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驚呼道：“主子萬萬不可！您脾胃虛弱, 這些雜碎東西如何能口？哎喲主子你瞧，這上頭還沾著爐灰呢！”

　兩位公主都不理會，倆坐在爐子邊, 睜大眼睛看著華瓊和華家的下人烤, 上好的銀炭煙, 可坐得太近, 多多有些火灰。

　跟出宮的一個勁兒地二位公主離爐子遠些，常寧公主嫌煩了, 冷著臉說了句什麼, 那不敢再吭聲了。

　華瓊笑而不語，也不攛掇們吃，把這一爐子烤出來的全分給了兒和家里的仆役, 一院人或坐或站, 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手藝確實好，就是燒烤醬味重，又辣又香，唐荼荼燙得直嘶氣。

　華瓊那制醬料里邊除了孜然最難找, 剩下的找得最用心的就是辣椒了, 天南海北各種辣椒，華瓊湊了個齊，加上山實、兔又柴, 都不容易味，烤之前腌制了一刻鐘，一上火，香味撲鼻。

　常寧和嘉善公主香得眼睛都直了。

　宮里很吃烤，有這東西，但很吃, 貴人們多數吃不慣這煙熏火燎的東西，膳房往往用的是先蒸后烤的細做法，蒸得水四溢后，再烤一層皮出來，只有個脆的口而已，算不得烤。再從外廷的膳房一路送進后宮，哪怕用各種妙招保持著熱乎，也總是失了那剛離火的香味。

　何況宮里做菜都油鹽，醬料和調味放多，都是要用小秤稱的，放得無比確，也就失了鮮活，遠遠沒有華瓊烤出來的香。

　幾番爭執之下，們到底不敢惹小主子不高興，又請了晏昰的意思，這才勉強閉上。

　那一下午著后頸皮的獵場千總，總算尋著個機會戴罪立功：“山兔子烤著有什麼好吃？卑職帶人上山獵兩頭野鹿山豬來，那烤了才一個香！”

　“你快去快回！”

　那千總溜須拍馬的功夫一般，打獵的工夫卻厲害，帶著幾個侍衛出去，不多時，馬背上就負著幾頭畜牲下了山，洗涮干凈，又給廚房片開，仔細腌制了，天大黑時架到了火上。

　這鹿和野山豬烤出來確實是香。

　木莂獵場多年沒辦過什麼盛事，皇家和世家子弟都扎堆去南苑玩了，木莂獵場便只能招得來一群公子哥玩耍，里邊功夫好的公子哥，腳蝦為多，大多是呼朋引伴地來，在一群眷面前拉弓顯擺兩下。

　林子里不敢放進大型的野，所以最威猛的也就是山豬狍子這一類了。因為沒有天敵，味，上火一烤，油花兒滋滋得往下淌，滾起一串火星子來。

　他們這趟烤的，華瓊從頭到尾沒沾手，帶著仆役早早回到了西院，避得遠遠的，只借過去兩只爐子。

　一來怕自家仆役不懂事，沖撞了人家；二來，萬一哪個貴人吃壞了肚子，自家人沒沾手，也能拿得出道理來。

　這會兒隔著半個園子，華家人遠遠地看見他們連杯盤碗筷、米面糧油、甚至佐飯的調料都全是自己帶來的，取用井水前，都要先驗兩遍——銀針驗一遍毒，再由喝兩口，隔一刻鐘人沒事，才會取水上火燒。

　嘖，可真講究。

　華瓊心想這樣也好，清清楚楚的，愈發覺得自己有先見之明，早早把自己烤出來的那波給家里人分了，沒給公主吃一口。

　宮里出來的心氣高，對華家的人客客氣氣，卻也冷淡至極。那千總倒是個熱心腸，讓手下人端來烤好的鹿、山豬各半扇，謝過了華家的地主之誼。

　華瓊起謝過：“多謝大人。”

　“夫人客氣啦！”那千總笑道：“你家這莊子我是來過的，去年你二哥還借了我們十幾匹公馬，拿去獵場配種。”

　又著聲兒說：“你二哥還拿本錢價賣過我兩波皮，也算是老相識了，回頭你二哥去我那兒喝酒！”

