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兒洗漱過先到前面去，看見趙虎、陳恩澤大冷天裡只穿了褂子在院子裡打拳，看他們額頭上都上汗珠子，當真是一點都不畏寒，林縛與周普坐在走廊扶手上說話，見林縛膝蓋上放著一把刀雪亮的出鞘刀，衫也相當單薄，柳月兒心裡想林縛早起不練字不讀書、懷裡揣把刀做什麼？

“腳好些了嗎，柺杖還合用？我跟公子忙到半夜。”周普看見柳月兒拄著拐柱走出來，笑著問。

柳月兒還以爲只是林縛讓周普幫做的，沒想到林縛也搭手到半夜，道謝：“月兒多謝公子跟周爺。”

“多大了事！”周普不以爲意的揮了揮手，“你腳傷了，這兩天就不用起早給我們準備早飯了，以後讓趙虎或者恩澤來做。”

柳月兒詫異的看了林縛一眼，還以爲今天的早飯是周普他們做的，沒想到是林縛起了大早。也沒有說破，只當是跟林縛之間的，這種心思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這兩天，你還是多躺著休息，不要隨意走了。”林縛讓柳月兒回房裡去休息，昨天看到在窗戶前探頭自己房間裡看，多有些疑慮難消，看來是自己多心了。

將柳月兒遣走，林縛將昨天與蘇湄相會的事跟周普細說了一遍，有蘇湄三千兩銀子墊底，那剩下的四十匹好馬就不用急著出手。又說過錢小五的事，林縛要周普親自走一趟，去確認錢小五的確忠厚老實、不會是慶行的暗樁。

午前，林縛帶著趙虎牽著兩匹馬去江寧吏部及江東宣使司衙門去投牘，柳月兒作不便，就讓陳恩澤留下來守著宅子。

本朝地方員以職權輕重分主、佐、屬三類，府縣主與佐皆屬京派，如知府、知縣、通判、同知、縣丞、教諭等職，或由帝親點或由吏部選派，江寧吏部只能乾瞪眼旁觀，地方也不上手；府縣地方屬，則由地方宣使司衙門撿選。爲了照顧江寧吏部衙門的面，江東郡所屬府縣之屬由江寧吏部衙門與江東宣使司衙門共同從地方勳族學子弟、江寧國子監監生以及有功名在的舉人、秀才中撿選。

事實上，江東宣使司與江寧吏部從帝都遷往北方後就一直在地方屬的人事權上爭吵不休，現在已經形慣例，江寧吏部的人事權限只侷限於江寧一府十二縣地方屬的撿選上。

林縛要想獲任一半職，就需要將牘投到這兩個衙門等候撿選。

舉人中第，功名在，有了做的資格，卻不一定就有可做。江寧吏部案牘上積累的求牘有數百份之多，奈何江寧府一府十二縣每年的屬缺額才聊聊數人，僧多粥，要想獲得一半職絕非易事。江東宣使司好一些，但是林縛不想離開江寧，只能在江東宣使司、江東按察使司以及江東提督府在江寧的直屬衙門裡謀個一半職，那機會比將牘投到江寧吏部還要渺茫。

無論是江寧吏部還是江東宣使司衙門，林縛都沒有什麼門路，投過牘就走。

在江寧城裡騎不了快馬，兩個衙門走完，林縛與趙虎騎馬簸箕巷已過了午飯時間。

林縛與趙虎牽馬進了前院，看著院子裡停了一輛馬車，心裡奇怪，看見陳恩澤出來幫他牽馬，問道：“有客人在？”心想顧悟塵一家不可能這麼快進城，再說他們也不知道自己第一天進江寧就在這裡落腳。

“秀才，是我……”

林縛擡頭看見林景中陪了箇中年人從賓客房裡走出來。那中年人雙手剪在後，站在走廊前跟林縛朗聲說道：“接到上林裡的信函，還一直計算你們到江寧的日子，景中今天過來，才知道你們已經到江寧了……”

“景中你怎麼過來了？”趙虎看見林景中，喜不自，熱切的走過去拳在他瘦弱的小子板上打了一拳。

“有一船貨運來江寧，七夫人讓我隨船過來長長見識，我昨天才到江寧，”林景中說道，也虧七夫人在族中掌握實權，不然斷沒有他到江寧長見識的機會，他又問林縛，“你們到江寧後怎麼不去貨棧找夢得叔，先就在這裡置了宅子？”

除了蘇湄、小蠻、四娘子之外，林縛在江寧城中並非沒有人，眼前這中年人便是人，他是林家在江寧貨棧的大掌櫃林夢得。

林夢得才四十出頭，材魁梧，闊臉濃眉，大冷天長衫外面又穿了件皮褂子。他在林族與本家的緣關係不算近，但是他爲人世很有幾分本事，給族中做事很得林庭訓的信任，早些年穎而出就給派到江寧來獨擋一面。

