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道走出經略府。

就在剛才，他已見過了史天澤、趙璧兩位經略使，在場的還有全真教王志謹。

全真教如今在大蒙古國地位超然，掌教李志常是當年隨邱機赴西域見吉思汗的十八弟子第一，如今奉旨封「大師」。

蒙哥就曾多次召見李志常，咨以治國保民之。同時，金亡之後中原士人多有全真教庇護，稱「真常李公，通明中正，價重一時，全大矣！」

今夜，全真教為祖師王重修了二十三年的宮觀遭大火焚燒，卻是因他張弘道在搜捕的逃犯……

此事必須有個說法。

當然，經略府也不至於為了全真教而怪罪世侯張家，但總得給全真教一個代。

張弘道力愈大。

此時，他站在經略府門外，只見王志謹也走了出來。

張弘道拱手道：「棲雲真人放心，今夜之事……我定會捉住縱火者。」

他當然知道，全真教修了幾十年的宮觀沒了，不是這麼簡單就能代的。

「勞五郎費心了。」王志謹倒不至於在他面前失了風度，揮了揮手中拂塵，淡淡道：「貧道還要去大經略使拜會，就不叨擾了。」

張弘道一愣，哪有什麼「大經略使」？知道其說的乃是河南的蒙古經略使忙哥。

平時他說河南經略，只提史天澤、趙璧二人，但其實還有第三位、也是地位最高的一位，忙哥。只不過忙哥不理政務，地位超然。

這是比達魯花赤還讓張弘道忌憚的存在……

「棲雲真人與大經略使識？」

王志謹淡淡道：「貧道為大經略使煉了些強健的丹藥，可惜啊，毀於今夜大火之中了。」

「是我不能及時拿住宋人細作，棲雲真人……」

王志謹已不再搭理張弘道，寬袖一揮，領著一眾弟子飄然而去。

張弘道立於階級之上，目送著那仙風道骨的背影，良久無言。

他想抬腳走，但只因想到「忙哥」這一個名字，腳上彷彿重若千鈞，抬都抬不。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今夜必須有個了結。」他喃喃道。

一場重觀大火已將事越攪越大，越來越難蓋住了。

像是天空中堆積的烏雲，暴雨隨時就要砸下來。

張弘道明白，若是暴雨來了，第一道驚雷就要轟在他頭上……

夜風吹來，他猛地子一抖，只覺眼前黑了一下。

再睜開眼，視線模模糊糊的，恍惚中看到前面的燈籠約約，如在夢中。

「五郎？怎麼了？」

「沒事……李瑕今夜必然會有所作，這是我們拿住他的良機。」

張弘道晃了晃昏沉的腦袋，道：「走，去楊果府上……」

~~

從經略府到楊果家的路上，李瑕正埋伏著，準備殺了張弘道。

這裏是龍亭湖北面，與知時園隔著一片湖泊。

今夜重觀大火；又有林子、劉金鎖在城中製造混；同時附近的人手都被沈開調到楊果府邸周圍埋伏；附近有些開封守軍，又不是搜捕的主力……種種原因加起來，這一帶反而了張家兵士最的地方。

偏偏張弘道本人就在這裏。

李瑕的計劃很簡單……殺了張弘道。

張弘道一死，沈開必定趕來，他便趁機去見楊果。

……

去楊府，要從經略府再向北走，路過一條長街，名文昌街。

文昌街上有座火樓，樓中有值守潛火兵八人。

李瑕一道士打扮，在臉上抹了灰，跑進火樓，徑直頤指氣使地喝令潛火兵們快去重觀救火。

李瑕當然知道城中在搜捕他，但偏是他這副傲慢無禮的姿態，使得潛火兵們一時完全沒想到逃犯敢這般明目張膽地衝進來罵人。

而重觀大火，實實在在是今夜開封城最大的事，對潛火兵而言，這比什麼亳州來的世侯搜捕逃犯重要太多了。

他們作利落，帶上水桶、灑子、麻搭等一應救火，在李瑕的催促下直奔重觀。

其後，李瑕不慌不忙拿瞭火樓中的梯子、索鏈、鐵錨兒等，佈置了一個從樓頂逃生的通道。

他有弩，本來還有一支箭，但之前殺完人沒來得及拔回來。

好在最近讓林子削了三支弩箭。

李瑕把弩擺在火樓上，固定好，先是了一支，下樓在弩箭中的位置看了看，拿石灰做了個記號。

過程中遇到一隊巡丁，李瑕不等他們靠近就跑過去喊道：「快到重觀救火！」

巡丁們沒搭理他，反而加快腳步走開了。

準備好諸如此類的細節之後，李瑕才回到火樓頂上，站在固定好的弩機前，安靜地等待著張弘道。

等著等著，他忽然想到了張文靜。

倒也並未因此對的兄長有所心，只是想到「哦，要把的哥哥殺掉了」微微有些憾……因為那孩子是重生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

說起來，重生后還只見過張文靜這一個……高明月可能也很漂亮，但一直遮著臉，居然讓人一路上都沒見過的真容，可見子也太冷清些。

反而是張文靜，名字文靜、長得也文靜，識之後有些小姑娘嘰嘰喳喳的樣子，可惜了……

總之，藉著想姑娘的這幾個念頭，將心頭蓬的殺意了一些下去，李瑕得以愈發冷靜，目盯了長街那頭。

終於，張弘道來了。

他騎在馬上，周圍有護衛九人，三人在前，左右與後方各兩人。

「膽子倒大，只帶這點人。」李瑕心想。

他手指搭上弩括，調整著呼吸，等著張弘道走到記號的位置……

~~

張弘道瞇了瞇眼，看到地上有條白線。

他並未想太多，腦子裏想的依舊是李瑕。

「是非敗轉頭空……到底是何樣人，能在未及弱冠就作出這等詞句？說來可笑，追了這麼久，到現在還未見過他一面，但真就是被他生生了這個樣子，好累……」

忽然，張弘道到一陣戰慄。

他背脊一涼，有種極可怖的，鬼使神差地抬頭向前方的火樓看去……

就是這麼一個激靈，腦子裏像是什麼東西被斬斷了一般，他眼前一黑，所有意識在一瞬間消失……

「五郎！」

張弘道「嘭」的一聲摔落在青石板路上。

護衛們驚呼起來。

與此同時，一支弩箭激而來，徑直殺了一名護衛。

異變突起，濺長街。

「呃……」

失去了張弘道指揮的護衛們瞬間陷了慌之中……

「有刺客！」

「五郎遇刺了！」

「快！快去請人支援！」

「快去……護著五郎走……」

呼喊聲才起，一道黑影從火樓上沿長梯躍到附近的屋檐之上。

~~

李瑕一腳把長梯踢翻，眼中微微閃過一疑。

不知張弘道是怎麼回事……可惜，只差幾步的距離就能殺了他。

總之是一擊不中，李瑕毫不停留，踩著屋脊向北走去。

他此時一道袍，腰間斜掛著長劍，在月下獨行……覺得自己像以前看別人玩遊戲時見到的純劍客。

「只問真君何有，不向江湖尋劍仙。」

但，現在這一切對於他而言已經不是遊戲了。

一腳踏空，就是死無葬之地……

他一腳踩出屋脊，跳了下去，黑暗之中，等待著。

夜愈深，良久，長街那邊有馬蹄聲如雨，疾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