　華瓊不知還有這一茬，與他敘了幾句話，才目送他回東院。

　他們二人說話時，唐荼荼坐在一邊聽得一字不，一邊尋思，拿本錢價賣皮給員，這算是賄賂吧？另一頭，心里的疑慢慢漲起來，姥爺家里又賣雜貨、又賣香料、又賣皮，還有商隊……

　越聽，越像是個南北皆有往來的大商人。

　把疑埋在心里。

　華家不講究尊卑之別，華瓊也從來不使喚小丫鬟，手邊只有一群嬤嬤仆婦，互相都以“老姐姐”相稱，喊起來親熱得像一家人。

　人多熱鬧，也吵，唐荼荼兩只耳朵都是嗡嗡的，連哥哥都有點人來瘋了，跟著劉大劉二喝了兩杯黃梅酒。

　唐厚孜剛考完鄉試，腦子還沒從考場上帶出來，半醉不醉，搖頭晃腦地背起孔孟來。

　唐荼荼嫌吵，端了兩只盤子，盛了烤坐去院門口吃。咬著細嚼慢咽，吃了半盤子就覺口干，滿院兒沒找著溫水，便也倒了一碗酒，端回了院門口。

　這酒是拿梅子釀的，釀造時間短，度數也不高，還有點酸甜味。

　唐荼荼吃一串，喝口小酒，兩也不屈著，大在前邊，翹著腳看月亮，舒舒服服地起來。

　畔有風落下，唐荼荼偏頭去看，一錦坐到了右邊，再抬頭，看到了二殿下那張冷峻的臉。

　這位殿下仿佛薄荷似的，一坐人旁邊，立馬覺得清涼解膩。

　“給二殿下請安。”唐荼荼起給他福了一禮，端著盤子酒碗就要走。

　像是很怕他，唯恐避之不及的樣子。

　“坐下。”晏昰斜睇一眼，“怎的我一來，你就要走？”

　唐荼荼：“……這不是我板太大，怕擋了殿下看月麼。”

　晏昰邊沒人敢跟他說這樣的玩笑話，聞言，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懂了這句話的意思，呵笑了聲：“油舌。”

　還自然而然地把這話當了恭維。

　唐荼荼嚨有點梗，知道二殿下大概是領會不到的心的，只好深吸口氣坐回去。

　月朦朧，愈發襯得白，像個白面饅頭，眼亮臉頰圓，倒也有幾分憨態可掬。

　只是手上裹著的那幾圈紗布有點刺眼。

　晏昰瞥了一眼，自顧自地挑起個不討喜的話頭。

　“手還傷著，酒葷腥你就全沾了，想爛手不？”

　唐荼荼規規矩矩認錯：“二殿下教訓得是。”

　認完錯，三兩口把盤里剩下的兩串烤胗趕吃了，好像吃得快點，就不妨礙傷口愈合了。

　這奉違的，晏昰差點讓給氣笑了。

　“那是你娘？”他著院里喝得微醺的華瓊。

　唐荼荼不知他要問什麼，卻也知道他這樣位高權重的貴人，問人一定沒好事，遂猶猶豫豫地點了個頭。

　晏昰道：“倒是比你機警。”

　娘烤出來的東西全給自家人吃了，嘉善和常寧一口沒沾著，后頭的烤都由宮里跟來的廚子接了手，從食材到清洗到烤制，甚至是碗盤，都是宮里頭帶出來的，華家沒沾一下手。

　倆丫頭只顧著吃，圖稀罕，吃進里就不帶腦子了，沒注意到烤的換人了、醬料味兒也跟人家的不一樣，什麼都沒吃出來，只吃了個熱鬧。

　晏昰給了個不錯的評價：“知識趣，小心謹慎，你娘是聰明人。”

　唐荼荼沒看出這麼多名堂來，任他說什麼算什麼，不怎麼走心地回道：“謝殿下夸獎。”

　“常寧和嘉善很久沒出宮，給你家添麻煩了。”

　噢，還真是公主。唐荼荼道：“殿下客氣了。”

　穿來盛朝半年，見高、見貴人的次數實在，腦子里還沒樹立起鮮明的階級觀念，接過后世公民平等教育的，也很難長出這個歪觀念。只是為了省麻煩，見別人跪就跟著跪，見別人問安就跟著問安，唐荼荼有樣學樣，懶得為“人生而平等”的觀念流流淚。

　二殿下說一句，唐荼荼應一聲，很不走心，心思全繞回了旁邊這位殿下上。

　上回見他，差不多是一個月前的事兒了。學臺那日敘的話在唐荼荼心里翻騰了好久——好好一孩子，自年起就被父親厭惡，實在是慘。

　昨天，又從古嬤嬤那兒聽了一長公主和謝駙馬的故事，那是另一種忠孝意不能兩全的慘。

　再抬眼去，二位公主拿著幾竹簽在火上烤著玩，倆不會撒油不會轉圈，把簽子上的全烤了炭。旁一群宮攔了又攔，公主們卻還是嘗了一口那烤焦的，難吃的“啊呀”直，又不信邪地抓了幾去烤，明顯是從來沒有玩過。

