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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宋》 第102章 閻馬丁當

大宋興昌四年,七月二十。

快要到五更天,天依然還是灰濛濛一片。

朝會開始前,等待的這段時間被稱為「待」,宮城外建了些不同等級的「待院」,為員們充當歇腳之

馬天驥此時便在待院中補睡。

一般的員都在堂中,靠牆假寐或坐上椅子,他不一樣,他在待院有間單獨的屋子。

馬天驥不久之前從廣南東路調任回朝,升任禮部侍郎,兼直學士院、侍讀、國子祭酒。

親隨馬明侍立在一旁,守著桌上的一蠟燭。

蠟燭燃盡,便是馬天驥該宮朝會之時,不得遲了。

然而,這日,蠟燭還有一小截,馬天驥已睜開了眼。

馬明道:「阿郎醒了?可是外頭太鬧?」

「小寐一會兒即可。」馬天驥道:「外頭在說什麼?似乎聽到有人喚老夫名號?」

「是幾個小員在院子里議論,喚的是太常寺孫卿家中四郎……與阿郎重了名諱。」

「是嗎?」馬天驥漫不經心問道:「他可已改了?如今何名字?」

馬明微微一滯,道:「並非改了,而是在今年四月,被人打死了。」

「死了?」

「是,小人方才聽外面說得熱鬧。」馬明道:「孫四郎在風簾樓因一角與人爭風吃醋,被打死了。此事傳出去不好聽,孫卿本想蓋住,但那角竟是唐安安,近來名聲漸起,艷冠臨安,此事便漸漸傳開了。」

馬天驥似乎走了神,喃喃道:「『孫天驥』?似在哪裡聽說過他……」

「阿朗說笑了。」馬明道:「自是聽過的,畢竟是重了阿郎的名諱。」

「不。」馬天驥瞇了瞇眼,忽道:「打死孫天驥那人,名『李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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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郎當時尚未歸朝,竟能知曉這案子?」

「不是因這案子。」馬天驥目沉思,低聲自語道:「是從哪聽到李瑕這名字的……」

終於,他回想起來了。

「淮右,廬州……袁玠發給丁公的那封信,是因這封信……李瑕……聶仲由……呵,幾個小嘍羅。」

話到這裡,那隻計時用的蠟燭滅了。

馬天驥站起,整理了冠,乘轎往宮門而去。

某件事也在心頭縈繞著。

去歲,丁公放逐右相董槐,程元得了右相之位。看來,很快又能捉住程元的把柄了……

不,該先扳倒左相謝方叔,此事本該在去歲七月就辦了,可惜一點契機……

才到宮門前,只見前方一片吵吵鬧鬧。

馬天驥掀起轎簾,問道:「出了何事?」

「阿郎稍待。」馬明應了一聲,忙去打探。

馬天驥等了一會兒,見宮門前的喧鬧愈演愈烈。

這裡也沒剩幾步路了,他下了轎子,往前走去。

一路上,穿著各絳袍的員們三五群聚在一起,議論不休。

「何人如此大膽?」

「不知啊,竟敢在宮門寫字,太妄狂。」

「這意思是「檐馬叮噹」吧?」

馬天驥皺了皺眉,他自然知道「檐馬」就是指掛在屋檐下的風鈴,也稱鐵馬,風吹時叮噹作響。

但這四個字卻讓他心中有種不好的預……

又有員道:「這『閻馬丁當』指的何人,諸公真不知?」

「噓,毋要多言。」

「馬侍郎來了,讓一讓……」

馬天驥緩緩走到宮門前,抬起頭去。

只見那朱紅大門上,赫然寫著八個目驚心的大字。

「閻馬丁當,國勢將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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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圍的竊竊私語聲馬天驥恍如未覺,他失神良久,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

