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好多的馬！”

　唐珠珠頭一個跳下車, 不敢湊近了，隔著遠遠的，拍手又跳又。

　劉大把兩匹大馬栓到樹上, 拉著幾匹小馬上前，“小姐早早就讓我二人來準備，晌午就喂足水草了，馬鞍韁繩也都檢查過了。爺姑娘來得遲，剛才又喂了一回, 正飽著呢。”

　唐珠珠“啊啊”小聲著：“可不可以啊？”

　劉大不認得, 與華瓊換了個視線，便知道這是誰了，笑道：“三姑娘盡管, 站側面, 別站馬屁后邊，它要尥蹶子踢人的。”

　唐珠珠小心手，了馬左腹，剛著，就飛快回了手，啊啊道：“活的！有心跳！”

　唐荼荼：“……”

　小傻子。

　劉大哈哈大笑，拍拍一匹小馬的脖子：“這是云南四川那邊的滇馬，個兒矮、短但壯, 擅長駝重，耐力足，能爬山，也能趟犄零野地。咱們家跑商用的都是滇馬，商道多崎嶇，走得也快不了, 貨箱經不起顛簸，這樣慢慢走就正好。”

　唐荼荼：“勞煩你騎給我們看看吧，怎麼上馬都不知道呢。”

　華瓊愕然：“坐了倆個時辰的車，你們不累啊？”

　唐荼荼、哥哥還有珠珠，都目炯炯地看著馬，在車上還困得打哈欠呢，這會兒眼睛個比個得亮。

　華瓊擺擺手：“我這老腰不了，劉大劉二，快帶著他們玩吧，我坐會兒歇歇。”

　仆從耳聰目明，眼力見都好得很，聞言笑著跑回莊子里，拿了墊布鋪在地上，桌椅支開，茶點也擺全了。

　“快上馬讓我們看看呀！”

　三個小主子都圍著一匹小紅馬看，劉大好笑道：“這幾頭是兩歲大的小馬，給爺小姐們騎著玩一玩，我這量是駝不的。”

　他走到樹邊解下韁繩，拿那匹年馬演示。

　“一手抓住韁繩和馬鬃，不能只抓韁繩，馬會跑的，連馬鬃一并抓住才穩當——勾住馬鐙，右腳點地一跳，哎，這就上來了！”

　唐珠珠實心眼，對著劉二就喊“哥”：“大哥哥，你扶著我試試！我夠不著！”

　唐厚孜：“我也試試。”

　一群仆從們招呼著兩位小主子上馬。劉大向唐荼荼：“二姑娘學不學？”

　唐荼荼走上前，“你別，我自己來。”

　這馬確實不高，年歲還小，跟小孩子似的好奇心重。唐荼荼走近，馬頭就湊過來聞了聞。

　唐荼荼繞了半個圈，那馬跟著轉了半圈，往腰腹聞。

　劉大經驗富：“二姑娘上是不是裝吃的了？”

　“這個麼？”

　唐荼荼從荷包里出兩塊方糖來，攤開掌心，那小馬掀起皮含住糖，連糖紙一塊吃進了里，嚼吧兩下就咽進去了。

　唐荼荼目瞪口呆：“那紙能吃嗎！”

　劉大笑說沒事：“二姑娘快上馬吧。”

　這上馬看著簡單，可唐荼荼子不輕盈，點地跳那麼一下，沒跳起來多高，但技高人膽大，撐著馬背借力，努著勁兒爬上去了。

　劉大給挑的是一匹板壯實的小馬。這馬也不知道怎麼吃的，跟別的馬一樣樣的兩歲，卻愣是比別的馬壯了一圈，不長個兒，長了，膘壯，昂著頸子，結實。

　劉大看出的好奇，笑道：“這是二爺從南邊帶回來的馬，是跑商半途上生下的。母馬半道兒上生下來，二爺舍不得賣，小馬，賣給別人肯定要殺了吃馬的，二爺是一路牽回來了，全商隊跟著這小家伙慢騰騰地走，從陜南一路走回來，板走壯實了，回來長得可快了。”

　唐荼荼手了馬脖，沒敢用力，那馬兒似怕，從腦袋到脖子激靈哆嗦了一下，把唐荼荼嚇了一跳，立馬俯趴在了馬背上。

　劉大上回與見面，是趁夜擄岳無忌那回，兩人互相記憶猶新。唐荼荼覺得劉大膽大心細，曉事兒多，不像個奴仆；劉大覺得不像個小姐。

　這會兒看著，可比上回像多了。

　劉大忍著笑：“二姑娘抓穩了，雙放松，別死夾馬背，這樣一來累，二來，馬兒會張。”

　劉大看坐穩了，能直起腰來了，才牽著馬，帶著沿著籬笆墻走了十幾步。

　小馬長得快，還沒釘掌，馬蹄輕盈，踩在草地上幾乎沒什麼聲響。

　那頭的唐珠珠坐在馬上吱哇：“啊啊啊啊好高啊，華姨你不是說馬兒只比我高一個頭嗎！好高啊，我看不見我的腳了！”

