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甘本以為沒指了,這突然的變化讓措手不及。

　不知為何，本能地沖著頭頂的日頭念了聲：“阿彌陀佛！”

　小甘回到里屋：“姑娘你聽，真給你說中了！真是神了,豈不正是這個時間，一點不錯！”

　此刻,外間的聲音消退,是楊登說道：“儀兒，快開門……”頓了頓：“人命關天，這不是賭氣的時候。”

　小甘冷笑道：“人命關天？趙家昨兒說那些話的時候,可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呢。”

　眼珠一轉,走到門口揚聲道：“老爺,姑娘從昨兒回來,連累帶氣，上就一直不自在，這會兒還臥床沒起呢,我正愁找不到個人給看病,又哪里能去救人？”

　楊登語塞：“儀兒病了？”他畢竟不是個機變的,還以為小甘的話是真。

　不料楊佑持的聲音響起：“儀妹妹，好妹妹,是我！你看在昨兒我替你在老太太跟前挨罵的份兒上,開門再說吧。”

　楊佑持當然是個聰明的,不似楊登一樣實心。

　小甘一笑,拉拉楊儀袖子。

　楊儀道：“去開門吧。”

　小甘便聽從的話,下臺階到院門口將門打開。

　楊登急匆匆地進,在他后楊佑持跟著。

　來到屋，楊登見楊儀坐在桌邊，千言萬語只簡略道：“趙家急急上門,正在老太太那邊，你且快去給看一看。”

　楊儀道：“京城有能為的大夫若干，圍著城墻轉一圈也不到我一個無名無分的。他們趙家且又勢大，為何不去請？”

　“儀兒，這病是你給斷出來的，其他人誰敢？”

　楊儀不是很懂這話，楊佑持在旁道：“大妹妹，從昨兒起，那些人都等著看笑話，如今見果然那趙家小子發病，都嚇得手腳慌，哪里知道怎麼回事？你想那些大夫，哪個不惜羽畏手畏腳的，這種事他們敢往前湊？治好了的呢也不是他們的本事，只算分之事罷了，治不好他們可就完了！”

　楊佑持自己不學醫，所以說話毫無顧忌。楊登看了他幾眼，他也沒留意。

　“儀兒……”

　楊登還要再說，楊儀把自己手上的書翻開，從中拿出一張折起的紙：“趙家的孩子是邪熱于心，正適合羚角鉤藤湯，父親拿去，人據癥候加減，若要好的快些，再用針灸之法配合……”

　楊登接了藥方飛快看了會兒，楊佑持見上頭字跡早就就干了，而且看這個架勢也是早就寫好了的，他驚喜加：“儀妹妹，真有你的，真是神仙不？”

　小甘在旁忍不住：“昨兒晚上我們姑娘跟我說過了，趙家那孩子有兩個坎兒，一個是寅時，一個是午時，過了這兩個最兇險的時辰就會無事，本來方才看著午時快過了，還以為他扛過去了呢……哼，早知今日，昨兒何必把我們罵的狗淋頭，不留余地呢。”

　小甘正說著，冷不防門外有個人道：“給姑娘說中了！一不差！我們家的三爺，正是昨兒晚上寅時的時候鬧醒了一會兒……但很快又睡著了，大家都以為無事，誰知先前就又發作起來！姑娘真是神醫，如今我們老太太把我們爺痛罵了一頓，親他來請姑娘過去……好歹發發慈悲吧！”

　他不敢進來，只趕著向著門打躬作揖。

　原來這個人是趙家的管事，之前跟著楊登來的，在門口聽見小甘的話，汗倒豎！

　昨兒晚上寅時左右，騫哥夢中醒來，胡嚷了兩聲。

　伺候的幾個慌了神，趕忙去請，不料來三等過來看了后，卻見騫哥又安穩睡著了。

　當下只以為是小孩夜起，反而把伺候的人罵了一頓，說他們是心的小題大做。

　豈不知那已經是騫哥的熱邪將要發作，卻又勉強摁下。

　到了白天，騫哥也并沒什麼事，吃吃玩玩，只偶爾有些呆呆的仿佛困倦，雙眼無神。

　直到午時將至，便時不時地有驚悸的意思，隨著日頭越來越烈，小孩兒終于無法忍，熱邪之氣猶如越堤洪水，驚散而出！竟直接于老太太懷中劇烈搐起來，闔府大驚。

　楊儀看著楊登：“以父親的醫自然知道這鉤藤湯如何加減，要給他治療也不是難事。就算是大哥哥去也無妨。”

