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小宦引了李瑕出宮。
選德殿屬於殿,要出宮,往外走便是了。
但這小宦卻是帶著李瑕往西走了一段,如迷路了一般張一會,停了下來。
這臨安宮城本就不大,連楊太后都沒地方住,搬出去自建府邸,肯定是沒有迷路的可能。
「好李縣尉知曉,咱家孫安,在閻貴妃宮中差遣,自己人。」
「孫閣長有禮了。」
「稍待,閻貴妃有話代你幾句。」
等了一會,只見一行宦、宮帶著儀仗過來,其中還有幾個穿蹴鞠服的校尉,顯然是要去鞠城的路上。
華麗大轎緩緩落下,有宮招孫安上前說了幾句,喚李瑕上前。
李瑕走到轎邊,施了一禮,道:「見過閻貴妃。」
轎簾只掀了一點,李瑕看不到裏面,裏面卻能看到他。
那閻貴妃聲音,能到人骨子裏,開口卻很直接了當。
「我還要去看家蹴鞠,有幾句話你記住,且記了。」
「是。」
「往後你是我的人,凡事須為我考慮。那樁先藏著,等我讓你揭,你再揭。眼下時機未到,你暫離臨安避避也好。」
「明白。」
「家不會信重你,但會擢拔你。因你天生便該反對忠王,家若能誕下皇子,論立場、年歲、才幹,你可為真皇子一系之砥柱,一二十年我保你平步青雲。」
「明白。」
「但若沒有皇子,你可知如何做?」
李瑕低聲道:「比如,吳潛若要讓家父出面作證,先得鼓百讓家立閻貴妃為皇后,否則,我父子絕不出面。這便是萬事以閻貴妃為先。」
「你很好。」
片刻后,閻貴妃又道:「你從黃氏來的玉佩在我手中,這樣吧,我再另賜你一個,手來……」
一隻玉手從轎簾中探出,細巧,白皙,只這拈著玉佩的作也是優雅非常。
李瑕接過那塊玉佩。
綠如翠羽,澤均勻,雕著一隻鸞,雕工巧非凡,一看就知貴重。
手溫潤,是臨時起意送的。
「往後你只佩這一塊玉,明白嗎?」
李瑕道:「明白。」
「你雖字『非瑜』,可謂無瑕玉,往後……」
忽然,轎中又有個清脆的聲道:「說是代幾句,這都多久了,快走呀,我還要去蹴鞠呢。」
「好吧好吧……起轎。」
李瑕退開,還能聽到轎中的對話。
「你也不怕我告訴爹爹。」
「說就說了,有甚打的……」
幾步之後,那人骨髓的聲音漸不可聞。
李瑕向宮外而去。
在他後,儀仗趨往鞠城,轎子裏除了閻貴妃,還有家的獨瑞國公主。
瑞國公主為賈貴妃所出,賈貴妃去世后,家將由閻貴妃養,以示優寵。
抬轎的宦並不覺得這轎子重,但轎中兩個子在大宋天子心中的份量,卻未必比這社稷江山輕多……
~~
出了宮,李瑕抬頭看向那湛藍的天空……也沒有太多。
也就是人生路途中又走了一步而已。
趙昀起的字雖然隨意,卻也合他的心態,非瑜,他從來都知道自己還有很多不足,始終在補全自己。
至從心境而言,他已從棋子轉化為學棋者的心境。
換作在北歸之前,遇到這種事他也許會去刺殺榮王,但如今,已學會用更多手段保全自己。
有時候,理事很簡單,甚至只需要一句話。
一轉頭,李瑕再次看到汪庚、馮仲竟然已駕著馬車候在宮外。
「李縣尉,丁相要見你,命小人們領你到樞院……」
丁大全自然知道李瑕仕了,職還是他運作下來的。
這一句稱呼,顯然是一種提醒。
李瑕也不避諱去見丁大全。
閻馬丁當,他已徹底打上了黨的烙印。
畢竟,許多的小事閻貴妃、董宋臣不方便親自吩咐,要由丁大全代。
但與之前不同的是,李瑕不再是丁大全的門下走狗;他職再低,那也與丁大全一樣,同為閻貴妃之外廷黨羽。
權勢又不是按姓氏排的……
果然,這次相見,丁大全對待李瑕已了些隨意拿的姿態。
「不枉老夫一力保你,近日始終在為你謀劃職,你隨時可去領了。」
「謝丁相。」
丁大全目落在李瑕腰間的玉佩上,須道:「等老夫坐穩相位,必為立后之事儘力。」
李瑕很有禮貌地笑了笑,道:「這是自然,不過。宮中與我說,此事多也需要清流文襄助聲援,只靠聲焰囂張是不夠的,大義名份也很重要。」
