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星臣雖說要在金陵歇息兩日,但楊登他們前腳才離開，他已經準備啟程了。

　一來欽差的職責不容他久留于此，當盡快回京覆命,他的那些副手們都也已經抵達，正可匯合而行。

　二來，俞星臣也是著急想回京，因為他有滿腹疑待解。

　他當然算到只要薛十七郎回到京城，或遲或早，京都會有一番驚濤駭浪。

　俞大人覺著,橫豎在那之前,他已經盡自己所能，做了所有他認為正確的事。

　楊儀順利回了楊府，歸回原本份。

　從最初對頗有見，到后來莫名心生憐惜,俞星臣覺著，不該在外萍蹤浪跡，再怎麼醫高明,也不過是個子，而且子又是那樣虛弱，該回到原本就該在的地方，別的不敢說，至楊登不至于對如何。

　俞星臣覺著，楊儀該有一個能護周全免顛沛流離的家。

　在冷波巷,之所以不想讓薛放發現楊儀的份，是因為知道薛十七郎的子，一旦沖起來，誰也不知他將做出什麼。

　何況楊儀男裝跟他各種廝混,他知道楊易就是楊儀……豈不難堪。

　楊儀將來畢竟還是要嫁人的，若被他百無忌的一攪合，傳揚出去，就算回到了楊家，將來也未必清凈。

　故而得安穩順利地讓楊儀先回到家里定了份。

　至于以后，只盼他們不要輕易相見，免除節外生枝，也就罷了。

　一行人，曉行夜宿，在靈樞的看護之下，俞星臣的傷并無惡化，走了半月，已經愈合了大半，也總算是將到天子腳下。

　不料就在臨近京城的照縣，俞星臣一行人遇到了一件極其詭異的事。

　京城。

　楊儀回到府，已經數日。

　府眾人第一次看到傳說中的大小姐，從下車，到楊登陪進門，無數看向的眼都充滿了新奇。

　起初當然是因為楊儀的世，但很快，世就不是他們所關注的。

　不出三日，京都傳遍了。

　十六年前，太醫楊家那位不知所蹤的原配夫人所生的小姐回了府，傳說那位小姐竟是世間難得的絕，論氣質甚至在那位艷冠群芳的三姑娘楊甯之上，就是子弱了些，總是不間斷吃藥。

　楊儀并不知曉這些傳聞，只是頗為謝跟隨自己的那個新丫頭“小甘”。

　起初見小甘的時候，楊儀見年紀不大，笑的爛漫天真，只干活倒是利落。

　不料，小甘竟是超乎想象的能干，那天見沒整理頭發，馬車里，小甘便道：“姑娘的頭發生得真好，這樣油亮緞子似的，改日等奴婢給你梳個好看的發飾好不好？”

　楊儀問：“你會梳頭？”

　“會的不算多，”小甘掰著手指：“雙螺髻，雙平髻，墜馬髻，倭墮髻，凌虛髻，靈蛇髻，百合髻，桃心髻……”

　楊儀忙攔住：“這還不多，聽得我都糊涂了。難為你都記著。”

　“跟姑娘比不算什麼，”小甘笑瞇瞇地：“姑娘生得好，梳什麼也是好看的。”

　楊儀雖然聽了楊登的話，換了裝，但卻懶得去把時間都浪費在梳頭上，前世干的夠多了，樂得多自在些。

　不料小甘手巧，每每在楊儀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給整理好了。

　連更加不想的化妝，小甘也替想到，許是暗中跟楊登說了什麼，愈發臨近京城的時候，小甘不知從哪里弄來好些胭脂水之類，進城之前，認認真真給楊儀妝扮過了。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白淳跟楊登在看見的那一刻，竟都不約而同瞪了眼。

　楊登懷疑是不是另外大變了一個兒出來，白淳則更是驚艷：“雖說天生麗質，到底也得三分裝扮。”

　他看向楊登笑道：“我可收回先前跟世翁說的話了。”

　楊登還在震驚之中：“什麼話？”

　白淳道：“就是攛掇令做如今的義妁跟鮑姑的話呀，令這般容貌氣質，嘖嘖，縱當個王妃也不過為。”