　楊佑持言又止，看向楊登。

　楊登嘆了口氣，終于說道：“儀兒，不是為父不相信你，但凡我的手不抖，我即刻就去了。可是你知道那小兒之病尤其難辦，容不得半點馬虎……我不能冒這個險。”

　“那大哥哥呢？”

　楊登深深地看著：“儀兒，你還是聽我一句話，你去吧。”

　楊儀對于人世故上畢竟欠缺些，以為只要對癥下藥，自己藥方都開了，隨便什麼人都可。

　但沒想到別的。

　從昨兒起，挑了頭，這件事在京城沸沸揚揚的。

　趙世很看不起楊儀一個閨閣竟妄自談論醫道，可行事偏偏邪門，竟還言之鑿鑿地定了什麼時辰。

　他自覺這哪里是醫道，更像是那些玄虛騙子的邪道了。

　再加上三氣不忿，早把此事張揚的人盡皆知，府府外，都覺著楊家的這大小姐委實狂妄無度，胡言語，莫名其妙。

　本來半城的人都想看楊家的笑話，沒想到還真給楊儀說中了。

　偏偏那些等著看笑話的，有不都是學醫之人，甚至太醫院一半的太醫都在袖手旁觀，昨兒就把楊達楊佑維等奚落了一番，說他們家出了一個神醫，將來只怕還要耀門楣……重振昔日風云云。

　哪里想到今日自打？

　他們那些冷嘲熱諷的話都已經放出去了，如今事發，難道要再改換臉去趙家治病？這也跟自打沒什麼兩樣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此事之中，風口浪尖上的是楊儀，對于趙家三爺的病，不管哪個大夫去，治好了呢，未必就是大夫的本事，外頭說起來，還是那楊家大小姐的神異。可若是治不好，那去治療的人卻得擔直接的干系。

　尤其是小孩子的病癥，哪里是能夠投機取巧的？

　這史趙家又不是好惹的門第，誰敢去接這個燙手山芋。

　楊儀覺著楊登手抖不能，楊佑維自可去，在看來，這對大哥哥是件好事。

　殊不知，長房這會子是唯恐避之不及。

　長房的楊達，此刻跟外頭那些大夫們是一個心思：如今若趕著去趙家，不過是為了楊儀收拾爛攤子。若收拾的好也跟他們沒大關系，若收拾的不好，豈不是給楊儀頂了災？

　他不得不沾手。

　楊佑持知道這個心思，楊登也窺了出來。

　楊儀后知后覺，呵地笑了聲：“原來是這樣。也罷。我本不想出這個風頭，但別的不看，只看在那無辜的孩子上吧。”

　正在此刻，老太太那邊又特意了高夫人來催。

　原來此時來請楊儀去趙家的，除了趙家三房的人，還有趙家老太太派的嬤嬤，以及昨兒對楊儀大放厥詞的趙世。

　這趙家的騫哥是他們老太太的眼珠子，又是在老太太跟前發的病，老人家心疼如絞，痛哭之余大罵。

　今日趙世人已經去了監察院，是給派人了回來。

　老太太指著趙世的鼻子罵他昨日發昏，把上門的救命菩薩往外趕，又他快去楊家請楊儀來診看，若是騫哥有個萬一，從此他不用進楊家的門。

　趙世慌里慌張，可昨兒他已經把人攆出去了，這會兒再厚著臉皮去請……于是小心翼翼提議，不如請個別的相識的太醫。

　老太太怒道：“我看你是脂油迷了心，或者誠心要騫哥兒有事！昨兒楊家的人既然說了，你們就該上心，去催請個大夫給看看，是拖延的如此！如今此事鬧得滿城風雨，你還能請到誰，你只管去，看看誰還肯來！只怕你費盡心思只耽誤了時間，白白送了騫哥命！敢你那臉子，比家里人的命都重，比我的命都重！”

