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儀盯著俞星臣。

　一瞬間心里轉了好些念頭。

　直到瞧見俞星臣仿佛掃了眼自己著的茶杯。

　楊儀想起在他帶自己回京的時候,那時候被他惹怒無法自控，潑了茶。

　原來他不像是看著這樣淡定自若。

　楊儀挪開手，慢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在俞星臣有點驚訝的目注視中，楊儀淡聲問道：“我跟俞大人,已經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俞星臣不由笑了，他驚訝于竟沒有發作。

　果然比先前大有進步。

　“姑娘竟然問我，難道你不覺著自己做的太過破格了？”

　楊儀道：“請問俞大人,我是殺人放火了,還是謀逆造反了？”

　俞星臣皺皺眉。

　楊儀道：“我所做的事,并沒有任何違背王法,正相反，我所做問心無愧，不管是相助薛旅帥斷案,還是給人看診治病,都只是盡我所能而已。倘若俞大人覺著我是在胡鬧,你自己就是巡檢司的，大可把我拿下。”

　太鎮定了,字字句句都是高言大義,人竟沒法簡單地從一個子的份來推。

　雖然他可以這麼做。

　俞星臣的手指在杯口上過：“誰敢拿你,你有京畿巡檢司里最炙手可熱的人撐腰,自然什麼都做的出來。只是你留神,不是什麼人都可以與虎同行的。”

　“你是說薛旅帥。”楊儀冷笑,微微俯靠近俞星臣：“俞大人，你不知道什麼真正的與虎同行……”

　說到這里，楊儀突然嗅到他上有一點奇異的香氣,著悉。

　的眼神微變，略靠近了幾分，又突然后撤。

　俞星臣正不知什麼離自己越來越近，驀地見變，他忽然也像是想到什麼似的，目垂落看向自己袖。

　楊儀死死地盯著他，直直地看了半晌，“呵”地笑了出聲。

　俞星臣不聲道：“你笑什麼。”

　楊儀道：“我……我恭喜俞大人。”

　俞星臣抬眸：“恭喜我什麼？”

　“恭喜你……”楊儀蹙眉想了想，微笑：“這輩子得償所愿，‘與虎同行’吧！”

　楊儀說完之后，哈哈一笑，邁步向外走去。

　今日穿著的是裝，走起來，卻仍如男子一般行小四方步。

　上的大袖衫向后一揚，看著竟比男子還要瀟灑自在，風流寫意。

　俞星臣扭頭著形消失門口，楊儀那句“得償所愿，與虎同行”，在他心里轉來轉去，俞星臣竟不知到底知道了什麼！而那只“虎”到底又指的是誰。

　楊儀出門，正見靈樞在跟楊登說話，見了，靈樞退后一步。

　靈樞是俞星臣的心鬼，早知道俞星臣把楊登調出來的用意，自然不會讓楊登那麼快回去。

　所以他特意用法兒把楊登阻了阻。

　楊登則詫異楊儀怎麼自己出來了：“儀兒？怎麼……”

