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九在旁邊聽的仔細。

　一路上薛放都沒跟他說什麼,他雖不知究竟，但猜到事必跟蕭太康不了干系。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原來事仍超乎自己想象。

　怪道薛放竟也一反常態。

　陳獻原先就握著腰間佩刀的刀柄，聽到這里,越發攥了些。

　腰刀隨之向后微微一挑。

　蕭太康留意到了他這個防范的作。

　看看自己的手，他又看向薛放，了然而無奈地笑道：“原來，你這小子竟是懷疑到我頭上了？”

　薛放卻沒有笑：“蕭太康！我在問案子，你只管回答。”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直呼蕭太康的名字。

　通常，是以親昵的“蕭師父”稱呼,公事公辦或者調侃的時候,便用“蕭旅帥”。

　比如方才他才跟蕭太康照面，便是以“蕭旅帥”稱呼。

　而又喚他“蕭師父”，那是因為還有一點分。

　蕭太康當然清楚他的意思。

　他張手，翻來覆去把自己的手看了一遍：“我本來也正疑心,我這手上到底是因為那夜的煙熏火燎所致呢，還是別的緣故，今夜聽了你所說,我才恍然了悟，原來是‘尸毒’。”

　薛放皺眉：“你當真干了那些事？”就算說出這句話，他的心都像是被扭住了似的難堪。

　“住口！”蕭太康怒斥：“臭小子，你當我是什麼？禽麼？”

　他說話間直接上手，在薛放肩頭狠狠捶了一把。

　薛放捂著肩膀倒退，并沒還手。

　倒是后陳獻刀上前,喝道：“蕭旅帥！”

　蕭太康則罵道：“他是當局者迷混賬就罷了，你陳十九素來聰明，竟也跟著他混！你真覺著我會干那些……好好好，我也不說什麼了,你們要真覺著我有罪，立刻拔刀，就在這里斬了我的頭就罷了！我一把老臉活到如今，給你們這樣疑心，命也不用要了！”

　薛放被打，心反而穩了些。

　他是不肯相信蕭太康是那種人的。

　就算所有線索指向蕭太康，就算薛放連夜來質問，但很難分得清，他的直接質問，到底是要找到真兇，還是想要蕭太康親口的一個否認。

　陳獻不為所。

　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出幾分銳，跟那張漂亮的娃娃臉大不相稱：“我只信十七。”

　薛放定了定神：“真不是你？那你的手到底怎麼回事。”

　蕭太康吁了口氣：“我原本沒往這上頭疑心，你一提我才想起來了，先前沈仵作驗尸的時候，我因查案心切，也過那些尸首……我想，多半是因為這個才染了尸毒的吧，除了這個我可想不到別的了。”

　薛放道：“你真過？”

　“沈仵作先前在驗房里，你若不信，只管去問。”

　薛放揚眉：“即刻傳他。”

　巡檢司門外，陳獻帶的那五十名鳴縣的士兵，整理林立。

　王參軍出去瞅了眼，大憂心，對小閆主簿低低地說道：“竟帶了這麼多人，這陳十九看著來者不善啊。他想干什麼？”

　小閆主簿道：“陳旅帥是有名的笑臉難纏，但兩縣雖然界，可從來跟咱們井水不犯河水，這次他又像是跟著薛十七郎來的，難不是為了那件案子？”

　王參軍瞪大了眼睛：“你說飛尸案？可查案歸查案，弄得這麼興師眾的，倒像是要打仗，這算什麼？”

　小閆主簿嘆氣：“誰知道呢，薛十七郎如今進了京畿巡檢司，他自然是破案心切，畢竟這是他回京接的第一件案子，如果不能破案，便無法在京畿立足，他當然得不擇手段些了。”

　王參軍道：“不行，咱們得進去看看，萬一他們為難旅帥……”

　正說著，就見蕭太康從廳走出來，喝道：“來人！”

　王參軍趕忙跑上前來。

　蕭太康道：“派兩個人，去看看沈仵作還在不在衙門。立刻他來。”