　這趙家老太太是個人，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關竅，篤定此刻去請太醫，那些太醫未必敢來不說，就算請了來，又哪里比得上早就知道騫哥癥狀的楊儀？

　三哭著淚人一樣，雙膝一屈：“四爺你看看騫哥的樣兒，竟是要了我的命了！我給你跪下，你快去請那個楊大小姐吧……治好了騫哥，比什麼都強，我倒有心我去，就怕人家看不上我……”掩面大哭。

　趙世只得趕出門。

　趙史沒跟老太太承認的是，他昨兒其實悄悄地請過一個大夫。

　他本來不以為意，可俞星臣當時也特意問起了騫哥的事，趙史便留了個心眼。

　只是那大夫也聽說了楊儀斷言的事，認定一個流說這些話實在是輕狂淺，無稽之談。

　又加上請他進來的那家奴也不住口地貶低楊儀胡鬧等等，這廝越發先為主，仿佛自己如果診斷出什麼來，便也跟楊儀一樣“胡鬧”了。

　他診小公子的脈，倒也覺察出脈有些急促，不過不甚嚴重，又看他熱出汗，便道：“不過是小孩兒玩鬧，有些急，竟危言聳聽起來，流無知，貽笑大方。”

　此話真是說中趙世的心了，大家達一致，一時“其樂融融”，殊不知這些疏忽敵對，妄自尊大，都是種下了禍。

　趙世在出門的時候也明白了老太太的話。

　確實，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楊儀既然一眼就斷出了騫哥的癥狀，而且時辰也說的不差，興許真有法子治好騫哥，要是浪費時間去請別的大夫，就算人家肯來，萬一請的又是昨兒那個狗蛋庸醫，害了騫哥的命，那他真的在家里跟場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如今不得豁出這張臉，只要能救人，哪怕給人左右開弓的打爛了也自認。

　趙世等向著楊家老太太賠罪行禮，又說要趕請楊儀去救命。

　殊不知楊家這里因為這件事也鬧得四腳朝天，老太太新仇舊恨的，為此還把楊儀“足”。

　如今聽了這話，簡直如在夢中，迷迷瞪瞪，無法轉彎，還是邊丫頭提醒，趕去楊儀，再把大爺二爺找來。

　楊達跟楊佑維早早地已經去了太醫院，楊登因為昨日的事，十分氣悶，又加上不放心趙家如何，便請假在家里。

　等待楊登來到之前，高夫人提議：“怎麼不請個正經太醫去看？”

　趙世頹喪道：“大太太別提了，昨兒倒是請了一個，也沒給看出什麼來，簡直庸醫誤人。加上我們老太太只認楊……大小姐，偏我昨日有眼不識泰山的得罪了，打著罵著我來請，請老太太勢必慈悲，快快那妹妹去救命要。”

　正楊登到了，聽了趙世述說，楊登二話不說，知道那些仆人未必能喊得楊儀，竟親自前來。

　小甘扶著楊儀出門，那邊，跟著楊登去請楊儀的管家，趁機把小甘的那些話、以及楊儀準備的方子等都告訴了趙世。

　管事道：“這楊大小姐真是神了，怎麼竟說的那麼分毫不差的？要不是親耳聽見，我也是不信世上有這樣人的。”

　趙史呆若木，又看楊儀，卻見已經換了裝，淡掃蛾眉，輕點朱，寬綽的大袖長衫跟褶盈盈搖曳，清逸俗，不沾纖塵。

　趙世想起老太太的話，覺著自己昨兒大概真是鬼遮了眼，竟沒認出是菩薩。

　才要上車，趙家的人又騎馬來催：“老太太著急著，哥兒已經暈了幾次了！形大不好，且要趕快！”

　事不宜遲，楊儀這邊上車往趙家去，楊登那邊自按照給的藥方，抓了兩副羚角鉤藤湯的藥，趕著一起前往。

　此時趙家已經人仰馬翻，騫哥吐了幾次，時不時雙眼上翻，搐不已，著渾滾燙，出氣息微弱，簡直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