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四漣忙取去查看。

　薛放道：“哼，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清楚施武辦事的方式，昨夜施武那架勢擺明來者不善，可沖殺村寨事后必要代，他又不是傻子，當然得提前造好讓他肆意妄為的借口。

　不過施武的借口，倒也并非只是憑空虛造，當初他死了俇族寨子里的阿夏，激起好些俇族之人的怒火，有幾個大膽的確實跟施武過手，這就給了施武可乘之機。

　田溪橋看看面前公文，又看了看薛放：“你說，你是看不過施武對俇族村寨的人下殺手，才出手阻止，失手將人打死的，可這上面記錄，俇族村寨的人除了幾個重傷的，并沒有死人。”

　薛放道：“照田大人的意思，我得在旁邊看著，等施武打死一批，我才能出手？”

　潘四漣挑了挑眉，覺著這回答很妙。

　“施武之前，就跟你有過舊怨，怎知道你是不是趁機公報私仇？”田通判卻不這麼認為，他出一張仵作尸格，舉起來：“畢竟，以薛旅帥的子，只看施武為難俇族之人就把人打的面目全非，照這上面寫的——眼眶碎裂，鼻骨碎裂，頜骨斷裂，額骨斷裂，牙齒斷裂，眼珠不翼而飛，甚至連頂骨都缺了一塊……薛旅帥，我是難以想象，你手的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竟能干出這麼令人發指不可思議的惡行暴行！”

　他把紙丟給潘四漣。

　潘旅帥只聽田溪橋說著，就已經不寒而栗，趕忙低頭看去。

　薛放微微出神。

　是啊，當時他到底怎麼想的？

　當時他正沉酣醉夢之中，聽見耳畔有人吵嚷，他覺著煩，不想理會。

　那聲音卻越發靠近了耳畔，有一只手在拍他的臉：

　“十七爺，十七爺快醒醒……”

　“有土匪來了，不對，是巡檢司的……永錫那邊的，他們在殺人了！”

　“十七爺，救人啊，我看到楊先生給他抓住了……”

　他原本打定主意，天塌了他也得好好睡上一覺。

　突然聽見“楊先生”，好像有人往腦仁里刺了他一下，他直坐了起來：“誰？”

　斧頭又喜又驚又急：“楊易楊先生……那壞人不知要對他做什麼，竹子哥哥也傷了。”

　起的太急，腦中一陣昏沉，薛放本能地下地，搖搖晃晃地出門。

　那時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夢中還是已經醒了，可仿佛有個什麼在等著他，他得親眼看看。

　站在吊腳樓的欄桿前，薛放向外看去。

　許多人影晃，火把閃，弄得他越發的暈了，他抬手擋了擋眼睛：“這是……”

　就在這時，他終于看到，那道悉的影，踉蹌向前栽倒，而在后，施武走過去，一把將拽了起來。

　薛放的眼睛迅速地睜大，后斧頭在什麼，底下屠竹跟其他眾人又是如何他都不知道，眼前只有楊儀的影。

　在反應過來之前，薛放手在欄桿上一摁，人已經縱躍了出去。

　“薛放。”

　“薛十七郎！”

　田溪橋了幾聲，薛放才回神。

　“薛放，你為何不答，或者你是本如此，才肯對巡檢司同僚做如此暴行。”

　潘四漣想說什麼又不知說什麼，半晌才辯解了句：“這上面說……薛旅帥當時喝醉了酒，也許他……”

　田溪橋又瞥了他一眼，潘四漣就不敢說下去了。

　田通判卻道：“薛旅帥，潘大人的意思是你酒后行兇，此刻酒醒必定幡然醒悟了，可是如此？”

　潘四漣趕忙點頭：若是認罪良好，也許……

　雖然知道不可能。但還是希薛放能夠認一認，至還有緩和的機會。

　薛放吁了口氣，他看看自己戴了鐐銬的手，傷已經愈合的差不多了。

　“田大人，”抬頭著田溪橋，薛放道：“我真的……后悔。”

　田通判仿佛有些意外。

　薛放笑道：“我是后悔的很，怎麼沒早點兒打死他。非得等昨晚上才手，那簡直已經太遲。”

　“薛放！”田溪橋怒地一拍驚堂木。

　潘旅帥張大了，整個兒呆怔。

　問到這里，似乎沒有別的異議，人確實是死在薛放手上。若無意外就可以定案了。

　為了潘四漣等搖擺不定的將帥死心塌地，田溪橋吩咐：“把施武的尸首抬上來。”

　只要是看見施武慘相的人，哪怕是有心維護薛放的將，也得三思而后行。

　再怎樣那是一名旅帥，如果可以隨意濫殺，開了先例，誰保的準下一次薛十七郎、或者別的什麼人，也如此效仿地對同僚下死手呢。

　田溪橋命人把公文收起，他已經準備向溫監軍差了。

　卻就在這時，去抬施武尸首的差人回來：“大人，溫監軍那邊派人將尸首抬走了。”

　田通判詫異：“什麼？”

　正要派人去問，又有傳令匆匆而：“大人，溫監軍急傳信。”

　田溪橋接過那封信，打開掃了會兒，大怒。

　潘旅帥在旁探頭探腦，想看一眼是怎樣，田通判卻反手一掌，把那封信狠狠拍在桌上：“豈有此理！”

　虧得潘四漣眼尖，依稀瞧見是什麼“停……審，等待……”之類。

　田通判發無名之怒，過了會兒，卻冷靜下來：“把薛放押牢房，好生看管，不得有誤。”