　“俞大人還有事，咱們先回去吧。”楊儀也沒有等楊登，直接下了樓。

　先前因為不放心家里的小連，楊儀已經代小甘，讓先隨著楊佑持回去了。

　楊儀自己下樓梯往外，心里稍微有點。

　突然意識到俞星臣在這里只怕不是見什麼他的同僚之類。

　方才傾之時，依稀聞到俞星臣上有點淡淡的香氣，而那個，是楊甯上香袋的氣味。

　楊儀不會弄錯。

　出茶館門的時候，楊儀抬頭向上看了眼。

　懷疑楊甯是不是也在，亦或者是走了……覺著疑，怎麼自己出去斷案看診，俞星臣就不依不饒的，怎麼楊甯跑出來跟他私會，就是理所應當？

　或者，俞星臣是以為楊甯會嫁給他，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

　可也說不定……萬一楊甯這輩子轉了呢？

　胡想著這些事，卻也毫無頭緒。

　連耳畔傳來馬蹄聲響都沒在意。

　直到后知后覺地一抬頭，便見到幾匹馬從跟前呼嘯而過。

　驀地怔住，楊儀看見其中一道最為醒目的影，矯若游龍，自面前狂奔遠去。

　楊儀的心狂跳，如那些奔騰的馬蹄。

　他回來了？

　等楊登出來，那一行人早不見了蹤影。

　楊府。

　顧家派了人來接顧莜跟楊甯家去住兩天。

　楊甯特意也跟老太太回了，便陪著顧莜一同去了顧家。

　雖然說顧家來了人，沒什麼可挑的，但從老太太到高夫人等，都明白，這只怕是顧莜心里大不自在了。

　畢竟原先都以為楊儀闖了禍，但先是趙家派人上門來請，后又傳出楊儀用藥神效的消息……

　這簡直讓所有人都呆了。

　顧莜原本沒病，只是素日裝。

　如今聽了消息，氣的連連咳嗽，臉紅眼赤。

　楊甯怕真氣出好歹，趕忙安：“生氣有什麼用，哪里想到居然還真的能夠治好呢……”楊甯也極覺著驚疑，簡直不能相信。

　羈縻州的時候，俞星臣曾寫信告訴過有關楊儀的事，雖然沒有濃墨重彩，只簡略幾句，但也提起了楊儀用藥如神。

　楊甯只不服，覺著此中可能有什麼差錯。

　乃至于楊儀給老太太開了藥方治好了病，楊甯依舊半信半疑。

　竟不是僥幸嗎？

　不可能……前世那個病懨懨的、自己的子都沒法弄好的人，怎麼就會這樣厲害。

　不對。

　楊甯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那正是前世的及笄禮。

　當時薛放遲到，但那囂張的姿態已經引得人不滿，那王玨素來心儀于楊甯，當場挑釁而被薛放扔進了池子里。

　救上來的時候，王玨已經沒了氣息。

　當時楊甯心里其實是有點怪罪薛放太過行事放誕……一點不顧忌時間場合。

　不過這對其實沒有壞。

　因為不管王玨是生是死，明兒提起此事，大家都會說是薛小侯爺跟王公子“爭風吃醋”，還是為了。

　只有最的花兒，才會人爭搶。

　越多的人盯著，越高貴難得的人靠近，表示心儀，花兒的價才會更高。

　可就在所有人都圍著王玨而束手無策的時候，那個一直被忽略的楊儀，在外圍上悄悄地了一聲“父親”。

　當時楊佑持跑過去，聽楊儀不知說了什麼，然后，楊登就救活了王玨。

　而楊儀也并未久留，仍是咳嗽連連地回院子里去了。

　事后，顧莜探聽，楊登也沒瞞，就把楊儀指點法子的事告訴了。

　顧姨娘很嫌惡：“怎麼會知道這些？又什麼會不會的？那可是個好詞兒嗎？可是個姑娘家，把這些東西掛在邊上，什麼樣子了？”

　楊登不以為然：“這不過是醫書上看來的話罷了，為了救人而已，平時里自然是不用的。”

　顧姨娘道：“我看你也該管管了，我自然不敢多管，免得人家說我刻薄了，可誰知道整天在那院子里做什麼？先前一個丫頭跟我說，拿著銀針刺什麼小人兒，興許是我……”

　楊登忙道：“什麼話！誰傳的？儀兒不是這樣的人。”

　顧姨娘道：“你不要急，我也是這麼把那丫頭訓斥了一番的，我說那必定不是扎小人，而是什麼……針灸之類的東西。并嚴底下丫頭，免得以訛傳訛。”

　楊登松了口氣，顧姨娘卻道：“可你畢竟得去說說，收斂，別整天弄這些別人看不懂的，要不是我給制止了，傳出去，人覺著咱們家里弄那些巫蠱的東西……豈不是大禍臨頭？何況今日給你說的法子，這是巧管用了，萬一不管用呢？你一針下去那王公子死了呢？豈不是你的罪責了？”

　楊登聞聽，果真便去訓誡了楊儀一番。

　此后顧莜跟楊甯道：“瞧那個樣兒，素日不頭，還以為是老老實實的……今日卻突然間又鉆出來，備不住還是想出風頭。”

　楊甯本來覺著未必，但有一件事改變了的主意。

　次日薛放來見，說起昨兒王玨命大。

　楊甯趁機溫婉地勸了幾句，薛放收斂脾氣，免得再惹禍人擔心之類。

　薛放有可無可的答應著，知道他不會聽，只是要他覺著自己是在擔心他、為他好而已。

　正一切如常，薛放突然問：“昨天那個穿素裳的……就是你先前說的、那個回來的長姐？”

　楊甯的心嗖地了，面上卻沒出什麼來：“素裳？我倒是忘了昨兒儀姐姐穿的什麼了。怎麼十七哥突然提起了？”

　“儀姐姐……對，楊儀，”薛放念了念這個名字，思索地問道：“不是指點了登老爺，救了王玨的嗎？”

　楊甯心驚卻笑問：“十七哥哥當時已經走了，你又怎麼知道，誰告訴你的？”

　薛放嘖了聲：“非得誰告訴我？”他沒回答這句，只又問：“那個、那個儀姐姐……的子不是不好麼，怎麼還會治病救人？”

　楊甯哪里容許他在自己跟前提起別的子，尤其是這樣興趣的口吻。

　要知道薛放對于是從不上心的，就算是……用盡了手段出盡了百寶，才終于博的他一點關注。

　楊甯心里已經大怒，面上卻還笑地：“你忘了，之前父親的原配夫人，就是個會醫的子啊。”

　說了這句，的神暗淡下來：“直到如今，父親還對念念不忘，姨娘為此不知多糟心，這麼多年來盡心盡力地伺候……仍是這樣……”

