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站在窗邊，瞇著眼看去。

從他這裡，正能看到縣尉的公房。只見李瑕那兩個慕僚已指派了幾個衙役說是出門辦事。

說來，這才是李瑕第二日正式上衙。

而就在昨日，房言楷還一心想要將其排出去；就在昨夜，自己還信誓旦旦說「李非瑜呆不了多久」，今日，卻已要開始適應慶符縣多了一位縣。

三個縣之間如何相，還需磨合啊。

「馬丁癸。」

「小人在。」

「晚間置辦一桌酒菜，本縣要為李縣尉接風洗塵。」

「是。」

江春負手沉片刻，又吩咐道：「再與房主簿打聲招呼，給鮑三等人另尋住，把原來陸縣尉的宅子空出來。」

「小人明白了……」

江春吐了口氣。

如此，就算是暫且接納了李瑕，也可讓其搬出去，只希縣衙能恢復以往的平靜吧。

他目看去，只見李瑕又帶著那口無遮攔的莽漢、那不男不的小書出了縣衙……

~~

石門巷宅子，有叩門聲響起。

姜飯打開門，愣了一愣。

「李縣尉？小人見過李縣尉。」

「可否讓我進去聊聊？」

「是，李縣尉請……哥哥，縣尉來了。老福，燒壺水泡茶。」

吆喝聲中，李瑕步大堂，踢開滿地七八糟的酒壺，坐下。

很快，鮑三邊穿服邊走進來。

「小人見過李縣尉。」

李瑕目看去，微瞇了瞇眼，問道：「兩年沒怎麼練過了？」

鮑三一愣，反應過來，道：「是，兩年多沒上陣殺敵，李縣尉眼尖。」

「劉備髀里生，因此痛哭，旁人說他矯，我卻懂這種悲悶。」

鮑三又是一愣，拱手道：「縣尉語中有深意，小人聽不出來，但小人確實悶得慌。」

「坐吧。」李瑕道：「昨日我打了你，傷可好了？」

「沒好，鼻樑骨怕是歪了。」鮑三道：「但斗劍時小人也斬了李縣尉幾下，李縣尉不怪罪就行。」

「那不過斗著玩的，若在沙場上，我已被你殺了。」

「那是。」

劉金鎖聞言大怒，喝道：「你坐下，站著做甚？不服氣嗎？當你高嗎？有我和縣尉長得高嗎？」

鮑三獨眼一瞇，盯著劉金鎖上下打量了一會。

「瞪我做甚？！」

鮑三依舊瞪著劉金鎖，緩緩在凳子上坐下。

李瑕沉著，問道：「你們既領了縣衙的公吏名額，吃一份錢，為何不去上衙？」

鮑三臉尷尬，道：「小人也不是全無做事，這縣的弓手就曾是小人訓練的。」

「你以前在哪任職？」

「在余帥軍中。」

「眼睛怎傷的？」

「淳佑十二年，蒙古汪德臣部掠都，攻嘉定府，小人隨余帥馳援。軍糧不至，小人舟於岷江運糧，中了一箭。」

鮑三說到這裡，咧開，道：「就這一仗，余帥把汪德臣打得跟狗一樣竄回漢中。要不是姚世安這殺才聯絡謝方叔害了余帥，余晦又是個蠢材，現在漢中我們都打回來了。」

說完，他睥睨劉金鎖。

劉金鎖瞥了瞥，道：「謝方叔就是我們李縣尉扳倒的。」

鮑三微譏，其意不言自明。

李瑕又看向姜飯，問道：「你呢？手怎麼傷的？」

「哥哥傷在眼睛，小人是臂上中了一箭，劃槳時被水泡爛了。」

「你們了傷，沒補恤？」

「有。我們自己搞丟了。」

李瑕又問道：「如何？」

「朝廷說余帥貪贓，抄家還不算，著余家拿出錢賑軍，余小郎君到求借，好不容易湊了三千貫，他們又說小郎君的名字『余如孫』是『生子當如孫仲謀』的意思，說他有反意，要拿下他。我帶人去鬧，被流放了。」

鮑三說完，看著李瑕，又道：「此事我不瞞李縣尉，瞞也瞞不住。你要麼就免了我的衙役，我不吃這份錢就是。」

李瑕沉道：「那兩個弓手班頭，伍昂、摟虎，都服你？」

「不敢說服，他們有兄弟義氣。」

「你們還能上陣殺敵嗎？」

鮑三道：「都是些殘廢，還談甚殺敵。」

話到這裡，門外響起叩門聲。

堂中幾人轉頭看去，見有個跛腳漢子上前，道：「哥哥，是馬丁癸來了，說是……給我們換個地方住。」

鮑三彷彿意外之中，道：「你應他，知道了。」

李瑕卻道：「劉金鎖，去把馬丁癸帶過來說。」

「是。」

不一會兒，馬丁癸到了堂中，行禮道：「小人見過李縣尉，原來縣尉在此，小人還到找呢。」

「你給他們換到哪去住？」

「這，弓手房還有幾間號舍。江縣令是想將這宅子空出來給縣尉。」

李瑕問道：「江縣令這是不歡迎我住在後衙了？」

「當然不是，江縣令是怕縣尉嫌，不方便。」

「那你回去告訴縣令，我不嫌，而且伙食錢也了，願意與他長住。」

「這……是。」馬丁癸道：「另外，縣令晚間在迎祥樓置了酒宴，為縣尉接風。」

「嗯，去吧。」

揮退了馬丁癸，李瑕重新看向鮑三，道：「昨日斗劍，你劈了我十八下，木劍也劈斷了。」

「這……」鮑三起，抱拳道：「請縣尉治罪。」

「你說你瞎了眼，不能殺敵，卻能打我？」

「不敢。」

「我要在慶符縣籌建一支水師，需有老卒幫襯。你可願調過去？對了，此事，房主簿也是答應我了。」

鮑三抱拳未應，低著頭，似乎有些猶豫。

倒是方才過來的跛腳漢子本已轉掃地，聞言轉過頭，道：「縣尉，若是水師，別看小人是個殘廢，舟劃槳一個頂倆。」

韓巧兒踮起腳，俯到李瑕耳邊，輕聲道：「李哥哥，這個名『孔木溪』，昨日也在戲臺邊，我聽到別人他了。」

李瑕點點頭，道：「木溪願意來當然好，但我卻是要選拔的，須你真的擅長舟才行。」

孔木溪未想到這縣尉竟知自己名字，寵若驚，連忙應下，又轉頭看向鮑三。

鮑三卻還在打量李瑕，緩緩道：「聽說，縣尉是丁黨出？」

劉金鎖不耐，罵咧咧道：「嘿，是縣尉要用你，不是你用縣尉，問七問八，一點規矩都不懂，上面的事是能你瞎打聽的嗎？！難怪你個獨眼混這樣！」

李瑕也不喝止。

事實上，他認為劉金鎖說得頗有道理。

總不能因用了這些人，往後見丁大全、賈似道還要避著手下。

劉金鎖眼見李瑕默許，大步上前，又道：「偌大一條漢子，婆婆媽媽！要不老子再跟你幹上一架，你若輸了，這條命賣給我家縣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