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放出門,卻見楊儀坐在八仙桌旁，正匆匆地把子向下撤。

　他不知道楊儀在做什麼，心里又傷又氣,便拉住說道：“咱們走。”

　楊儀沒想到他如此匆忙，跟著跳了兩步：“旅帥……”

　薛放走了兩步覺著古怪，回頭一看,不吃了一驚。

　原來在楊儀后,孤零零有一只淺綠緞面的翹頭履，歪在地上,本來雪白的鞋邊沾了些泥水而變了。

　十七郎看看那只鞋,又看看楊儀。

　掩了掩擺：“稍等。”手,楊儀折回去撿那掉落的翹頭履。

　薛放這才想起自己剛才出來的時候,好像正擺弄這個。

　卻見那邊楊儀俯撿起鞋子,試著要穿，只是匆忙中不得站穩。

　薛放及時扶住：“坐著。”

　讓楊儀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落座,薛放把鞋子接了過來，手上涼涼潤。

　先前他被雨淋,問路的時候才放下傘，好歹把袍服擰干了些,還好他向來質極佳,雖然難些,卻還能忍。

　他又只顧為付逍的病,幾乎忘了楊儀之前踩了水,這會兒接過鞋子才想起來。

　“你子本就弱，弄了鞋，只怕要害病。”薛放看著手上那只翹頭履，并不算十分上等,偏惹眼，還不到他一掌之長。

　他有點恍惚……竟不知道楊儀的腳那麼小的，之前完全沒有留意。

　上次在俇族寨子里給看傷，只見纖細的腳踝，堆疊的羅，也沒留心底下。

　楊儀看他打量自己的鞋子，忙道：“不要，旅帥給我吧。”

　薛放把鞋子放下，順勢半跪，舉手把擺稍稍一。

　果不其然，底下一只腳著鞋，另一只腳上的子也都，雪上還沾著點點礙眼的泥灰。

　原來方才薛放在跟付逍說話，楊儀便趁機把鞋子除了，又擰了擰子，不料還沒干完，薛放便出來，弄得措手不及，鞋子都沒穿好。

　如今見薛放突然自己的子，更是措手不及：“旅帥。”

　正要將雙腳往后，薛放卻握住的腳踝，一抬。

　太細了……他握在掌心都覺著單薄，就好像一用力就會碎。

　楊儀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有點慌張。

　方才薛放在里頭跟付逍“吵”了半天，怒火升騰的，此刻手掌握過來，掌心一熱力直了進，異樣的覺，幾乎讓即刻打了個擺子。

　薛放著那只很小的腳在自己掌心里，雖然隔著被泥水了的羅，卻竟讓他有一刻晃神。

　十七郎仰頭看向楊儀，結吞了吞：“我……幫你把這子了吧。”

　他覺著這提議是為了楊儀好，但同時心里也有個奇怪的念頭，他想看看，這羅底下……

　“不不、不用！”楊儀趕忙收腳，慌著把子往下推，又怕薛放犯渾不由分說：“旅帥你自己的裳還是著的，還管我呢。”

　“你跟我比？”薛放見楊儀十分抗拒，只得說道：“那……先離開這里，上了車你好歹先去了這些……”

　他說“離開”的時候，又看了一眼里屋門口。

　楊儀道：“真的要走嗎？”

　薛放扭頭：“別跟那犟老頭一般見識，他不知好人心。”

　楊儀想了想：“走也行，反正留在這里，他的病癥也未必好治。”

　薛放聽見說“走也行”，正點頭，聽到最后一句，卻有些驚憂：“什麼？未必好治？”

　楊儀道：“反正你又不管了，也不用再說，咱們走吧。”

　“楊易……”薛放口而出，正攔住，才反應過來自己錯了，他掃了眼里間，小聲道：“楊儀……你就跟我說說，他的病怎樣。”

　楊儀知道薛放仍是牽掛付逍的，之前只不過被付逍言語所激，他又是那樣烈的人，自然忍不得。

　假如楊儀從旁勸說，他正氣頭上，怕未必肯聽。

　所以故意說付逍的病要，果真他竟不想走了。

　畢竟說氣話是一回事，他可不想付逍真的有礙。

　楊儀微微一笑，正要略給他解釋兩句，薛放突然轉頭看向門外。

　只聽有個聲音道：“付叔叔，門外的車是誰的呀？”

