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艸……”戚峰似乎要原地暴跳：“你這是人說的話嗎？”

　幸虧溫英謀及時地提議：“楊先生的形很不妙，戚旅帥休要高聲大氣驚到了人！”

　戚峰閉了，他蹲下去看豆子。

　俞星臣的話雖聽似冷無，但事實上，并不違和。

　可惜在這時候說出來確實太……

　此刻一直罕見沉默的田溪橋終于開了口：“這位是京城來的俞大人？”

　俞星臣正點了點頭。

　包括田通判在所有人，都看見俞大人前以及袖上淋淋漓漓的鮮，尤其是口，似乎還印了幾道指印，就如同被沾的手狠推了一把。

　偏偏他穿著這樣不染的白衫，看著實在目驚心。

　田溪橋道：“俞大人為何夤夜……在這位楊先生房中？”

　俞星臣的目從榻上的楊儀上轉回來：“有幾句話跟當面相商。”

　田溪橋道：“那楊先生怎會……無端端嘔呢？”

　俞星臣著他那張眉疏淡缺乏的臉，不聲地回答：“這個，請田通判問大夫便是。”

　田溪橋不由一笑，他可沒自報家門，也沒穿服，這位欽差卻一下認出了自己。

　他的問話本有質問俞星臣是否跟楊儀吐有關，俞星臣卻推給大夫，此意自然仍是指楊儀自己的緣故，跟他無關。

　不多時，兩位大夫陸續而來，急診脈。

　溫英謀道：“如何？”

　阮大夫道：“吐是因為氣逆沖，倒是沒有大礙，但為難得是……”

　“為難的是，”蘇大夫接口：“脈象微弱浮虛，大有無法琢磨、似有若無之意，形不妙。”

　溫英謀驚道：“至于如此？”

　阮大夫沉：“暈厥嘔之前可服用過什麼沒有？”

　溫英謀看向俞星臣。

　俞星臣一驚，向桌上那些丸藥。

　蘇大夫忙起撿了一顆，細細查看，道：“這是……靈芝鎮寶丸……病人吃了這個？”

　俞星臣點頭。

　蘇大夫頓足道：“這如何了得！靈芝鎮寶丸之中都是大補之，亦有清潤之效，若是質極為強健的人服用，自然益氣養元，還有護肝潤肺的妙用，可若是虛之人服用，就如同把一顆燒得正旺的柴火扔進水里，自然就把那淺水迅速燒干了……是誰給病人吃的？”

　馬幫給的這靈芝因為難得，藥效自然最猛。

　本來靈芝有補氣安神的功效，也極適合楊儀，但卻不是如今夜這樣吞服猛藥一般。

　服藥講究的是循序漸進，如果服用過量，跟毒無異了。

　何況這本來就不是為自己弄的東西。

　俞星臣默然，卻留意到戚峰恨絕的目。

　他想說是楊儀自己吃的，但如今只怕最大的嫌疑人是他了。

　畢竟楊儀自己是大夫，這丸藥又是自己做的，難道不知道該吃不該吃？

　不料，田溪橋替他開了口：“俞大人想必不會干這事，這應該是……這位楊先生自己吃了的吧。”

　俞星臣沉默。

　溫英謀愕然：“什麼？楊先生自己吃的？他可是最通丸藥的，豈會不知這其中厲害？”

　兩個大夫也面面相覷。

　田溪橋道：“如此簡單的事，溫大人怎麼看不明白，正因為知道這其中的厲害，楊先生才肯吃的。”

　俞星臣眉頭微蹙，眼神變了變，忽然看向田溪橋。

　田溪橋的目跟他相對，便知道他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此刻在場的人中，除了俞星臣，恐怕沒有第二個會意的了，不……應該還有一個。

　田溪橋看了眼正守著楊儀的溫英謀，淡淡一笑。

　溫英謀仿佛沒留意田溪橋的目，正滿面焦急地向著兩位大夫：“不管如何，還請快快施救。”

　其中蘇先生道：“溫大人，不是我們不肯，如果是尋常病倒，或者中毒，外傷之類，總有個能治的法子，但如今病者質過虛，卻偏服如此大補之，猛火攻心，這簡直比服毒還要過甚，畢竟毒可以解，但補的過頭……如何能解？”

　阮先生也連連點頭：“如今嘔了，脈象又如斷線一般……只怕兇多吉。”

　俞星臣聽到這里，臉十分難看。

　戚峰渾發抖，他沒想到自己已經盡快按照薛放吩咐的做了，怎麼意外還是發生了？

　“你！”戚峰瞪向俞星臣：“是你害死了楊先生！我殺了你給他償命！”

　戚峰撲向俞星臣，田溪橋一揮手，幾個侍衛沖上來擋住，現場一時大。

　還是溫英謀道：“戚旅帥，先生還沒咽氣呢！不必這樣忙吧！”

　田溪橋則道：“各位，不用都在這里了，正經事兒還要人去干。”

　他們陸續退出。俞星臣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溫英謀見戚峰還恨恨地，便道：“戚旅帥莫驚，我自會看顧楊先生。”

　房門開著，戚峰站在門邊，留心里頭靜。

　田溪橋一干人等退至院中。

　這會兒，這原本不大的院子幾乎滿滿當當都是人了，前面的是笏山巡檢司跟永錫那邊的人，又有春城跟著田溪橋來的，后面是些中級軍，再往后才是行的士兵們，烏地，加起來足有百余人眾。

