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雄縣歷險
雄縣的歷史可以遠溯春秋戰國時期,那時候易縣,到了宋朝時候,名將楊六郎鎮守的“三關”,其中一關便是雄縣。據傳聞,雄縣下方還埋著楊六郎用過的龍泉寶劍。
就初挽所記得的,后來雄縣下方還發掘出了鹿角,由此可以推斷,在千年之前,這里可能是水草的地,可能有群鹿,有大象。
不過那都是深埋在地下的曾經了,在經歷了滄海桑田之變后,此時的雄縣一眼去,是郁枯禿的老樹,以及坑坑洼洼土地上揚起的塵土。
一片沾染了塵土的枯葉落在牛車上,空氣中著深秋的干冷。
聶南圭在經歷了初挽已婚的震撼后,半晌都沒怎麼說話。
當那老牛車遇到一個大坑,把大家伙都狠狠蹲了一下后,他咳咳著,終于有些艱難地開口:“這地界的破公路,怎麼也不知道修修!”
初挽看著遠,深秋的農村,地里的莊稼已經收割過了,地頭堆積著泥土和麥茬混合,還有要枯不枯的草,匍匐在路邊。
好奇:“這幾年雄縣發展得不錯?”
聶南圭拿出一個棉口罩來,給自己戴上,之后才道:“人家比潘家園早了去了,從五六年前就開始擺地攤了。”
初挽點頭,沒再說話。
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許多國寶就是以仨瓜兩棗的價格走向了世界。
車子停靠在雄縣長途汽車站,一下車,就聞到一子夾著汽油味的渾濁氣息撲面而來。車站角落里都是三三兩兩的人,頭發蓬蓬的,穿著軍綠補丁夾襖或者老舊條紋西裝的人,就那麼席地躺著,腳邊還放著鼓鼓囊囊的尼龍袋子,以及大花布床單裹著的包裹。
三個人不愿耽誤,走出汽車站,了一輛三車,直奔古玩市場。
就見這邊三三兩兩擺著攤,因為刮風,飛沙走石的,大部分都著脖子,還有人用舊棉襖蓋著自己的攤子。
三個人走到這地界,其實也有些了,便往前走,想著找一吃的,最后找到賣驢火燒的攤位,三個人各要了兩個驢火燒,站在路邊背風的地兒吃。
聶南圭正吃著,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小聶,你怎麼來這塊兒了!”
初挽看過去,是一個紅臉漢子,臉生,應該不認識。
聶南圭和對方很的樣子,對方說是得了一樣東西,看不準,想讓聶南圭幫看看,不過看初挽和易鐵生的眼神多有些提防。
初挽便明白了,其實這也沒什麼,這個圈子本就非常,易都是私底下進行的,明度低,誰買了什麼貨也不會輕易示人,都是藏著掖著的。
況且是他朋友的事,自然得避開耳目。
當下也就道:“你先過去看吧,我們在這里溜達一圈。”
聶南圭微額首,也就先去了。
聶南圭一走,易鐵生湊過來:“他姓聶?”
初挽:“對,聶家的人,他爸就是聶玉澤。”
易鐵生臉頓時黑了,顯然不贊同。
易家對老太爺視為天視為地,當年初挽姑沒了,易家下了大功夫在幫著找,也一直對聶家視如眼中釘,雖然世道變了,到了易鐵生這輩,更是見都沒見過聶家人,但是骨子里的反還在。
這就是世仇,化不開。
初挽明白他的意思,道:“管他誰家的,以后要想做買賣,自然是五湖四海都是朋友,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子。”
易鐵生看一眼,沒說話。
他就是這樣,不高興歸不高興,但是不會抗議,也不會說什麼。
初挽:“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數,能合作就合作,不能合作我們就提防著。不管他了,我們多看看這邊的貨。”
一時聲音略低了,道:“我手頭有點錢,想盡量多收點,你們家也是,趁著價格低,能多收就多收,以后行肯定能好起來。”
易鐵生看一眼,點頭道:“好。”
兩個人這麼往前走著,就見前面吵吵嚷嚷的,一個禿頭胖子,一個戴著解放帽,兩個人著口音,在那里對著喊,都生得五大三,在那里吆喝得脖子都紅了,旁邊還有一個起哄的。
易鐵生原本跟在初挽側后面,見到這個,立即閃上前,護在左前方。
初挽低聲道:“沒事,聽聽吧。”
兩個人站在那兒,聽了一番,原來擺攤的是那個禿頭胖子,旁邊解放帽是買家,他一大早從禿頭胖子這里買了一塊玉,買回去后,聽人那意思是假的,不值錢,便嚷著要退貨。
解放帽這一嚷嚷,旁邊一群人都站在那里,虎視眈眈的,擺出練家子的氣勢,解放帽就急眼了,把服一托,亮出來膀子,那意思是干架就干架:“我可不怕你們!”
