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取他人既如此，今朝亦是尋常事……」

秦伯盛念著這詩，看著滿牆的字，害怕得渾戰慄。

那字不算好看，只是一筆一劃大大方方，沒有半點小家子氣，配合著這堂的景，卻讓人骨悚然。

秦伯盛是赤那邊的通譯，這天天一亮就被了過來，走進嘎魯這間宅子一看，只見竟是滿門都被人殺了，都擺在大堂上。

「什麼意思？！」赤那吼道，「這牆上寫的什麼？！」

秦伯盛咽了咽口水，用蒙語向赤那解釋起來。

「這……這應該是金國民的懷古詩，慨金朝之事。」

「那又是什麼意思？！」

秦伯盛了額上的冷汗，道：「這個……那個兇手把詩題在牆上，也許，也許是……是想說要像大蒙古國滅金一樣……滅滅滅……滅了大……大蒙古國……也許又想說……嘎魯殺了人，所以也被殺了……」

赤那道：「結結的，煩死了！告訴我，是誰殺的嘎魯？！」

「小人不知道……不知道啊……」

秦伯盛說到一半，眼看赤那怒氣沖沖的樣子，心中大駭，連忙又改口道：「小人一定查出來……查出來。」

這事其實也不難查。

據巡丁所說，昨天傍晚有人拿張家的令牌過來找嘎魯。

另外，牆上那首詩乃是郝經所作，而郝經又曾是張家的門客。

再聯想到張家的準婿、郝經的弟子喬琚之死。

秦伯盛很快有了判斷……

「小人認為是……張家的某些人乾的。」

「張家？！」赤那問道：「張家怎麼敢我的人？！」

「這……許是為了替喬琚報仇？」秦伯盛低聲道。

「但喬琚不是我殺的啊！」

秦伯盛頭埋得更低，小聲道：「也許……也許是嘎魯殺了喬琚？」

「他為什麼去殺他？！」

「那當然是……因為忠心……吧？」

「對啊，嘎魯最忠心了！」赤那大聲道：「原來是這樣！你去，把張家的人來殺……」

~~

李瑕又換回那一華貴的袍，正坐在一家酒樓的雅間之中。

從窗戶向外看去，能看到長街上熙熙攘攘。

這裏是張府與嘎魯家之間的必經之路。

李瑕慢條斯理地剝著蛋，忽然問道：「那人就是范經歷嗎？長得很有特點的那位。」

林子順著他的目看去，道：「哈，這麼丑也能有特點？這也太丑了……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什麼『范經歷』啊。」