　華瓊笑得直不起腰：“沒多高，你跳下來都摔不著。”

　連一向穩重的唐厚孜，騎在馬上都驚呼了好幾聲。

　華瓊啜著一壺山間的花草茶，看著他們幾個孩子鬧。

　太行至西頭，快要落山了。遠的莊子，還有半山腰上的人家，皆升起裊裊炊煙來，山上不知哪唱起了山歌，自在逍遙。

　*

　天邊晚霞正燦時，晏昰剛從書房出來。

　太子行在他右側，深深呼出口氣，眉宇間有點凝重。

　“戶部估著，焰火一項就得支八千兩銀子，這回真是勞民傷財啊。讓人盯著點坊間風向，尤其是文社的口風，剛鬧過一場鄉試，可別再鬧出什麼子。”

　他后跟著兩名詹事府的錄事舍人，聞言忙墨記下太子的話。其中一名舍人低頭記得太認真，被書房前的石階絆了個趔趄，驚呼了半聲。

　“小心些。”太子忙回扶住他。

　那舍人傻住了。

　太子便彎腰拾起那本日行冊，見上頭寫的雖都是草字，卻將他的原話一字不地記了下來。

　太子笑道：“不必這麼拘謹，傳話到位就行，差三五個字不妨事。”

　詹事府舍人幾十個，都是為太子傳話辦事的末等小，那舍人剛替上來沒一天，就出了這樣的大錯，又又怕，太子這一句話說愣了，忙道：“奴才遵命，謝殿下寬慈。”

　出了書房花園，一個手持拂塵的紫大太監迎上來，恭敬行了禮，才笑說：“請太子和二殿下安。太后請您二位往慈寧宮去一趟，說是有事兒要商量，二位公主也在呢。”

　這位是太后邊伺候了一輩子的老奴才了，規行矩步幾十年，名兒起得極妙，奉己。

　“何事？”

　奉己公公溫聲道：“兩位公主的事兒，奴才沒敢探問。”

　晏昰點頭，走了兩步，折問：“皇兄不來？”

　太子擺手，笑道：“別上我。那倆丫頭湊在一塊，必然是又想出宮去哪兒玩，母后不答應，二人就去攛掇皇祖母了。皇兄忙得腳不沾地，沒工夫陪兩個玩，你去罷，刑部近日事，你權當歇兩天假。”

　奉己公公只笑不語，明顯一副被太子猜中了的樣子。

　帶那倆鬼丫頭玩，哪里算歇假？純粹是磨礪耐。

　晏昰眉心，抬腳去了慈寧宮。

　先皇長壽，過了天命之年才退位，今上登基遲了些。

　早年在潛邸時，為防子嗣了長序齒，只有正妃——當今皇后，還有蕭淑妃育有一，別的侍妾那里都沒留子嗣。今上稱帝兩三年后，充盈后宮，別的妃嬪才慢慢承了寵。

　于是如今宮中，三公主封號嘉善，是蕭淑妃所出；四公主常寧，依然是皇后所出。五皇子母從紀貴妃，剩下六、七兩位公主全都年，前兩年才剛到開蒙的年紀，與年紀最長的太子，前后錯開了十五歲有余。

　這宮里頭，三、四公主和晏昰年歲相差最小，有什麼麻煩事兒，總是要找他的，又怕二哥冷臉，慣來攛掇太后。

　這回果然也一樣。

　晏昰進門時，三公主、四公主正一左一右站在太后后，給皇祖母肩捶背。倆公主沒點兒手勁，純粹是擺擺樣子，彩娛親。

　見晏昰進門，各喊了一聲“二哥”，嘉善尚且知禮，常寧公主福禮都沒一個，張口就撒：“二哥，宮里好熱，咱們去南苑騎馬箭玩嘛。”

　“南苑不行。”

　晏昰想也沒想，果斷道：“七月初九皇家狩獵，就在南苑，近些時提督們正忙著修葺棚房、平整獵場，哪里顧得上你們？”

　聞言，兩位公主各抱了太后一胳膊搖，“皇祖母，你看二哥多兇啊！”

　太后耐不住倆孫兒歪纏，笑著勸道：“昰兒，你就帶們去吧，修葺的地方咱避開些，找塊平坦的地兒，讓倆騎騎馬就行了。倆也就將將能爬上馬，連只兔兒也不著，掌大的地方就夠用啦！”

　祖母命，不敢辭。

　晏昰只用涼颼颼的目地盯著倆妹妹：“為了狩獵熱鬧，老虎、野豬都已經放山林了，你們不怕？”

　常寧公主笑道：“二哥你又嚇唬我，什麼老虎也打不過你。”

　晏昰又道：“那二哥也沒法兒時刻看著你們——前兩天下了雨，路面泥濘，曝曬之后全是泥垅，很容易絆馬腳。昨兒還有個奴才從馬上摔下來，摔折了腰呢。”