閻、馬、丁、當,四字指的是誰,沒有人比他心裡更清楚。

閻,指的是閻貴妃;馬,指的是他馬天驥;丁,指的是丁公丁大全;當,因宦以璫飾帽,也稱「大璫」,指的宦董宋臣。

「閻馬丁當,國勢將亡……」

馬天驥低聲喃喃了一句,眼神有狂怒與殺意一閃而過,迅速收斂起來。

他目掃過周圍的員們,有人向他圍過來,作義憤填膺狀、作慷慨激昂狀;也有人對他冷笑,作幸災樂禍狀、作嗤之以鼻狀。

馬天驥還算有涵養,沒有當眾說什麼。

到最後,他臉上還顯出雲淡風輕的笑容。

「咚!咚!咚……」

鼓聲從垂拱殿的方向傳來。

今日這場朝會,許多人已經遲到了。

馬天驥理了理袖子,進了大,在陛階前遇到了右諫議大夫、端明殿學士、簽書樞院事……丁大全。

丁大全時年六十五歲,他生時便有異相,臉呈青藍,令人不寒而慄。

如今,謝方叔任左相、程元任右相。但能算作「宰執」的除了左右相,還看在樞院的排名,丞相兼任樞使,副使兩至三人,再下,便是簽書樞院事。

丁大全扳倒右相董槐之後,簽書樞院事,已宰執之列,且地位頗高。

比如,賈似道任參知政事,稱副相,同知樞院事,於宰執之列也只排在第五六位。

丁大全之地位,高於副相賈似道。

也許從字面上也可理解,丁大全能「簽書」,賈似道只能「知」還是「同知」。

且大宋制冗,若再加上家信重,丁大全之聲勢權柄,不輸於左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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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謝方叔、程元還未到,丁大全彷彿已是文之首。

「丁公。」

馬天驥生怕帽上的長翅頂到了丁大全,側了側頭稍湊近了,低聲道:「今日那題字……」

「閻馬丁當,你這『馬』竟敢排在我前面。」

馬天驥一愣,看著丁大全那張青藍臉,只覺骨悚然。

丁大全笑了笑,也不等他回答,排到了隊伍的最前面。

馬天驥目看去,心說謝方叔、程元來得晚也就算了,賈似道算什麼東西竟敢比丁公來得還晚。

……

宮門外。

鶴莆」的親隨小廝跑到轎邊,低聲道:「阿郎,都進宮了……果然未當場發作。」

轎子里沒有人回答。

鶴莆又等了等,聽到鼓聲愈急,忍不住掀開轎簾,道:「阿郎,上朝怕是已遲了。」

賈似道正拿著個陶罐看得出神,道:「又不止我一人遲了,怕什麼?」

「但,丁樞相已進去了。」

「那是他今日沉不住氣了。」

賈似道這才起下了轎,將手中的陶罐遞給鶴莆。

「你拿著。」

「是。」

鶴莆低頭看去,見罐子里是一隻小蛐蛐。

「阿郎,這隻有點小。」

「你不懂。」賈似道拍了拍絳袍,隨口道:「淡青生來牙要紅,頭麻項闊翅玲瓏。更生肚如雪白,贏盡秋蟲獨奏功。」

鶴莆目送了賈似道進宮,再次看向陶罐,喃喃了一句。

「青……看來,斗戲一開,左相與丁樞相之間,阿郎是賭丁樞相贏……」

~~

鶴莆所想,當天夜裡,賈似道又見了許多人,所談之事果然與那「閻馬丁當,國勢將亡」有關。

「謝方叔、丁大全,相位之爭果然已劍拔弩張,朝局必有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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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葵、呂文德的奏摺只怕很快就會遞來……」

「另外,據可靠消息,蒙軍已攻蜀……」

「謝方叔讓余晦統兵,程元則矚意張實,樞院該儘快有個主張才是……」

聽了一道道消息,賈似道沉踱步了一會,最後只是揮了揮手,把心腹們都揮退下去。

他又轉到養蛐蛐的院子里,目過一個個陶罐中,仔細觀察著每一隻蛐蛐。

鶴莆不由問道:「這麼多大事,阿郎怎麼也不著急?」

「急什麼?」賈似道悠哉悠哉道:「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可阿郎這也太不急了,另幾位相公都紛紛有作……」

「北面之事查清了?」

「還在查……此事著實蹊蹺,他們怎會知道李瑕?還封鎖我們的消息。」

「不蹊蹺。」賈似道隨口道:「只能說明李瑕還話著,且帶著報回來了。好比一隻蛐蛐跳進了籠里,豈能不啄?」

「是。」鶴莆道:「籠子里太多了。」

「那就看是哪只能啄到了。」賈似道直起來,道:「百折不摧,這隻蛐蛐,可謂絕品。」

「是,小人一定找到這隻蛐蛐。」

賈似道點點頭,一腳踢了一個鵝卵石到池潭裡,喃喃道:「一石激起千層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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