　這外人看著，都覺得好笑又心酸。

　唐荼荼忍不住往旁轉了轉視線，心里邊生出些憐憫，覺得他們這些皇族真是各有各的悲哀。

　腦子里剛轉過這個念頭，側的人就飛快轉頭，攫住了的視線。

　“賊眉鼠眼的，在想什麼？”

　唐荼荼：“……沒。”

　收回視線，琢磨著怎麼跟二殿下開口，問問他派人監視自己的事兒。言語還沒組織好，卻忽聽二殿下沒頭沒尾地問：“我見你地圖畫得不錯，形意皆備，那你可會測繪江河湖海？”

　唐荼荼沒跟上：“……什麼？”

　晏昰思索了一會兒，盯著徐徐道：“渤海上有一排無名群島，北毗遼東，南接山東登州府，像一扇門似的，擋在出海口上。”

　噢，渤海群島啊，唐荼荼知道這塊地方。

　地殼板塊運慢，千百年后的地圖也沒怎麼變，只是歷史沿革中古今地名法不一樣了，連想帶猜地能猜出來。

　晏昰接著道：“這一排島嶼上，有一群海匪多年據守海島，猖獗至極，劫掠往來客商和漁船，從來不分敵我，外國進貢的船，他們要劫；漁民出海的船，他們也要劫。”

　“那地界靠海吃海，漁民甚多、水軍也多，海匪混在其中，本分不出，如今略估計島上的海匪已有上萬人，人多，消息來路甚廣，但凡山東籌措戰船、調集重兵去剿匪，海寇就一窩蜂地跑，北上逃竄至長海一帶——長海那邊的小島更多，足有百八十個島，海寇在這南北兩頭神出鬼沒，不溜手。”

　“府有自己的水軍探子，每回遇上了海寇的船，就假扮漁民或客船跟上去，想找到他們的大本營，卻總是跟丟。那群海匪生在海上，長在海上，如出自家后花園，又狡詐如狐——大船跟不上他們，小船又總要在半道上被他們擊沉。”

　“昨日山東戰報傳來，說蓬萊島派出剿匪兵船七十艘，分散在海上搜了兩個月，只回來了五十多艘，有十幾艘連人帶船被拉進了匪窩，生死不知。”

　唐荼荼聽愣了：“噢……殿下需要我做什麼？”

　上輩子是個旱鴨子，高中都沒念完的時候，末世就來臨了，前三年倉皇逃命，后邊七年忙著在基地扎，十年間一直在陸地上，對海的印象還停留在初中出去旅游時。

　至于海戰是什麼樣，唐荼荼想都想不出。

　晏昰哼了聲，對這悟不太滿意。

　“水軍一直尋不著海匪的老巢，便只能在那一群島嶼上運氣，戰船行得慢，從蓬萊徑直去往登州，這一趟往返就得六七日，要是擴大范圍搜海，費時更長。”

　“就算是兵船備齊，想要搜山檢海，水軍中也沒有準的海圖，連百十個海島的位置都找不齊，更遑論搜海了。如今的海圖大都是海商繪出來的，商人不求確，謬誤甚多，只有個大致方位，明礁暗礁都繪不出，大船了海，本不敢走。”

　晏昰一語點破：“要是有一份準的海圖，像你那輿圖一樣方位尺寸清清楚楚，就方便多了。”

　可是繪城池地圖能丈步、能數磚；繪制再大的疆域圖，也能按車馬速度估算距離。海上卻通通不行，風向一變，速度和方位都不一樣了。

　船上的舟師夜觀星，晝觀日，晦則觀指南針，饒是如此，繪出來的海圖都偏差很多。

　唐荼荼眨了眨眼睛，慢慢放緩了呼吸。

　晏昰看到目一陣閃爍，更“賊眉鼠眼”了。

　唐荼荼咳了聲，慢吞吞問：“殿下，假如我能給出辦法，您用了這辦法也確實能得行的話，我能跟您討個賞麼？”

　晏昰雙眼微瞇。

　——挾功邀賞，哼，貪婪！

　可不是自己手下的人，總得給點甜頭，才好辦事。

　晏昰沉聲道：“你要是能有辦法確測繪海圖，我記你一大功；要是用了你的圖，得以清理了海患，我保你一輩子食無虞。”

　唐荼荼一拍他手背：“！”

　作者有話要說：一更來嘍，二更大概在晚上十二點，也可能更晚，不要等，明早再看。

　本章野味警告！！不可以吃噢，我一搜“狍子”，百度就溫馨提示我： 拒絕野味，謹防不明病毒，積極防護，保護自己。

　舟師識地理，夜則觀星，晝則觀日，晦則觀指南針——摘自宋《萍洲可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