　王參軍答應著要去，陳獻卻道：“且慢。”他揚聲喚了兩個自己的手下，“跟著去。”

　這是擺明了不相信他們。

　“你……”王參軍不由瞪向陳十九，又看蕭太康。

　這好歹是在照縣的地盤，不是在鳴縣，強龍還不地頭蛇呢。

　蕭太康也深知陳獻在提防他們私下串供，卻不聲地說道：“陳旅帥謹慎，這是好事，速速去吧。”

　王參軍向著陳獻冷哼了聲，到底帶人去了。

　此時小閆主簿走上前，遲疑著道：“旅帥……”

　蕭太康道：“無事，你先回去吧。”

　小閆主簿看了看薛放跟陳獻，猶豫著轉，蕭太康又道：“等等，后橋打人在逃的案子，明日人再去一趟，本不是大事，別拖了大事。”

　小閆主簿躊躇道：“確實不是大事，只怪那被打的王財主家里咬定了要重罰孫五，孫五害怕，才一直潛逃不歸的。”

　蕭太康哼道：“實在愚蠢，豈不知越逃罰的越重，明日你親自往他們家走一趟，我想他們家里必定不會跟孫五斷了聯系，你告訴他們，要保孫五無事，只他盡快來出首！不然起真格，生死就難說了！”

　小閆主簿躬：“是。”徐徐退了兩步，出門去了。

　薛放在旁聽著，跟陳獻對視了一眼。

　蕭太康回頭，見他們兩個還站在后，便道：“之前王員外家走失了一只羊，懷疑是孫五所為，兩方爭執，孫五先了手，后來雖那只羊找到了，但王員外卻自稱被打出了病，輒頭疼腦熱，嚷著要賠錢又要讓孫五坐牢等話，那小子不嚇，竟就跑了。”

　薛放道：“當真打傷了？”

　蕭太康道：“請了幾個大夫看過，有的說無恙，有的說傷在腦子、心肺之類……看不太出來，怕有傷。雖從外看著沒什麼要的樣子，可也不能就強著他說無事。”

　薛放道：“打的厲害不厲害難道不知道？”

　蕭太康回重新到了廳，道：“那孫五盛怒之下打了他一拳，然后推倒在地上，雖看似不厲害，但誰知道是否真有磕？為難就為難到這里。”

　陳獻一直到此刻才放了腰刀，便拿手肘頂了頂薛放：“那位從之先生不是會醫嗎？他來一看便知。”

　“你以為是孫大圣，給你這唐三藏念念咒就來了？”

　陳獻抿一笑：“我當然沒有這能耐，但你十七爺難道也沒有？”

　“去！”薛放啐了他一聲。

　陳獻卻又看著蕭太康，靠近薛放低聲道：“你剛才急的時候說了……”

　正在這時，蕭太康回頭：“對了十七，你剛才跟我說，是什麼……楊儀告訴你尸毒的事的，那楊儀難道就是白天來的那位……鳴縣嚴仵作的同門？他不是從之的嗎？”

　薛放剛才滿心都在蕭太康到底有無嫌疑之上，忘了避諱。

　他還沒開口，陳十九在旁泰然自若而一本正經地說道：“是這樣的，‘從之’是他的名，‘楊儀’則是他的號，修養的‘養’，頤養天年的‘頤’。一般外人都從之。只有十七偶爾會人家的名字。”

　蕭太康點頭：“哦……原來如此。”

　薛放很是佩服陳獻張口就來的本事。

　王參軍帶人匆匆回來：“旅帥，沈仵作不在衙門，據說一刻鐘前家去了。”

　蕭太康皺眉：“去他家里找。”吩咐了這句又道：“等等，不要吵嚷，只說衙門里有點事，他回來看看，別著急忙慌驚嚇到他家里人。”

　王參軍答應，又急忙帶人前去。

　趁著這個功夫，薛放就把自己心里的懷疑又說給了蕭太康跟陳獻。

　最后他道：“如果不是公門的人，未必會那麼快知道哪里死了人。加上那夜，那面人怎麼就輕易出現在衙門里，若不是悉巡檢司地形的，又怎會輕車路？”

