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國破人禍, 秦簡再見到胞妹，心中百集，聽到這聲久違的“阿兄”, 險些落下淚來, 連連點頭應好。

　見他這般反應, 秦箏心中確實也有些，不過還是微不可聞地松了一口氣。

　幸好幸好, 沒認錯人。

　楚承稷不在青州, 眼下最有話語權的自然是秦箏。

　秦簡沒忘自己跑一趟白鹿書院的目的，向秦箏引薦岑道溪：“這位是道溪先生。”

　岑道溪向著秦箏作揖一禮：“見過太子妃娘娘。”

　他著一天青儒袍，骨相比皮相還出幾分，乍看之下溫潤清朗，可那微挑的角, 似乎帶著幾分文人特有的刻薄，又有游戲人間的閑散之態。

　秦箏點頭致意：“先生不必多禮，先生之名, 如雷貫耳，當年南郡之困，多虧先生化解才免了一場災禍。今能得先生相助，也是殿下和天下百姓之幸。”

　忽悠人的好聽話, 秦箏跟著宋鶴卿學理公文時, 那是學了一籮筐。

　不就是夸人麼, 能變著法不帶重字的夸得天上有地上無，反正夸人又不是賞真金白銀, 糖炮彈誰不會。

　秦簡原本還擔心秦箏不知岑道溪是何許人, 聽夸人也能夸出個子丑寅卯來, 一顆心才算是放回肚子里了。

　欣的同時, 又有些不是滋味，這場國破家亡，帶給胞妹的一切都太沉重了，從曾經那個只通詩詞歌賦的小子，被迫長了如今在權利中周旋游刃有余的模樣。

　他看秦箏的眼神，疼惜中又帶著他自己才懂的復雜，父親去后，是他這個當兄長的沒能保護好兩個妹妹。

　岑道溪聽秦箏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也有幾分意外，看來這秦家可不止空有個“楚國第一人”的名頭，幾句話既道出了他這些年最為人所稱道的功績，又盡顯東道主之誼，而且話里話外都往百姓蒼生上引。

　這位太子妃，不簡單吶！

　他再次作揖時，上那閑散便收斂了幾分：“太子妃娘娘過譽。”

　“先生隨家母家兄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想來已疲敝，宋大人，你先送先生回府衙安置。”秦箏對一旁的宋鶴卿道。

　岑道溪來楚承稷麾下是要當謀臣，如今楚承稷不在青州，什麼差事，由宋鶴卿安排就好。

　宋鶴卿遂引著岑道溪上了馬車，二人早些年也同朝為過，又前后都被貶去地方縣衙過，能聊的話題自是數不勝數，加上此番暴雨造青州沿江部分村落遭遇洪災，岑道溪又有賑災經驗，二人一路相談甚歡。

　秦箏則送秦夫人和秦簡去了提前布置好的一別院。

　下了馬車，秦箏領著秦夫人參觀這套二進的宅子：“這里挨著青州府衙，您和兄長有事找我也方便。外院的小廝配了四個，院負責的使仆婦也是四個，留在房伺候的婢子兩名，灶上燒菜的廚子是汴京人，擅做汴京菜式……還有什麼欠妥當的，您盡管遣人同我說。”

　秦箏正說著，發現秦夫人一直沒作聲，回頭一看，只見秦夫人眼中閃爍著淚，忙上前安：“母親這是怎麼了？”

　秦夫人看著悉又陌生的兒，心中懷：“阿箏長大了……”

　拉著秦箏坐下，傷道：“你披上嫁出嫁好像還是昨日，誰又料到這一眨眼，天都變了……你父親下獄前，最擔心的就是你，如今知道你安好，他九泉之下必然也能瞑目了。”

　秦箏道：“父親一生鞠躬盡瘁，皆是為了大楚，殿下也時常懷父親，等奪回汴京，一定為父親追封，重修墳冢。”

　秦國公畢竟是上了刑臺而亡的，葬禮辦得簡單，朝中員為了避嫌，除了幾位至老友，沒幾個前去相送，下葬那日倒是滿城百姓自發素相隨，總算是全了一國之公的面。

　秦夫人用帕子揩了揩眼角的淚：“好孩子，你有心了。你父親活著時都不曾在乎過那些虛名，死后自也是不在意的。大楚后繼有人，天下蒼生免遭水火，你們三個孩子也好好的，他就知足了。”

　秦箏兩只手一齊握住秦夫人的手道：“母親也得好好的，父親在九泉之下才得以安息。”

　秦夫人有些慨道：“從小你就是三個孩子里最讓我和你爹省心的，你兄長小時候是個潑猴，沒闖禍，哪次不是讓你爹拿著戒尺追著他打。你妹妹非足月出生，先天弱，我和你父親對不免上心些……”

　說到此，秦夫人看秦箏的眼神帶了些許愧疚：“你最懂事，卻也得我們照拂最，你嫁東宮后，你父親臉上沒一日有過笑，那時候他怕殿下薄待你，汴京城破，他又怕你流亡途中苦……”

　原自己為了家族和親人選的一條路，秦箏沒有資格說什麼，不過知曉原太子娶原的緣由后，秦箏倒是確信原在東宮應該沒什麼委屈的。

　垂下眼道：“母親不必傷懷，殿下非傳言中那般荒誕，他……待我極好。離宮的這一路，也一直是殿下照拂我，只是幾經生死，兒大病了一場，病好后對從前許多事都不太記得了。”