　一個頭上戴著破斗笠的十一二的孩子，雙手端著碗東西從大門口走了進來，他顯然對這院子非常悉，眼睛盯著地面跟碗筷，一步步踩過那襲鋪在地上的磚石，敏捷而又迅速地跑到了門口。

　直到此刻，他猛抬頭看見屋的兩人，頓時驚得倒退了一步。

　剎那間，這孩子驚愕地著薛放跟楊儀，又趕轉頭看看門口，似乎懷疑自己進錯了門。

　“這、這不是……”孩子確信自己沒走錯，吃驚地看著薛放楊儀：“你們是？付叔叔呢？”

　薛放道：“你是誰？你付逍付叔叔？”忽然發現這孩子很白，頭發略卷，鼻梁高高的，眼珠的也不是純黑，不像是中原人。

　付逍的年紀比扈遠侯都大，所以薛放他伯伯，這孩子年紀比他還小，竟他叔叔。

　同時薛放跟楊儀都看見，孩子手上捧著的，竟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雜手搟面，上頭浮著點好像野菜的東西。

　孩子道：“我、我娘給我來送這個給付叔叔吃……不叔叔什麼？”

　就在這時，里間付逍道：“曉風你來，他們就要走了不用他們。”

　曉風的孩子聽見付逍的聲音，一下子定了心似的，趕忙撒跑到里間：“付叔叔，你怎麼樣？今日好些了嗎？”

　付逍咳嗽了聲：“好著呢。這菜面真香，又讓你娘費心了。”

　曉風道：“我娘說，付叔叔多吃飯，喝酒。你昨兒又喝了是不是？已經好幾天沒喝了，怎麼又忍不住了呢？”

　付逍只管咳嗽，又傳來咚咚的聲音，想必是孩子在給他捶背。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多話。”付逍啞著嗓子：“你待會兒，我吃了后你把碗筷拿回去，別又擱在這里忘了。”

　“付叔叔你慢點吃，不急。”

　唏哩呼嚕，是付逍吃面的響聲，聲勢驚人，過了會兒，那孩子小聲：“付叔叔，外頭的哥哥跟天仙一樣的姐姐是誰呀？是你認得的人？”

　“是走錯了門的。”付逍吃著東西，含含糊糊說，“別管他們。”

　“真的嗎？”曉風疑，“不太像哦。”

　付逍似乎有點不耐煩，揚聲道：“十七小崽子，你怎麼還不走？”

　薛放本是要走，此刻，之前那沖之氣卻平了下來：“你管我呢，死犟的臭老頭。”

　付逍嗤地笑了：“行吧，你待就待著……不怕你那觀音娘娘了鞋害了病，哪怕你一直住在這兒。”

　原來方才兩個人在外頭說話，付逍已經聽見了。

　薛放微窘：“偏是臭老頭耳朵靈，聽人說話。”

　“這里統共這三間房，地上有只耗子經過我都聽得見，”說著付逍又笑：“我本來還想聽點更好的呢，可惜混小子太笨了。”

　薛放無可奈何，抓了抓額角，先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門口，楊儀到門邊坐了，小聲問道：“你方才跟我說的他的病癥到底卻怎麼樣？小聲點告訴我。”

　楊儀道：“付……”想到付逍似不喜歡人家他“都尉”，便改口：“老先生應是飲酒過度，酒毒熱集，導致痰火嗖之癥，此病要及早調理才能轉好，如果拖延下去，毒了骨髓，就難治了。”

　薛放瞄著的擺，很想問腳冷不冷，道：“那該怎麼治？”

　楊儀道：“付先生這樣飲酒無度，先要戒除。然后才能用藥，在這之前，得先知道他都服過什麼藥，如果服的藥不對，跟酒力一并激發，對他更不好。”

　薛放點頭，忽地問：“我先前聽說史府里那孩子，你到底是怎麼算到他午時必然發病的？”

　楊儀問：“你才回來，又是從哪里聽說的？”

