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言楷目看去，只見臺上那兩道人影忽近忽遠，周遭不時響起眾人的呼喊。

「東翁。」後有人喚了一聲。

房言楷回過頭，見是幕僚蔣焴。

「蔣先生怎也來了？」

「想到一事，須與東翁說。」

房言楷帶著蔣焴退到離枱子遠些的地方，在街角負手而立。

「東翁，這場比試，不論李縣尉是勝是敗，我們的計劃只怕已敗了。」

「嗯。」

蔣焴又道：「原本，事是鮑三衝撞了李縣尉，被毒打一頓，可這一賭，則了眾弓手想趕走李縣尉，事已是變了。

其後，一人迎戰四十四人，他已顯出了大度之風。若他真敗了，眾人許還會嘲他自不量力。可這……已挑十八人矣……」

房言楷點點頭，明白了蔣焴的意思。

還未說話，又聽得一聲鑼響，姜飯敗下臺了。

房言楷瞇著眼去，只見又有一人上臺，依舊是不敢主進攻，似想拖李瑕力，反倒中劍更快。

「二十人了，他一共也就中四下。」蔣焴道，「竟是越戰越強了。」

房言楷道：「看來他是對劍極有信心，才敢放言以一敵四十四。呵，分明是極有把握之事，卻說得玄乎其玄。」

蔣焴道：「是，他必是練劍多年，而民壯們不悉這套規矩，難以適應，比不過了。」

「初時，我還當他是沉不住氣、是被著打賭。此時看來，他分明就是想要顯示能耐。我等算來算去，被輕而易舉化解了啊。」

「是，不論如何，計劃已是敗了。再斗下去已無意義，反讓他彰顯武力。東翁不如停了吧？」

房言楷不答，顯得有些憾。

「東翁。」蔣焴勸道：「只需說是擔心李縣尉太累了。此時罷手，場面還好看些。萬一真讓他贏了，事傳開，還不知是何種說辭。」

「且再等等，鮑三、伍昂、摟虎等人還未上場。」

「東翁吶，人數已過半，僥倖贏他又有何益？此非戰場，乃場。」

房言楷閉上眼，搖了搖頭，喃喃道：「僥倖贏也是贏，輸好看點和輸難看點，有何區別？」

~~

「怎麼回事？」摟虎喊了一聲。

姜飯已敗下臺來，臉難看，搖了搖頭，道：「我算是明白了，這般斗劍，最有用的還是刺。若拖他力，他更無顧忌，劍法更凌厲。」

「明白了，拼著讓他刺了，也要刺他。」

「他太狡猾了。」姜飯道：「其實我剛到門道，已被刺了十五下。若與他再戰十，我悉了打法，或可勝他。」

「我有個辦法。」

「說。」

「我們先在臺下練。」

「沒大多意思，這麼多人都輸了，還練？陣仗能輸，別輸了臉。」鮑三說了一句，大步走向臺，道：「下一場我上。」

「哥哥，腳步，注意腳步……」

「嘿，哥哥也是的。訛人可以，臉就不能丟了？我們來練……」

~~

「獨眼豹上場了！」

茶樓雅間里，有稚氣的聲響起。

過了一會，那子嘆了一聲，道：「笨死了，劈劈劈，劈有個屁用……啊！木劍被劈斷了。」

又聽有子驚呼了一聲。

「呀，手帕掉了。」

牟珠低頭看了一眼，道：「不打的。」

轉過頭，只見兒子江蒼正揮著拳頭，興緻的樣子；兒江荻也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李縣尉。