　他半真半假半忽悠，直把兩個妹妹嚇得花容失：“摔折腰？那還能麼！”

　“那怎麼能啊，腰乃人之要害，摔折了腰，肚子腸子都要流出來呢。二哥，是吧？”

　晏昰點頭：“沒錯。”

　嘉善公主也是生慣養長大的，子沒比常寧乖巧多，懂得卻比常寧多，眼珠子一轉，又拍掌道：“那咱們去西邊的木莂獵場！西邊沒下雨！肯定能騎得開。”

　晏昰繃直角，面無表地長呼一口氣。

　老太后又心了，問了問侍，得知西邊前兩天確實沒下雨，又朝著晏昰來。

　祖孫三個各個著他，兩個苦著臉眼的，老太后眼里也有求助之，一臉“快把這倆猴兒帶走，讓祖母安生兩天”的表。

　晏昰嘆氣：“只能玩兩天，頭天去，第二天回，多一日都不行。”

　“好嘞！”

　敘完話，晏昰以公事為由，推辭了太后的留膳，出了慈寧宮。

　殿說話的靜大，站在殿門口都能聽著，廿一跟在他后邊，無聲地牽了牽。

　太后娘娘又給殿下派活兒了，二位公主確實胡鬧，卻每每只有們胡鬧的時候，殿下才能松快些。

　晏昰忽的問：“唐二們一家，在哪里騎馬？”

　廿一收回心神：“也在西頭，西頭的張家屯，離獵場遠的，約莫有五里地。”

　晏昰道：“避開些，別讓他們沖撞了。行宮那頭提前派人去安置，清理好，方圓三里別留外人。”

　廿一應喏，下去安排了。

　他走以后，慈寧宮里的兩位公主又陪著太后說了會兒話。下午來慈寧宮時還悶悶不樂的，這會兒又都喜笑盈腮了。

　太后年紀大了，口味淡，慈寧宮的晚膳一向是小廚房自己做，膳房偶爾琢磨出了新菜，才會敬上來幾道。

　今天有二位公主在，知道們吃不慣淡口的，荷賾姑姑讓膳房呈了半桌菜，太后這邊依舊是清粥小菜。

　吃罷晚飯。

　太后拿絹帕沾了沾，笑道：“你們倆啊，沒一個懂事的，天喊著‘二哥，帶我們去玩’——卻不知道帶上幾個小姐妹一塊兒去？你們二哥過了年就十八了，正妃還沒著落呢。”

　“皇祖母冤枉我們！”

　四公主不捱這冤枉，腮幫子一鼓：“我們可想帶小姐妹來見二哥呢，還不是母后，嫌這個姐姐太跳，嫌那個姐姐太文靜，平時見著我倆跟姐姐們一塊玩，那沒事兒——偏不讓我們往二哥邊帶，說幾個姐姐跟二哥不合適！”

　太后臉上的笑滯了滯。

　倆公主年紀尚，還沒練出察言觀的本事，太后眼里的冷意收得快，倆公主都沒瞧見。

　能跟公主們玩到一塊的，只有朝中一二品大員家中的嫡才行，這嫡，往往還得是長房、小長房，要是誰家的二房越過長房，跟宮里的貴人相，在世家大族里，就算是生了異心了。

　而其中“格跳”的，一聽，便知是武將家的孩子；“太文靜的”，必然是飽讀詩書，要麼是閣臣大學士家的姑娘，要麼出自三公府上，常宮和公主們玩的孩兒就那幾個，跑不了。

　太后眉眼不變，和倆說笑了一會兒，又叮囑跟著出宮好好伺候，著們出了殿。

　等孫們走遠，遠得看不著了，太后角下撇，臉這才沉下來。

　荷賾揮手讓人奉茶上來，自己徐徐揮著團扇給太后扇風。

　太后閉著眼睛想了會兒，問：“不讓蕭家、馮家那幾個姑娘去昰兒跟前玩，這是皇后的意思，還是皇上的意思？”

　荷賾眼神微閃，沒敢答，只放輕了聲音道：“主子高看奴才了，老奴只心著主子一人，別宮的事，哪里曉得？”

　太后竟從這毫無破綻的態度里，聽出了端倪，面上更冷。

　“大孫兒自己找了個家世不顯的太子妃，皇上心慈允了，卻著昰兒，不昰兒早早娶妻。”

　太后重重哼了一聲：“他是越老越糊涂了。”

　宮人都垂首立著，荷賾也噤聲不敢言語，心里卻想：

　——沒辦法的事。

　太子和二皇子都是中宮所出，一同胞的兄弟，都占了嫡，同一個母后，同一個外家，又只差三歲，都年輕力壯，雄才大略，都是好皇子。

　可皇家最怕這個。

　尤其是上頭，還有一位偏心的父親。

　荷賾什麼都不敢說，說了幾件宮里的趣事，服侍太后睡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