有一剎那,丁大全青藍的臉似乎翳下來。
只論養氣功夫,他遜程元遠矣。
李瑕也不再多說,擺了擺手,道:「當然,眼下談這些還早,且靜待時機吧。」
氣氛彷彿是凝固了。
終於,丁大全笑了笑,揮散李瑕那能與宰執旗鼓相當的氣場,重新主導兩人的談話。
「不談這些了,後日是中秋,你回府吃飯。」
這「回府」二字,彷彿李瑕已是他丁家孫婿一般。
李瑕卻是道:「我打算明日便啟程赴任,不知一應章程今日能否辦妥?」
丁大全邊的心腹們聽了,紛紛臉一變,已有些忍耐不住。
李瑕也知不能太不給丁大全面子,又補充了一句,解釋道:「我還是早點離開為妥,免得與誰再起衝突,誤了丁相拜相的大事。」
「你這孩子,想得周到,也好……」
旁的,丁大全也懶得再多說,吩咐人帶李瑕去辦。
直到看著這筆年離開公房,他那張青藍的臉終究還是沉了下來。
「丁相。」有心腹湊上前,低聲道:「這小子也太不識好歹,有些年未見有人敢在丁相面前這麼囂張。」
丁大全忽然笑了笑,彷彿很大度。
「年人嘛,未經磨礪,有氣,且等坐穩了相位再提……」
~~
燈芯巷小宅。
韓承緒瞇著老眼,提筆在紙上畫著,規劃著北上的路線。
他始終覺得,李瑕能帶他們從北面歸來,再投奔北面並不會更難。
為金國民,哪怕在宋境呆了近二十年,他始終沒有得到認同。
不是說江南不好,而是他的在中原。
此次李瑕被通緝,韓承緒反而有種「這是趙宋的,那就叛了它」的痛快。
忽然,只聽門外一陣靜。
聽到了韓巧兒的歡呼,似在喊「李哥哥」。
之後,滿院只有劉金鎖的大嗓門,把別人的聲音全蓋下去。
「哈哈哈哈……」
「小郎君你知道嗎?就在剛才,哥哥的任命已經下來了,武信軍準備將,這也太摳門了吧!還即日,我和柳娘的婚事還沒辦呢,就因為擔心你耽擱了,煩死我了……」
「哈哈,你果然當上縣尉了!黨就是不一樣啊,沒功名也能當上文。但這宅子還有五日的租金沒要回來呢……」
韓承緒來不及放下筆,站起往屋外走去。
在看到李瑕是堂堂正正邁進大門的一個瞬間,他只覺心緒複雜,一時難言。
花白的鬍鬚被微風吹得有些凌,老眼裏也滿是凌。
一直以來,韓承緒自問是最了解李瑕能耐的人。
年智勇,膽魄、心志遠遠超乎常人……他有時也會想自己是否高看李瑕了。
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李瑕竟比他所想之中更有手段。
當朝宰相奈何他不得,連堂堂嗣王也奈何他不得?
筆掉落在地上。
韓承緒走上前,喃喃道:「小郎君回來了……回來了就好……」
「哈哈哈!」劉金鎖大笑道:「韓老你看你,都驚呆了,這有啥稀奇的?我早說過,他不會有事嘛,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個屁,你是啥都不懂。」林子大罵。
一片歡鬧之中,李瑕笑了笑,轉頭間忽看到高明月。
因見了那眼中的深切的關懷,他愣了一下,潛意識裏忽然浮起一個閃念。
「以後若娶了這白族姑娘,那也是想要納妾的,難得在這個時代……」
也就剎那一閃,李瑕將這胡鬧的破念頭揮散。
要去的是兵危戰兇之地,且還在長的時候,想這些做什麼。
不縈於懷,不縈於懷。
「明日是中秋,但我們要啟程。這樣,我們提前過個節,今夜在臨安城好好逛逛、採買件,到樂樓吃飯。」
眾人沒想到李瑕一回來,別的不說,開口竟是說這個。
「臨安城有啥好逛的。」劉金鎖頗煞風景,嚷道:「又又花錢。」
「閉吧你,去樂樓吃飯有甚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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