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個時候，寶香齋的流會，這才正式開始。

　寶香齋的易場分兩天，第一天是袖議價，大家伙把各自的件都亮出來，誰看中了就手，在袖子底下各自比劃，價格彼此保，對外不宣，這種場次，人人可進，比如初挽知道這寶香齋，不需要人引薦，自然就可進，沒有門檻。

　但是第二天的易，則是封貨易，封貨易就有些像后來的競標了，各自出一個價格封在函中，給寶香齋主事人，主事人選出最高的價標，并公示大家。

　第二天的封貨易里，往往會出一些稀缺珍品，箱子底貨，易門檻也比較高，沒有一定的財力和眼力，是不可能讓進的。

　寶香齋自然有自己的客老客，有名的，那些人不會在第一天的袖易混，而是安靜耐心地等著第二天可能出現的大魚。

　初挽是新人，這樣的要想進第二天的封貨場，就必須經過寶香齋的考驗，初挽琢磨著，自己剛才也算是出了一個風頭，按說應該沒問題。

　況且，就憑現在手頭的這件康熙彩，也應該給開個后門了吧？

　初挽這麼想著，也就到各桌上看看，這麼看了一遭，自然不見那永樂暗花甜白梅瓶，這麼看來，這梅瓶要在明天的封貨場出現了。

　初挽正逛著，關敞卻湊過來了，他喜滋滋地道：“同志，謝謝你了！我這青花瓷經你這一說，真了，這下子心里穩當了！”

　他一臉憨厚，笑起來牙齒很白。

　初挽：“沒人手嗎？”按說經過剛才那麼一通，他這青花瓷應該有人興趣才是，雖說大家往常最喜蘇麻離青的青花瓷，但是這種國產青料不帶斑的，比較見，以稀為貴，倒是很值得收下來。

　關敞：“聽你這一說，我也覺得我這個值當收下來，想著干脆別賣了，留著吧。”

　初挽頷首：“那樣也好。”

　兩個人便互相通了姓名，初挽不想出本名，便把陸守儼的姓氏拿來，給自己化名陸初挽。

　當下兩個人便一起四看看，看了一圈，初挽也沒什麼特別要買的，過來這邊易的果然都是行家，且件件不俗，外面可以說是沙子里淘金子，這邊是在金子堆里金子。

　但是初挽手頭的錢到底有限，一共就帶了一千塊，這些錢在外面場次隨便買，可到了這里卻不夠看。

　況且，一千塊砸到這里，買個什麼開門貨，到了外面不一定能出得出去。

　說白了，依現在的經濟實力，不是，到行家云集的地方買個什麼件，還不夠格。

　初挽就在那里瞎轉悠著，關敞也就跟在后頭。

　初挽意識到了，看關敞：“關同志，想買點什麼嗎？”

　關敞：“沒，我這不是想跟著你長長見識嗎，以前我們不懂，就瞎，現在也得學著點。”

　初挽淡淡地看他一眼。

　這人裝得夠本分的，要不是知道他的底細，肯定得被他給蒙了。

　于是也就道：“那我們隨便看看。”

　兩個人這麼轉悠著，初挽便看到一件仿古銅彩臥牛。

　清朝雍正乾隆年間，政府頒布銅令，這麼一來，仿古銅彩瓷便發展起來了，而仿古銅彩是用茶葉末釉來模仿青銅，這種茶葉末釉古樸厚重，如果不上手掂量的話，一般人看不出是陶還是銅。

　而眼下這件臥牛，一看造型，便眼得很，這赫然正是北京頤和園昆明湖邊旁的銅臥牛造型。

　初挽一眼掃過后，看了看，并沒有人手的樣子。

　一時也不知道對方肚里的山高水低，并不敢貿然出價。

　其實也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這件臥牛。

　要知道，頤和園修建于1755年乾隆二十年，當時頤和園的銅牛就被安置在昆明湖東岸，那臥牛高一米多，為青銅所造，是乾隆皇帝為了表示他對昆明湖水利的重視，仿效大禹鑄鐵牛以鎮水的典故而造。

　而眼下這個仿古銅彩臥牛，在四十年代最先出現在天津勸業場，當時便被嘖嘖稱奇，幾次倒手，一度曾經賣出過三百大洋的高價——當時這個錢可以在天津置辦幾宅子了。

　不過可惜，后來這貨終于被琉璃廠的行家看到了，一拍大：“什麼撂跤貨，這不就是仿著頤和園那臥牛來的嗎？”

　天津古玩鋪子也是驚到了，不知道頤和園那銅牛長什麼樣啊沒留意過！

　當時北京琉璃廠那行家走了這一遭，回來琉璃廠背著手搖頭：“天津古玩行沒人，都是二把刀，一件仿頤和園的銅牛，竟然給斷在了雍正，這不是鬧大笑話了嗎？這模仿著頤和園來，估計就是這幾年仿的！”

　天津勸業場為此愧了，丟了大人，名聲掃地！

　之后這件仿古銅彩臥牛便流落到了天津一家小古玩鋪子里，不見蹤跡。

　這件仿古銅彩臥牛再次現是九十年代，在法國蘇富比拍賣會上，經過考證，這臥牛確實就是雍正造，至于頤和園那銅臥牛，竟然是乾隆年間的后人仿著這件來的。

　這就非常有意思了，被冤了半個世紀的天津勸業場行家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本這件臥牛造型湛，態真，可以說惟妙惟肖，而那更是青銅中帶著斑，可謂是妙絕倫，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天津賣了大價格，炒得火熱。

　而到了九十年代，當知道頤和園那頭銅牛是模仿這件鑄造的，更是給這仿古銅彩臥牛給加了厚重的分量，那價格自然是一路狂飆，拍出天價。

　就是因為知道這段故事，初挽不敢輕舉妄。

　從最初天津勸業場斷了雍正造，到后來北京琉璃廠同行說了民國仿，之后被法國蘇富比又給鑒定了雍正造，最后終于給這仿古銅彩臥牛正名，就連頤和園的都是比著這個來。

　這個多世紀的故事一出出地起伏著，誰知道對方肚子里到底多墨水，他的故事又到了哪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