　田溪橋睥睨四顧，最終看向戚峰。

　“戚旅帥，趁著這個機會，你先給大家說說，你怎麼會來到這兒的？”

　戚峰哪里還管他，只想著楊儀若真的有事，那該怎麼辦是好。

　田溪橋見他不語，便道：“你不說也罷，你大概不知道，跟隨薛旅帥那個斧頭，從監牢跑去驛館給你報信，都在我掌控之中。”

　戚峰聽了這句才驚愕，抬頭瞪向他：“你什麼意思？”

　田溪橋道：“那孩子大概沒跟你說，在他去之前我已經先見了薛旅帥吧？”

　斧頭確實沒說，戚峰也不在意：“你見不見的，又怎麼樣。”

　田溪橋道：“這可是至關重要的。你可知我見薛旅帥是為何事？我是告訴了他，今兒溫監軍跟我目睹仵作驗尸，從施武心口取出那支銀針的事。”

　戚峰完全不知：“什麼銀針，我怎麼不知道？”

　田溪橋淡然一笑：“你不知不要，薛旅帥知道才是關鍵，這麼巧，薛旅帥一聽我說是那支銀針害死的施武，便立刻那小跟班跑去找你，然后……你就出現在這里了。”

　戚峰哪懂他說什麼：“田通判，我是人，聽不懂你的話，勞煩你說明白些。”

　他后潘四漣等人則開始竊竊私語。

　里間，俞星臣站在靠門口的方向，微微閉上雙眼嘆了口氣。

　田溪橋指了指屋：“里間之人名喚楊易，此人曾經在瀘江大佛堂救治過狄將軍，乃是將軍心心念念想得之人。”

　戚峰哼道：“你知道就好。”

　田溪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俇族寨子那夜，許多人親眼目睹，施武糾纏楊易，甚至意圖公然施暴……就在那時候，楊易將一銀針刺施武頸間。”

　戚峰皺眉，潘四漣眾人眼神換，有人悄悄地問：“這是真的？”

　永錫來的羅隊正跟那老參軍都是知道施武的做派跟病的，臉尷尬。

　田溪橋繼續說道：“先前溫監軍同我親自看過仵作驗尸，那銀針確實在他心室，不過不知為何，溫大人好像很擔心我知道楊易在監軍所……”他特意又向看了一眼。

　溫英謀走到門口：“說著案子，好好地怎麼說我呢。”

　“因為這件事跟溫大人有關啊，”田溪橋瞥著他：“溫大人曾親口跟我說，沒有人會相信一支銀針也會殺人，大家都看見了是薛放打死了施武，所以……你是打算將錯就錯，把此事遮掩過去。”

　“老田，話不可說，我為何要這麼做？”溫英謀搖頭擺手。

　田溪橋道：“因為你知道，大家絕不會相信銀針殺人，一旦翻案，勢必都會懷疑是狄將軍徇私要保住薛放，所以你寧肯舍棄薛十七郎，這樣的話，此案不傷及將軍，而且還可以悄悄地把楊易送到春城，畢竟，狄將軍可是極得到此人，連你溫大人今夜不也還得了一張‘復老還丸’的方兒嗎？”

　“你……豈有此理。”溫監軍語塞，呵斥，“當著眾人的面，胡說。”

　田溪橋哼道：“是不是胡說，溫大人心知肚明。可笑薛十七郎并不知他已經為棄子，還戚峰過來相救楊易，為何薛十七郎會如此呢？因為他清楚殺死施武的確實是那銀針，他怕我發現真相后會對楊易不利……”

　潘四漣等眾人萬萬沒想到，案子竟峰回路轉，出乎意料，竊竊私語的響更大了幾分。

　“等等！”田溪橋卻又皺眉：“又或者，就在薛放制住施武的時候，施武已經死了，薛放察覺，頓時明白施武死于楊易之手，他恐怕仵作驗尸發現端倪……所以才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把施武的頭捶的稀爛，就是因為他想讓所有人都認為，施武是死在他手上，這樣才會掩護楊易殺人的事實！”

　這個揣測更是把眾人驚得汗倒豎。

　忽然，永錫衙門的羅隊正道：“若真如此，薛旅帥……他又為何要舍命維護楊易？”

　原本大家都對薛放殺人深信不疑。

　甚至暗暗懷疑狄將軍會袒護薛放。

　誰知從田溪橋白日驗尸，到盯梢斧頭，到一路追蹤戚峰來此，事完全出乎意料。

　在田通判的推論里，真相竟正好相反。

　狄將軍反而是那個要舍棄薛放，維護真兇楊易的人。

　可田溪橋的推論雖然驚世駭俗，但剝繭、扣，堪稱完。

　就算開始還想盯著薛放不放的羅隊正跟那老參軍，都對田溪橋的分析幾乎信了七八分了。

　田溪橋道：“這就要問薛十七郎自己了……或者，是因為他知道，他殺施武，未必會死罪，但楊易殺施武，則必死無疑。所以想賭一賭。”

　以薛放那獨樹一幟的脾氣，確實能做的出來。

　“還有一件事可以佐證，”田溪橋一指屋：“欽差大人親眼所見楊易吞了丹藥，他可是大夫，知道吃了那藥會是什麼后果，他為何如此？因為他知道自己逃不了，所以他是畏罪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