初挽聽著這口音,大概聽出來,這人是大城的。
河北一帶做古玩的,也是拉幫結伙的,雄縣幫,大城幫,可這位大城的跑來人家雄縣,買了東西鬧著要退,這不是等同于踢館麼。
“自己打眼怪誰,買砸了墻角邊瞇著去,別在這里丟人現眼!”
“自己拿錢要買的賴誰,我拿刀架你腦門上讓你買了嗎?”
“咱賣了這麼多年了,沒見過你這樣式的,還想退怎麼著?”
那解放帽繃著臉:“早上來的時候,那時候天沒亮,我沒看明白,你們拿那燈一照,那不是把我晃了眼?我現在太底下一瞧,瞧得真真的,這不就一瞎活!我給你們說,你們打聽打聽,爺爺也不是好惹的,你們今天非和爺爺過不去,那行,咱們沒完!”
說著,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
初挽盯著那解放帽手中的玉看了好幾眼,才對易鐵生道:“鐵生,問問價,五十元以就拿下來。”
易鐵生一聽,懂了,當即上前,沖著那解放帽道:“兄弟,出門在外,行走江湖,凡事好好商量,你是要退嗎?”
解放帽勢單力薄,突然遇到一個能說話的,便開始訴苦,他花三十塊買的這塊玉,現在覺得是瞎活,早上攤主明明說了不想要可以退,結果現在又不認賬了。
那禿頭攤主一聽,笑了:“想退?行哪,沒說不讓你退,但也得按行規矩,規矩是折價退,看你也不容易,就給你折三吧!”
古玩行里規矩,退貨是有講究的,狠的退貨要折價一半,現在那攤主只給折三,還不算太狠,當然也不是多慈悲。
解放帽不太甘心,不過看看那玉,還是別扭,和攤主討價還價,雙方為了折價的事在那里又開始嚷嚷了。
易鐵生道:“多大點事,不就幾塊錢,我正想買一件,這個讓給我了,多錢買的?”
解放帽一聽,眼睛都亮了:“三十塊,你要不?你要的話,我給你算二十五吧!”
易鐵生:“行。”
解放帽想折兩,攤主都不樂意,現在二十五能出手這個燙手山芋,他當然高興,當下也就痛快地割了,解放帽千恩萬謝,趕跑了。
那禿頭攤主打量著易鐵生,笑道:“這小伙子,行啊,好眼力!”