　楊登的行程事先當然通知了楊府。

　不過讓楊登意外的是，府里并沒有就如他預計一樣聲勢浩大的迎接楊儀，連設想里的隆重都算不上。

　大房那邊只有他的嫂子，楊達之妻帶了個妾來了。

　二房這里，顧姨娘病倒，據說已經幾天沒理家里的事，多虧三小姐楊甯在照看著。

　老太太上也不爽快，雖知道楊登回來，強撐著起，可坐了兩刻鐘，只說眼花頭暈，只好又歪著去了。

　所以楊登帶了楊儀進老太太院子的時候，所見的只有大房楊達的妻妾同幾個丫鬟婆子，伶仃地立在院子里。

　他們進門瞬間，高夫人著楊儀，眼前一亮，笑著走了兩步：“這……就是儀姐兒了？”

　楊登吩咐楊儀：“這是你大伯母。”

　楊儀微微屈膝，高夫人顯然沒想到楊儀竟是這樣的品貌，通打量了一遍，竟笑道：“真真好個人才，都說三姑娘出，如今見了儀姐兒這品格，才知道到底還是……”

　這里還沒說完，老太太房門口的簾子打起，有個人走了出來。

　高夫人瞥見出來的人，便笑著止住，沒說出底下的。

　“父親，”三姑娘楊甯先向著楊登喚了聲，走前行禮：“您回來了。”

　楊登臉一沉：“你姐姐今兒回家，你怎麼在屋里，反大伯母在外頭等著？”

　楊甯低頭：“是兒的不是，一時疏忽了。”

　不料才說了一句，就聽到里間是老太太的聲音，有點氣惱地傳了出來：“我方才子不適，多虧這丫頭陪了我半天，怎麼……你非得撇了我，到外頭去等你們不？”

　楊登皺眉：“老太太怎麼了？”當下三步并做兩步，進門去拜見老母親。

　此時高夫人站在旁邊，看了楊儀楊甯姐妹兩一會兒：“瞧瞧你們這對人兒，真人分不清該看哪一個，哪個都是這樣難得。”

　夸了句，又笑道：“三姑娘，還是趕著帶你姐姐進去，給老太太磕頭請安吧。”

　楊甯道：“這是自然，大太太也請先進歇息。”

　高夫人含笑看看楊儀，先領著妾跟丫鬟去了。

　楊甯轉頭。

　自打楊甯出現，楊儀一直沒出聲，只是著自己的這位妹妹。

　在別的大家子里，所謂的嫡出庶出，興許是天差地遠一樣，但對楊儀來說，心里實在沒有什麼正房什麼姨娘。

　畢竟從小，的娘親只給灌輸什麼些醫書道理，沒教給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而自打進了楊府，便被冷待，所謂的嫡庶，更是淡漠的不知何，如果真要論起來，覺著自己才是那些傳說里不待見的“庶出”。

　白活了一世，不懂的那些會耍心機的人是何等的可怕，殺人甚至不用刀。

　可現在的眼睛好似比先前明亮了些。

　比如方才就看出來，楊甯是故意地遲了出來，而楊甯絕不僅是為給自己下馬威而已。

　楊登質問為何不早點出來，也不提老太太，只委屈認錯，如此，反而引的屋中的老人家怒，以為楊登冤屈了善解人意的甯姐兒。

　老夫人一生氣，自然也會遷怒楊儀。

　因為母親的緣故，楊儀本就不府里待見，如今才進門，就給楊甯又使了個絆子。

　楊甯在打量楊儀。

　楊儀也在看。

　一個笑的恰到好，一個卻淡淡的。

　“姐姐總算回來了，”楊甯開了口，好像毫芥都沒有的：“這麼些日子漂泊在外，可知家里人多替你擔心？”

　楊儀沒有搭腔，只是輕輕一笑。

　楊甯詫異：“姐姐為何發笑？莫非我說錯了什麼？”

　楊儀上前一步，后小甘卻站著沒有。

　楊甯揚了揚眉。

　“你是不是覺著這樣很有趣？”楊儀盯著楊甯的眼睛，很不想跟楊甯虛與委蛇，“你真的以為，自己可以把所有人都拿在手心里？”