他自己是毫無特點的長相，嘲諷起別人來卻是底氣十足。

李瑕道：「你看他邊的人，有沒有你在喬琚家見過的他手下人？」

「哦……有，那個就是。」

「那我們運氣不錯，暫時把范經歷拖在亳州城了。」李瑕道：「這說明，他已經猜到殺喬琚和殺嘎魯的是同一個人。」

林子其實沒有聽懂這件事之間的邏輯關係，但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只是點頭不已。

「原來如此啊……這個給你。」

說著，他把一個剝好的蛋放在李瑕碗裏。

李瑕依然注意著街上那位范經歷，隨口道：「你不用給我剝的。」

「沒關係的，你多吃點。」

「你也不怎麼洗手，真別給我剝。」

「小丫頭片子給你剝的時候你怎麼不說。」

「有洗手。」李瑕道：「你看那人，步履穩當、有竹，應該是有辦法穩住赤那。」

「所以呢？」

「我們的殺得人還不夠多。」

「啊，你這麼說，我忽然明白了。」林子恍然大悟，低聲笑道：「我們殺人，是為了讓張家和蒙古人起衝突？對吧？」

「嗯，釜底薪，了一還會有下一，那就乾脆添一把火，把薪都燒灰燼。」李瑕緩緩道：「他們要捉高長壽、要捉聶仲由，我們就借蒙古人的勢，讓他們疲於奔命。

還有，他們判斷我們要去潁州，這也只是推測，但我們若在亳州鬧出更大的靜，就可以讓他推翻這個判斷，猜不我們的意圖。如此，聶仲由才能順利轉換新的份，到開封行事。」

「嘿嘿，你就說接下來殺哪個就行了。」

「你先去潁州，告訴聶仲由不必在潁州等我了，儘快換了份，走西邊的道路去開封。」

林子一愣，問道：「你呢？」

「我在亳州再拖一拖張家，十五天後，趕到陳州宛丘縣與你們會合。」

「不是，你人生地不的，怎麼去宛丘縣？我留下來保護你，然後我們再一起去潁州找哥哥。」

李瑕就像是沒聽到林子的話一般，道：「范經歷見過赤那之後，很可能要封鎖亳州城了。你走，去通知聶仲由……」

~~

長街之上，范淵突然回過頭。

他目掃過兩側高樓上那隨風飄揚的酒幡，「噫」了一聲，又擤了一條鼻涕。

「經歷，怎麼了？」丁全問道。

范淵笑了笑，顯得更丑了，道：「覺有人在看我，你說……那位楊慎也好，也罷，是否此時正在觀察我？」

丁全一愣，問道：「那我把這些酒樓茶肆都搜一遍？」

「夠了。」范淵道：「你已經打蛇驚草了，我們一停下，人家就不懂得走嗎？」

「小賊可恨，想必就是他殺了人栽贓我們，挑撥我們和赤那。」

「走吧，先去會一會赤那。」

范淵笑了笑，又有些譏諷地說起來。

「你記住，赤那本不關心誰是兇手，他那種人……呵呵，他只想搶我們大姐兒，不要去和他爭辯人是不是我們殺的。」

丁全道：「傻子才會認為是我們殺的。」

「對牛彈琴是沒有用滴，對付牛，要用草兒把他引開。我們只要說等大帥回來會當面和他談親事，先把他敷衍過去。」

「那以後……」

「蒙古人不是我們這些小人能對付滴，最後啊，還是要看大王啊。看著吧，汗廷和大王……嘻……」

~~

如同范淵猜想的一樣，赤那確實非常生氣，但一聽說等張回來會與自己「商量」張大姐兒的婚事，他還是生生把殺意憋了回去。

「我告訴你，到時候你們要是不把張大姐兒嫁給我，我殺你們！別以為我不敢，也別以為漠南王會護著你們！大汗馬上就要派人來查你們了！漠南王自都難保了！」

范淵眨了眨眼，面驚恐，賠笑著喃喃道：「是……是……我們不敢……不敢……」

「你們最好把張大姐兒給我，再投靠我阿布！懂不懂？！」

「是……是……」

「嘎魯真不是你們殺的？！」

「真不是，我們真的不敢。」

「那快點查清楚！給我一個代！敢騙我，你就死了！秦伯盛，你留下看著他們查！」

赤那說完，顧盼自雄地重重哼了一聲，轉大步離開。

丁全不懂蒙語，等赤那離開，忍不住低聲向范淵問道：「他剛才說什麼？」

「他說大汗要派人南下查我們了。」范淵嘻嘻笑了一下。

他瞥了遠的秦伯盛一眼，又悄聲自語道：「嘻，草原上的虱子喜歡吃人腦子不？」

「范經歷說什麼？」

「沒什麼。來看那小子的手筆吧……嘖嘖，兇手有兩個人，這兩烤羊是他們吃的……」

「范經歷怎麼知道？」

「通過跡看。你看，他們先殺了廚房裏的僕役，都幹了，羊骨才丟在地上。」

「對，羊骨上的已凝。」

「這是楊慎吃滴，世家子弟風範，拿了小刀一邊切邊一邊吃，嘿，殺了人家滿門，還敢坐在這裏吃。」

「該死。」

「拿那個佛像去問問，看他是哪買的……但這線索怕是他故意留下的，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