽滿的紅，像一顆艷滴的櫻桃，亮澤盈，充滿了。

　夜嶼忽然想知道，櫻桃是什麼滋味。

　舒甜見夜嶼一目不錯地盯著自己，忍不住問道：“大人……老看著我做什麼？”

　夜嶼想了想，直言不諱：“因為好看。”

　舒甜指尖微頓，竹片都差點掉了。

　面上微熱，卻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