　楊甯的眼睛睜大，出幾分無辜，卻又有些許笑意在：“姐姐在說什麼，我竟不懂。”

　“不懂不要，你能聽見就行，”楊儀道：“你確實很能耐，連俞星臣也被你左右，你以為你如愿了？別忘了……玩火者必**。”

　提到俞星臣，楊甯那堪稱完的笑容裂開了一點。

　但只是瞬間，楊甯已經恢復如常，微微歪頭：“好好地，為何忽然提到俞三哥哥？姐姐，咱們姊妹才見了面，你便說這些火啊焚啊的……忒也嚇人。”

　假如不是早知道的為人，楊儀怕是要被這湛的演技騙過，以為自己在恐嚇一個無辜的小孩兒了。

　屋門口，垂紗的簾子打起，一個小丫頭走出來，垂手說道：“老太太說了，今兒上不用，怕見了姑娘更不好，就免了姑娘磕頭，明兒再說話。”

　說著又笑對楊甯道：“甯姑娘，老太太你呢。真真是一時一刻都離不了姑娘。”

　“知道了。”楊甯一抬手。

　見丫鬟要退回，楊儀道：“老夫人是什麼癥狀？”

　丫鬟愣怔，呆看楊儀，又下意識看向楊甯。

　楊儀道：“我問你話，臉上可有話嗎？”

　這樣淡冷地詢問，真真冷若冰霜，那丫鬟竟不敢如何，忙道：“老太太這半個月來，每每發熱，還常頭暈……看不清東西，吃的也……倒是沒有大病。”

　楊甯在旁微笑：“姐姐問這個做什麼？難不，是要給老太太看病？倒也罷了，大伯會醫，大哥哥也會，如今父親又回來了，終不三個為太醫的爺們兒，還比不過姐姐一個閨閣中的千金小姐呢？”

　說這話，乃是笑說的，若不知的人遠遠看著，就仿佛是姐妹兩個親昵打趣。

　丫鬟反應過來：“甯姑娘這話才是正經……”

　話音未落，楊甯使了個眼。

　丫鬟忙退了進去。

　此時里頭老太太道：“甯兒呢？怎還沒見著？”

　楊甯則向著楊儀道：“咱們姊妹才剛見面，本想跟姐姐再多說話兒，奈何老太太那里實在離不了，好歹姐姐總算回了家里，天長地久的，有的是時候。”

　此刻，里頭突然傳來老夫人有點暴怒的聲音：“說什麼？豈有此理，莫非也了太醫院了？便有能耐給人看診了？看你心心念念的好兒！”

　最后一句，自然是沖著楊登。

　楊甯忙后退幾步，向快步去了。

　不多時，楊甯的聲音道：“老太太別生氣，先前還惦記著父親什麼時候回來，特意吩咐廚下準備他吃的菜，怎麼這會兒又惱了呢，倘或氣出個好歹可怎麼得了？我替父親磕頭，求老太太別氣了，保重子要。”

　“甯丫頭，跟你不相干，你起來，”老太太吩咐了聲，又對楊登道：“你，去問問你那好兒，怎麼，是想給我看病嗎？你倒說說，是不是真覺著自己比家里的爺們還強些！是誰縱的這樣！在外頭沒規矩就罷了，回來了竟還拿這些野人做派！”

　楊登道：“老太太息怒，儀姐兒不是別的意思，只是關心老太太罷了，是這丫頭不會傳話……”

　老太太道：“你不用偏向！才進門，你就為給甯丫頭臉看，如今又一味向，先前是娘，現在又是……你遲早晚……咳，咳！”

　楊甯勸說道：“父親去吧，我會看著老太太的，老太太并非真惱父親，只是在氣頭上，等氣消了再來賠不是便罷了。”

　“你只管去！”李老夫人則斥責：“你眼里本也沒我這個娘，索就跟著他們娘兒倆去過吧！”

　不一會兒，楊登自退了出來。

　他的臉頗為難看。

　楊儀站在原地，臉卻也有些奇異。

　這還是頭一次目睹，父親為了自己，被祖母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