　的演技一流，眼圈頓時都紅了，泫然滴。

　薛放一怔，忙道：“好好地怎麼又這樣了？我也沒說什麼別的……罷了罷了，不說了。”

　楊甯掏出帕子拭淚：“是不是男人都是這般，朝秦暮楚，見一個喜歡一個……”

　薛放卻笑出聲來：“你也忒能了，這就扯到男人上去了，你認得幾個男人，就這樣大口氣？”又皺眉：“行了別哭了，你臉上的都花了。”

　楊甯一驚，顧不得再撒，忙去補妝。

　從那之后，不知顧莜做了什麼，楊儀就病倒了。

　的雖然向來不好，但那一次病的著實兇險。

　府人雖多，卻沒有跟老太太或者楊登報信的。

　老太太那邊，伺候老太太的人常常說：“那儀姐兒的子，簡直比公主還要矜貴，前兒才請了一個太醫，老爺偏偏說開的藥不好，不能用，竟是白多花了一份錢，又隔三岔五就要人參燕窩的補一補，我們這家里雖然燕窩人參都有，可也不能當飯吃。”

　老太太問起顧莜，顧莜承認確有此事，卻笑道：“不礙事，我只跟老太太知會一聲，該用的東西我自然盡量給儀姐兒備出來，可要是家用上有什麼虧空，老太太可別尋我的錯。”

　老夫人一聽楊儀的花銷比自己還要離譜，自然就更加不喜歡了。

　殊不知這一切不過空中樓閣，什麼燕窩人參，能有一人參須到了楊儀手里已經不錯。

　顧莜也說起楊儀：“儀丫頭人雖生得怪可憐見的，就是脾氣有些古怪，先前因為病弱，老太太免了的晨昏定省，如今更是不大出院子了，有伺候的丫鬟說，常常淌眼抹淚的……倒是人覺著晦氣，但凡心寬點，想必病不會這樣一直好不了。”

　老太太一聽，愈發不樂，自然就不在意楊儀。

　那一場，著實幾乎要了楊儀的命。

　可不知為何，生死掙扎了幾日，竟然又神異般好了。

　出了茶樓。楊登陪著楊儀的車往回走。

　他不住地在心里尋思方才楊儀說的那些話，一邊思量回府之后，該怎樣的向老太太回話，以及對于顧莜又將如何。

　只顧胡思想，竟沒察覺天已在不知不覺中了下來。

　不知哪里來了一團偌大的烏云，大雨傘似的橫亙在頭頂，遮住了天日。

　這五六月天，變得最快，街上的百姓見勢不妙，生怕淋雨，一陣跑走，很快街市上的人就了一半。

　忽然一陣風吹過來，掀起地上塵土。

　風中竟有幾分雨氣，隨行的小廝道：“二爺，要下雨了，要不要先找個地方避避？”

　楊登左顧右盼，有點后悔剛才著急離開茶館，要是再多坐一會兒，只怕就避開了，何況他還沒跟俞星臣說完話呢。

　正在這時，前方街頭響起馬蹄之聲，有幾匹馬跑了出來。

　風大，雨點兒，還有淡淡的塵。

　楊登一時沒看清，只吩咐小廝躲讓，誰知那馬兒疾馳到跟前，馬上的人著他：“登老爺！”

　楊登定睛，驚喜：“十七？你……從哪里來，不是還在照縣嗎？”

　薛放沒回答他，只試探問：“我聽說登老爺跟、儀姐姐去給人看病了？馬車里的……”

　話音未落，楊儀掀開車簾：“十七爺，下雨了，你且先去躲避吧。”

　薛放轉頭，著車簾掩著的半張臉，目瞬間如晨星閃爍。

　楊登也正道：“雨越發大了，先躲一躲吧，正好也可以說說話……”他覺著錯過了俞星臣又來了十七郎，老天也算頗為眷顧。

　不料薛放沒有要跟登二爺心談話之意，他回頭對跟在后的屠竹等道：“牽著。”

　說話間，薛放一個翻下馬，向著那趕車的人一招手。

　那馬夫沒反應過來，不知怎樣，薛放道：“你真是笨的可以。”

　一把將人拽下，自己跳上了車轅。

　馬夫驚呆了，一起驚呆的還有楊登。

　登老爺舉手遮著額頭上打落的雨點，驚愕地：“十七！你這是……干什麼？”

　薛放揮鞭，笑道：“登老爺多多見諒吧，我有個急癥的病人，要借儀姐姐的妙手給看看……二爺別慌，看完了我立刻把人送回來。”

　楊登聽見“病人”，心一寬，又見他要打馬離開，復覺著不妥：“什麼病人？你說明白些，儀兒未必能治，還有的丫頭都不在……”

　薛放笑道：“用什麼丫頭，我難道還伺候不了？”

　楊登想攔他，但那小子已經一抖韁繩，馬車往前狂奔。

　“十七，十七！”楊登垂死掙扎地了兩聲，毫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