　薛放道：“先前我打馬經過街上，聽到路邊有人談論此事，說是才發生的事，因提到了你，我才格外留心，又突然想起才茶樓那邊仿佛看見過……只是不確信，就回去找找，果真是你。”

　楊儀道：“這里有醫理上的講究，那孩子是肝心之熱，對應十二個時辰里的五臟六腑之氣，寅時跟午時是最易發作之時……回頭我再跟你細說。”

　楊儀才說完，里頭的那曉風的孩子探頭出來，驚訝地問道：“姐姐是大夫嗎？就是那個說史府里一個小孩子會在午時發病的楊家大小姐？”

　薛放本來半蹲在門口，聞言起：“你怎麼又知道？”

　曉風的眼睛骨碌碌地瞪得很大：“這里的人幾乎都知道，從昨兒就傳到今日，還有些人開了賭局，下注呢。”

　薛放跟楊儀對視了眼，笑道：“賭什麼？”

　曉風道：“有的賭趙家的公子到底會不會發病，有的賭若是發病，楊家大小姐會不會去救……總之好幾種，賭注大小也各不同，我也說不清。”

　薛放手：“可惜我回來晚了，不然也要賭一賭。豈不是穩贏的？”

　楊儀皺眉：“當著孩子的面兒不要說這些。”

　曉風卻道：“可惜我只有一個銅板，不然我也去賭了。”

　楊儀愕然，薛放則喜道：“你賭什麼？”

　曉風看著楊儀：“我先前不知道賭什麼，不過……姐姐是這樣觀音娘娘一樣的，我自然就賭姐姐是對的。”

　薛放笑：“這孩子會說話，不像是某些倔老頭一樣不討人喜歡。”

　正在這時，門外又有人進來：“曉風，怎麼還不回去，你付叔可好嗎？”

　門三人抬頭，卻見是個二三十歲的婦人，一洗的發白的灰藍布，手肘上打著補丁，藍布裹頭，正走進來。

　還沒進門，婦人已經看到門口的薛放楊儀，不由驚得站住，忐忑不安地：“這……是有客人嗎？”

　曉風卻興地跑出去：“娘！你猜這姐姐是誰？就是我們先前吵嚷的那位給趙史府里看病的楊家大小姐。”

　婦人本正惶恐，不知他們是何人，聽見曉風這樣說，猛然驚怔：“什麼？是太醫楊家的那位大姑娘？”

　楊儀在門微微向欠行禮。

　婦人呆了呆，趕忙屈膝回禮，又驚疑不定：“實在不敢！您真的是楊、楊大小姐？”

　楊儀道：“喚我楊儀就是。”

　婦人顯然極惶恐，想進又不敢，竟又退了一步：“我、我只是沒想到，您怎麼會到這里來？”

　說話間又看見薛放，卻瞧見薛放上**的：“這位小爺……”

　正在這時，付逍端著空碗從走了出來，皺眉道：“你們怎麼還不走，真打算在這兒住下？”

　婦人看見付逍，才松了口氣，趕忙喚道：“大哥。”

　薛放聽見這個稱呼，又覺古怪，這子頂多三十歲，付逍的年紀都快當爹了，這還“大哥”。

　付逍把碗給了，看看薛放，又看看楊儀，道：“我知道這位大小姐能耐了，只是我不想給人看，別白心。”

　薛放還未開口，婦人急忙道：“大哥！楊家大小姐跟那些只會騙錢的混賬大夫不一樣，難得在這里，好歹給看看呀！”

　付逍對于薛放的話，毫不肯聽，甚至反駁。

　婦人開口，他卻只是皺眉：“屏娘……你不用管。”含糊丟了這句竟沒多言，轉回屋去了。

　岳屏娘反應過來，忙把碗筷給了曉風，自己進門，將一塊帕子在椅子上掃掃：“大小姐快坐，這兒太簡陋，真真委屈了。”

　楊儀看看薛放，見他沒說什麼，就欠道：“多謝……娘子，不用客氣。”看出這婦人只怕跟付逍關系非同一般，婦人的話付逍恐怕還聽，于是又道：“我今日是隨著十七爺來給付先生看癥的，只是先生不太信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