牟珠微微嘆息。

自己長得不太好，兒子雖僅有八歲，小眼睛，塌鼻子，幸而隨他爹生了張方臉，男子長這樣也算有正氣了。

倒是兒江荻，如今已十四歲，竟也是這副長相……那便有些麻煩了。

「荻兒，荻兒。」

「嗯？」

連喚了好幾聲，江荻也不回頭。

牟珠問道：「覺得李縣尉如何？」

「母親，李縣尉不是仙人嗎？你看他……世間竟有這般人嗎？」

「喜歡嗎？」

江荻猛地回過頭，愣愣看著牟珠，之後突然喜得跳了起來。

「可以嗎？！母親。」

牟珠還未回答，江荻已拉著的手，喜道：「母親，你知道嗎？我要醉倒了！這樓好高，我覺得好晃！」

「你別急，別急。須問問你父親。」

江荻連連點頭，喜不自勝。

唯有江蒼扁了扁，自顧自地小聲喃咕道：「瘋了嗎？連趙衙都退親了，這李縣尉哪樣比不趙衙強，瘋了，到這窮縣當了兩年縣夫人，瘋了……」

忽聽下面一連串的噓聲。

江蒼一轉頭，只見幾個民壯正持著竹竿在場下對練。

「吁！」他也連著噓起來，對著窗外大罵道：「本衙還想著你們能贏，孬死啦！慶符縣的臉都給你們丟啦！」

他已懶得再看臺上的比試。覺得沒甚意思，就看那李縣尉「嗖嗖嗖」的，其他人都跟傻子一樣。

目向長街看去，江蒼忽然「咦」了一聲，道：「父親來了。」

「人來了？」牟珠大喜，忙吩咐人道：「快，去把人請上來！」

然而，從茶樓去，只婆子跑到轎前與江春說了兩句，江春掀開轎簾，往茶樓上一瞪，卻沒過來，徑直往枱子那邊去了。

牟珠頗覺失。

江蒼道：「看來父親要讓他們停下了。是也無甚好比的，李縣尉才中七下，已撂倒三十人了，真沒意思，跟假的一樣。」

「但他好有風采啊。」江荻喃喃道。

「你也好瘋啊。」江蒼道。

母二人如沒聽到一般，只盯著那枱子。

牟珠道：「人在說什麼？」

江荻沒應，彷彿癡了。

江蒼道：「父親肯定在他們別比了……伍班頭他們搖頭，是一定要比，以為他們練了肯定能贏……房主簿來了，看樣子，房主簿說繼續比……又開始比了……唉，我都說了，孬死了。」

說到這裏，江蒼以手覆額，恨鐵不鋼地長嘆道：「還比，練過了還輸，臉都丟了，還不如聽父親的別比。」

他氣呼呼地喝了一杯茶，背過不再看。

過了好一會，忽聽江荻驚呼了一聲。

「啊！」

江蒼回過頭，目看去，李瑕竟是連著被人刺了三下。

下一刻，李瑕一劍刺出，正中那漢子。

「咣當！」一聲鑼響，遠遠有人喊道：「四十四場結束！李縣尉勝！」

江荻不停拍著手掌，道：「好險，好險，只差一劍。」

「險個屁。」江蒼兀自嘀咕，「前面連伍班頭都只刺中兩下，能被那賴八兒連刺四下？讓得唄，孬死我了。」

「讓的？！哇，他……他他……」

江蒼兀自搖頭，見姐姐和母親還在那拍手，不由道：「這有甚不了起的？母親你去與兩百個大漢比繡花，母親也能贏。」

江荻大惱，在弟弟頭上一捶，道：「你能不能別在這裏嘰嘰咕咕，煩死個人了。」

~~

「丟死人了。」

伍昂啐了一口，只覺渾都不自在。

卻聽李瑕已朗聲向看客們道：「讓諸君見笑了，瑕別無所長，僅擅劍一道。非是慶符縣諸班輸了，實則各有所長罷了，若論保境安民、緝賊捕盜，決不敢與諸班相比……」

伍昂、鮑三、摟虎等人對視一眼，愈發覺得無奈，登上臺，行了一禮。

「縣尉。」

「不打不相識。」李瑕拱手道：「今日是我路遇鮑三，誤以為是蒙古刺客，出手莽撞了，當眾向你等道個歉，這一茬便算揭了，如何？」

「不敢當，不敢當，我等絕不敢怪罪縣尉。」

「往後治理慶符縣、保民生安定，還須請諸君協力。」

「是……」

不論是否演出來的，堂堂縣尉既開口這麼說了，諸人心中是何不提，也只好恭恭敬敬回了禮。

江春瞥了房言楷一眼，見他閉著眼還在養氣，心中微嘆。

主簿不出面，他這縣令也只好出面，遂向諸人叱道：「簡單是胡鬧，敢與堂堂縣尉廝鬥打鬧，何統？！」

「縣令不必責他們，是瑕賣弄，會些劍便總想在人前現眼。此事怪我，怪我。」李瑕道。

江春一噎，心說本就是在怪你，又故作聽不懂人話！煩死了！

惱雖惱，該做的戲還得做完。

「李縣尉既說了，此事到此為止，但往後……」

「都散了吧。」李瑕道：「天也晚了，該回家吃飯了，今日耽誤諸君公事，改日我置酒作賠。」

「謝縣尉！」

眾人一抱拳，紛紛散去。

李瑕並不想現在就與他們當眾多說，效果未必好。還不如等眾人緒平復了，再一個個單獨詳談。

江春微覺尷尬，轉頭又看了房言楷一眼，只見他睜開眼，恢復了古井無波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