易鐵生談生意的時候還行,不談生意基本不開口,沖攤主點頭,之后握著那塊玉,去前面找初挽去了。
初挽接過來,看了看,道:“這是紅山玉豬。”
知道易鐵生沒聽說過,便解釋道:“五十年前,赤峰東郊紅山發現的,當時老太爺曾經收過一個小的,不過解放后就不見了。最近幾年開始考古調查那一塊,流落到外面的件很,這一件,不知道被什麼人捎帶出來的,也可能是當地農民撿到的。”
以后這種紅山玉,跑到博館去看,也只是隔著玻璃,哪能仔細看呢。
這時候,走到了僻靜,拿出來細細講給易鐵生:“你看這個玉豬,有點像良渚骨白,不過骨白一般都腐了,這個就比較瑩潤。”
說著,翻開另一面:“以后去了文局或者博館,他們也不會輕易讓我們看到這種玉豬的另一面,這一面土咬痕跡明顯,這里留著褐沁駁,生坑出來的,都是這種面,這個和在土里埋著的方位有關。”
易鐵生仔細看著,像這種鑒別細節,如果是外人,必是藏著掖著,不要說手把手地指點,就是給看一眼都難,畢竟這都是吃飯的本錢。
他研看了一番,才點頭道:“那買家,應該是因為這個土咬痕,才后悔了。”
初挽笑道:“他估計不懂,被瞎忽悠的,買了后又后悔,不過也正常,現在紅山玉流傳出來的很,一般人都沒見過,我們能到一件,算是我們的運氣,其實剛才給他三十塊也行。”
在古玩買賣市場上,在能撿的時候,從來都是當出手便出手,快狠準,絕對不會有仁慈之心。
但是對于這種純外行的棒槌,如果可以,在這種小錢上,也不至于苛待了別人,和外行人計較,犯不著,也不差那仨瓜兩棗的。
易鐵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不過對方不要。”
初挽頷首,沒再說什麼,其實易鐵生是對的,對方要二十五,自己是萬萬不能主給三十塊的。
易鐵生沉默木訥,但是絕不迂腐,他做事,一直都很放心。
兩個人這麼邊說話邊往前走,也在看著兩邊的東西,不過初挽沒看到什麼太值得下手的,偶爾遇到什麼,就和易鐵生聊幾句,考問他一番。
易家是做手藝的,高仿瓷學了個十十,挖墳盜墓當年也包過坑,不過古玩其它項上,其實有所欠缺。
就這麼邊走邊聊著,突然見前面有一撮人,圍著一樣東西看,兩個人便也過去圍觀。
他們圍著的卻是一件銅,那是一件提梁卣,卣是商周的酒,這個提梁卣大概高三十厘米左右,有個蓋,蓋兩邊帶著犄角,上面是浮雕羊頭,環頸蓋頸都有著巧的夔紋,提梁面還雕刻了蟬紋。
這種提梁卣看著倒也不是多出奇,不過那提梁卣的蓋子上有個鈕,做了鴟鸮頭。
那群人在那里議論紛紛的,有人想要,問價格,但看那鴟鸮頭,都覺得怪,有人砍價,看樣子沒。
初挽盯著看了一會,突然笑了,道:“這也幸虧我們和聶南圭分開行,不然他對這個肯定有興趣。”
易鐵生:“他們家賣過這件?”
初挽:“不一樣,但是稀罕的。”
提到這個,略有些嘲諷地道:“他們聶家和盧芹齋怎麼斷的,大概就是因為和這個差不多的一樣東西了。”
易鐵生輕輕皺眉:“和盧芹齋還扯上關系?”
初挽點頭:“當年聶家給盧芹齋供貨,跟人家屁后頭可是掙了不錢,后來盧芹齋的法國婿來中國,他們賣給人家一件鸮尊,也是有這麼一個鈕,賣了后,那法國人帶回法國,盧芹齋覺得那個蓋子是后配的,氣得夠嗆,認為聶家坑他婿,他直接就和聶家斷了買賣。”
張靜江是孫先生邊“國黨四大元老”之一,被孫先生譽為革命圣人,當年張靜江出國,邊伺候著的就是盧芹齋,結果盧芹齋就此留在法國不歸,并用低廉的價格收購了大批從紫城流出的古玩,倒賣給外國人,由此為臭名昭著的文販子。
關于盧芹齋,還有一樁有意思的事,據說他為了和自己的丈母娘,娶了十五歲的妻,并且長期一直和丈母娘保持著不正當關系。
易鐵生盯著不遠被一群人挲觀著的提梁卣:“實際這蓋子是真的,原配,是盧芹齋看走了眼?”
初挽點頭:“嗯。”
易鐵生:“聶家不解釋?”
初挽笑道:“等他們醒過味來,都已經兩年過去了,想解釋,但是二戰發了,出國的路斷了,這買賣誰也別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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