　蕭太康皺眉沉思：“其實那件事后，我也曾想過，那面人到底是因為我死了而要澆桐油的呢，還是有心要我死，如果是前者就罷了，如果是后者……我詐死的事，只有幾個心腹知道。”

　陳獻在旁聽到這里：“還有發生在鳴十里莊的案子，那尸首是頭七才出事，按照十七的說法，如果那兇手是你們這兒的人，對鳴縣的事自然不，莫非是……路過作案？”他問了這句，又道：“你們最近有沒有人離開照縣去往鳴的？”

　蕭太康尋思片刻：“據我所知并無，稍后我再人通查一下。”

　薛放卻看著蕭太康：“你詐死是為引那兇手來尸……”說到這里驀地想起那兇手對尸首所做的那些令人發指的事，他停了一停：“倘若他相信你已死，又何必澆油？這不合常理，唯有后面一個解釋，那就是他知道你詐死，所以故意倒桐油要將你燒死。”

　陳獻問：“為什麼他非得冒險出來燒死蕭旅帥？”

　三個人都沉默了。

　片刻陳獻又道：“要麼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深仇大恨，要麼，也許他知道蕭旅帥詐死要引他出來，所以惡意報復。”

　薛放問蕭太康：“你到底有沒有恨你骨的仇人。”

　蕭太康苦笑：“我自詡沒有那種非要我死而不可的對頭，也許如陳旅帥所說，他只是想報復我引蛇出罷了。”

　陳獻道：“若真如此，那就得從你幾個心腹之中查找。蕭旅帥詐死的事到底都有誰知道？”

　蕭太康嘆氣：“這些人都是跟隨我邊多年的，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一個有嫌疑的。”

　陳獻冷笑：“可還記得方才蕭旅帥罵我們當局者迷麼？難保你也如此。”

　蕭太康沉：“好，查清楚了去了疑也行。”他想了想，走到桌后，提筆寫了一張紙：“就我所知都在這里了。不過……我雖信任他們，可難保他們也有信任之人，當時若有人把消息泄出去……就難辦了。”

　陳獻跟薛放湊過來看名單：“橫豎只先把這上頭的人都清理干凈再說。”

　只見上面寫的是：王鎮，閆一安，沈暫，王千里，趙彤……

　王參軍，小閆主簿，還有那位沈仵作赫然都在上面。

　蕭太康指著上頭，告訴他們某人是做什麼的，正說完了，王參軍終于把沈仵作帶了回來。

　沈仵作年紀三十開外，中等量，有點瘦削，兩只眼睛有點深陷，出些許明。

　王參軍因為被陳獻的人跟著，也沒有提前跟沈仵作說什麼事，只按照蕭太康的說辭。

　如今沈仵作一看面前除了蕭太康外，還有薛放跟陳獻，他仿佛意識到什麼，眼睛里一瞬間掠過些驚慌之。

　蕭太康道：“沈仵作，這位你見過，京畿巡檢司的薛參將，這位是鳴縣……”

　“小人知道，是鳴縣的陳旅帥。”沈暫帶著笑微微哈腰。

　蕭太康道：“傳你來不為別的，他們只是想問問，你在驗尸的時候……”

　陳獻沒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你驗尸的時候可有人在你旁邊？”

　沈暫愣了愣：“啊……這是何意？”

　蕭太康道：“無妨，你照實說就是了，不必有任何瞞。”

　沈仵作想了想，才繼續說道：“通常只我一個人，但有些棘手案子的時候，旅帥……王參軍他們也會來看一眼。”

　陳獻道：“那他們可上手過麼？”

　“上手？不會……”沈仵作本能答了這句，又皺眉會兒：“對了，先前飛尸案鬧的很兇，驗房里一下子多了好幾尸首，我未免忙不過來，那會兒為了及早破案，旅帥也上過手的。”

　蕭太康瞥向薛放。

　薛放長長地松了口氣。

　陳獻卻道：“等等，你是仵作，你可知道尸首上可能會有尸毒一說？”

　“這……雖是知道，但小人做的就是這個差事，只盡量防護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