　差役過來扶住薛放，薛十七郎也有些意外，看了看田溪橋，只得出門。

　轉往牢房之時，薛放忽然看到屠竹手中提著兩包藥，正在跟斧頭說話似的，薛放揚聲喚他，屠竹聽見，趕撒跑來。

　不料又有田溪橋的人上前攔阻，不許屠竹靠近。薛放只得扭頭：“你不跟著楊易，又跑來干什麼！”

　屠竹無法靠前，只能道：“先前楊先生我去買藥，我回來才聽說他去了溫監軍那里……旅帥，旅帥……溫監軍那邊他們攔著不許我進……”

　此刻田溪橋出來，怒喝：“什麼人在這里喧嘩，打出去！”

　薛放已經快走到角門，心里的不安越發重了，他回頭著屠竹他們后退：“快去找他，給我找到楊易……戚峰、不，找隋子云……”

　屠竹跟斧頭等越來越遠，有些聽不清他說什麼了，只能大聲：“旅帥！”

　薛放并未虛言。

　楊易來至溫監軍府門，本以為要費點周折才能見到人。

　畢竟從未跟溫英謀面，又無正經份，薛放也未替正式引見，人家怎會輕易答應會面。

　誰知才報了名字，門口那士兵道：“可是跟隨酈薛旅帥的楊先生？之前在大佛堂為大將軍看診的楊易先生？”

　見楊儀答應，竟不等向通報，立刻放行。

　楊儀被帶著來到中廳，溫監軍已經在等候了。

　溫英謀一道家裝束，不像是個當的，卻有點逸風流氣質。

　遠遠地看著楊儀進門，他迎到廳門口，眉眼帶笑：“之前楊先生在瀘江，可惜緣慳一面，后聽狄將軍每每念叨，人好生向往，不料今日在此相見，實在天幸。”

　這番熱切，讓楊儀有點兒猝不及防。不過也心安了幾分。

　行了禮：“冒昧前來，承蒙不棄，只因之前聽薛旅帥說起，溫先生乃是狄將軍心腹之人，同時……也是薛旅帥可信賴之人。”

　溫英謀謙和一笑：“不敢，十七郎如此厚，實在是溫某的榮幸。請坐了相談。”

　“我今番前來，不為別的。”楊儀沒再跟他寒暄別的，抬眸道：“如今旅帥陷施武案子，不知溫先生以為這件案子將如何。”

　溫英謀毫也沒覺唐突，認真尋思片刻回答：“這……不瞞先生說，此案我只是負責監管，并沒有審查之權，到底如何，想必自然是有王法在上。”

　楊儀道：“請恕我無禮，先生能否回我一句，旅帥可否無事。”

　溫英謀目閃爍，意味深長：“據我所知，很難。”

　“施武……作惡多端，之前便有惡行，昨夜更是有備而去，若不是薛旅帥，俇族村寨必定傷亡慘重，遭他毒手，薛旅帥所作所為，不過是……”

　“是替天行道？”溫英謀含笑答了句，又道：“我同意先生的話，可就算薛十七郎替天行道大快人心，也無法改變他犯律法的事實。”

　楊儀沉默。

　侍從送茶上來，溫英謀正請茶，楊儀忽然問：“這種形下，旅帥要如何才能罪。”

　“呵？”溫英謀才顯出了幾分詫異，這聲短促的笑仿佛有些無奈：“罪很容易，除非，施武不是十七郎所害。”

　楊儀起，往門口走了幾句，回頭：“如果真的不是旅帥所害呢？”

　溫英謀本端起了茶，此時便又放下：“此話怎講？”

　“我再問先生一句，”楊儀問道：“如果施武不是因為旅帥而死，那麼他是否會安然無事。”

　溫英謀跟著起，踱步往前：“當然。但這仿佛不可能，畢竟有多位人證，眾目睽睽。”

　“我有證據。”

　溫監軍本以為是說笑，但著的神：“請說。”

　楊儀轉：“若我告訴了先生，先生可會保旅帥無事。”

　“我要真兇，害死施武的真兇。”溫英謀盯著楊儀，以他的聰明，似地已經窺知了什麼。

　畢竟那夜的形，溫先生也已經調查的清清楚楚，包括施武對于楊儀言語辱，幾乎施暴。而面前這位楊先生，又是如此凜然而淡然的神，就好像……雖單弱一，卻竟有幾分“縱千萬人吾往矣”的氣質。

　溫英謀補充：“如今人人目睹薛放殺人，先生若想替他犯案，唯有證明……有人在十七郎打死施武之前先行殺死了他。”

　楊儀的臉上出一笑容：“溫先生果真是明白人。”

　溫英謀斂眉：“難道真正如此？那……先十七郎而殺人的是？”

　“是我。”楊儀輕聲：“我殺了他。”

　溫英謀問：“用的什麼法子。”他其實還是不信的，畢竟這樣一個弱不風的人，怎會害死武功高強的施武。

　楊儀抬手。

　溫監軍垂首：“這是……”

　“銀針刺，”楊儀指間的，赫然是一枚慣用的銀針，抬眸正視溫英謀的雙眼：“只要施武的尸首還在，剖開他的心，定會發現，有一只銀針。”

　溫監軍還似存疑。

　楊儀解釋：“銀針在人之中，會隨而，人若死不流，銀針便不能再，銀針在施武心臟，便是說在薛旅帥下殺手之前，那銀針已經心，銀針一旦心必死，故而可以證明施武并非薛旅帥所殺。”

　如同授課一般細細說明，問：“先生可明白了？”

　“妙絕倫，”溫英謀也如同一個勤謹好學的小學子，他長長地吁了口氣：“多謝先生指教。”

　楊儀也跟著微微放松，慢慢走到桌旁，手摁著桌面穩住形。

　溫英謀卻又著：“可是，先生可知道你跟我說這些，是什麼后果？”

　楊儀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想到薛放手上的傷。

　笑了笑：“只要十七郎無事，我不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