　以后不得同秦夫人和秦簡切相，秦箏怕日積月累出的破綻越來越多，倒不如一開始就挑明了說自己不記得一些事了。

　秦夫人眼底滿是疼惜，自然知曉汴京戒嚴那幾日盤查得有多嚴，整個秦國公府都被叛軍圍起來了，們便是想幫忙都無從下手，兒和太子這逃亡的一路必定是吃盡了苦頭，痛心道：“我苦命的兒，可尋大夫看過了？”

　秦箏頷首：“殿下尋名醫給兒看過了，大夫說是所驚嚇太多，大悲大痛之下缺失了一些記憶，無藥可醫，只能慢慢調養。”

　秦夫人聽得這些，不免又抱著秦箏哭了一場。

　秦簡安排下人把他們一路帶著的東西都搬進府邸后前來尋們，正好瞧見了這一幕，踏到門邊的半只腳又了回去。

　他靠墻站著，仰起頭看天，把眼中的意給了回去。

　母親和妹妹可以哭，他作為秦家的頂梁柱，卻萬不可再落淚了。

　被太子的人接應出城的時候，他得知是通過陸家暗地里的關系網他們才能安然出城，就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在太子邊站穩腳跟。

　秦家應該作為妹妹最有力的后盾，而不是靠著妹妹的帶關系茍延殘，為妹妹的拖累。

　所以他繞路去了白鹿書院，和岑道溪足足談了半月，才說他出山。

　等母二人止住哭聲，收拾好了緒，他才抬腳進屋，做出一副剛過來的樣子：“方才看著小廝們把東西都搬進房里了，明日再慢慢收整，阿箏你和笙兒從前作的那些畫，我也一并帶過來了，你看看是帶回府衙去，還是就掛著這邊。”

　秦箏道：“就掛在這邊吧。”

　那些在閨閣里作的畫卷，也算是原留給親人的唯一念想了。

　一提起秦笙，秦夫人和秦簡心中不免發沉，秦夫人嘆息：“說起笙兒，也不知在北庭如何了……”

　兩個兒都是被迫出嫁，這始終是秦夫人心底的一道疤。

　秦箏接手青州政務這麼久，的確還沒收到過北庭的來信，安秦夫人道：“殿下已起勢，連欽侯那邊不會為難笙兒的，我回去再以殿下的名義修書一封遞往北庭，等殿下與朝廷這一仗打完后，就接笙兒回來。”

　朝廷七萬大軍境，這一仗怎麼看都是們勢微，所以秦簡才急著請岑道溪出山。

　這一仗他們若勝了，往后自可占據江淮一帶同朝廷分庭抗禮，若是輸了，只怕又得和汴京城破時一般，為敗家之犬。

　***

　漠北，雷州。

　謝馳整個人懶洋洋靠著太師椅，一雙腳沒規沒矩搭在跟前的矮幾上，筒靴上的祥云繡紋致又講究。

　他一張張翻看手中的信件，致的眉眼間藏了幾分乖戾，看完后直接把信件扔到一旁，整個人沒骨頭似的癱到了椅子上，敲了敲桌子示意一旁的俊秀青年看信：

　“瞧瞧，權這一套可算是讓楚家那對夫妻給玩明白了，先前還同老頭子說什麼，們手中有李信那狗賊送涼州府與戎狄蠻子的證據。小爺費力不討好去救那位太子妃的妹妹，現在只字不提證據，又說們拿下江淮后，愿南北合攻，一起扳倒李信，這大餅一張連著一張的畫，也不怕噎著人。”

　旁邊的俊秀青年只是淺笑。

　謝馳斜他一眼：“笑什麼？”

　青年道：“太子能在青州起勢，又在短時間占據兵家要地徐州，想來非是傳言中那等昏聵無能之輩，他若真能奪下江淮，往后和北庭一南一北夾攻李信，的確是良機。救太子妃妹妹一事，也算是替北庭解圍，真要讓去北戎和親了，李信那邊大有文章可做，便是發兵北上討伐我們也師出有名，借此機會解了北庭之圍，又讓太子夫婦欠咱們一個人，有何不好？”

　說著，他看向謝馳：“二弟莫非還在耿耿于懷手上那個牙印？”

　此人正是連欽侯庶長子，謝桓。

　他不提這事還好，一提這事謝馳就黑臉：“小爺就不該親自去救人，被咬一口算什麼，人都全須全尾地帶回來了，還被老頭子罰了三十軍！”

　謝桓無奈搖頭：“誰你讓那姑娘去刷馬的？追云烈，馬廄的小廝平日里都不敢靠近它。還好只是嚇得那姑娘跌了一跤破了手，若是被追云踢傷，父親那邊可沒法同太子妃代。”

　謝馳現在回想起來都還覺著憋屈：“吐臟了追云。”

　整個北庭都知道，他們小侯爺，放在心尖尖上是他那匹大宛騅馬。

　他懨懨閉上眼：“南都的人就是麻煩。”

　以后得有多遠躲多遠！

　謝桓淺嘆一聲：“秦姑娘是在深閨養長大的，自沒過箭沒騎過馬，如今流落這異鄉，你又何必針對人家？”

　謝馳突然爬起來，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兄長：“哥，我怎麼覺著你最近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