林縛之前到江寧參加鄉試時，起居皆由林夢得照應，鄉試中舉之後，林夢得也擅自主張支了二十兩銀給他花銷，即使不是多親近，也算是紝之人。

“夢得叔，”林縛也親熱的跟林夢得打招呼，“船走得慢，我們也是昨天才到江寧，之前在朝天驛留宿了一夜，纔跟景中他錯過去。說了也巧，昨天剛到江寧，走到第一家典當行就相中這宅子，還想著等安穩兩天再過去給夢得叔請安呢……”又問道，“哦，對了，夢得叔跟景中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不敢當，你現在是舉人老爺，”林夢得說道，瞇眼而笑，看著林縛，心想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當，這話當真是一點都不假，笑著解釋能找過來的緣故，“肖記典當行財東肖是我們東老鄉，他在江寧開典當行沒幾年，今日早間我與他在東會館到，他提到過你……你前夜在朝天驛與杜榮誓不兩立一事，今日也在東會館傳開來，我過來見你，肖託我爲昨夜莽撞告個罪。”

“能有多大事，”林縛哂然一笑，“不知道他跟夢得叔是朋友，不然這宅子還給他又如何？”裡是毫不介意，心裡卻將肖罵得狗淋頭。

這個年頭無論是外出經商也好，外出爲也好，離開故土，常常幾年得不到家鄉的音信，要是在異地遇到同鄉，聽到幾句鄉音，就會異常的親切、熱，彼此有什麼難，也會非常主的爲此張羅，互爲援應，遂鄉黨勢力。

在江寧的東籍商人、遊宦也聚於東會館名下，林縛還想著改日到東會館結識鄉黨，好給在江寧立足找些助力，卻不料來江寧第一天就差點給東鄉黨坑一把，林縛哪可能對肖有好。

“先找自己吃飯，爲了等你，我跟景中的肚子都癟了，”林夢得朗聲說道，“中午就隨意一些，說好後天在東會館爲你洗塵，你從此之後要在江寧立足，東鄉黨，你不能不結識；喬遷之宴要另選個吉時……”

“不敢當，夢得叔這是要折殺林縛……”林縛謙言道。

尋了一家酒樓吃酒吃了一個時辰，林夢得還有事，約好明日在東會館給林縛洗塵之後就先離開，林景中則隨林縛回簸箕巷。

回到簸箕巷，昨天吩咐要做的扁額下午就掛到門檐下，林景中擡頭看過扁額上鎦金大字“集雲居”，進院子時跟林縛說道：“夢得叔看似熱，實則是來試你水底的。”

“我知道，”林縛說道，“石樑縣與江寧才相距兩三百里路，他應該能從信函往來中知道上林裡所發生的事……他是怕我來江寧取代他的。”

按說林夢得在林族比他要長一輩，又是林家在江寧的總負責人，一般說來，林夢得再熱忱也沒有主來拜訪林縛的道理。

林景中見林縛心思縝，看來也不用自己提醒他什麼，從懷裡取出一封信函來：“七夫人讓我捎給你的信，我在江寧住三天，大後天隨船回去，你要有什麼話對七夫人說，我給你捎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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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轍軋過石街，轔轔而響。

林夢得坐在馬車裡，背依著墊，眉頭微皺的看著街邊枝葉凋敗的冬樹，若有所思。

林夢得就是在擔心林縛到江寧來頂替他的位子。

雖說上林渡是林家的本，但是江寧是林家最看重的外埠。雖說還不能跟慶行這樣的大商號相比，但是江寧林記商號掌握的現銀就超過上萬兩。

如此位子，要是林夢得甘願讓他人頂替，那纔是鬼糊了心眼；林夢得心裡很清楚，林家沒有比江寧主事更好的位置等著他。

家主林庭訓中風殘延息，族中事權散於七夫人、六夫人、二老爺林庭立、二公子林續宗以及林宗海諸人的手裡。即使林夢得心裡認爲七夫人沒有子嗣，很難真正的在林家站穩腳跟，但他知道七夫人在名義上掌握著林家最大的事權，指派林縛到江寧來頂替他的位子不是不可能得到族老們的支持。

林夢得不知道林縛上發生的這些事，更不知道林縛來江寧是他自己一力促，七夫人對林縛厚是族中皆知的事，他心裡想七夫人未將林縛留在東助立足林族，而是讓林縛隨其叔顧悟塵到江寧來，其中必有深意啊。

剛纔多番試探，林夢得也確定林縛確有立足江寧的心思。

這小子機鋒初顯，已不是數月前的怯懦豎子，他是要奪權，我該怎麼辦？林夢得一直給這個頭疼的問題困擾著，他甚至懷疑上林裡發生的一切都是七夫人在幕後縱，那個人真是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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