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奎用力咬住，目轉向床上的孩。

那個一開始惶恐的孩，此時乖乖巧巧窩在男人的臂彎裏，好像是進了避風港，繃的神經徹底鬆懈下來。

良久之後，張曉奎挪開視線，沉默不言。

“我魏嵐？那你……什麽？”

“衍邑，衍聲的衍，都邑的邑。”

魏嵐半趴在衍邑懷裏，抬頭清澈桃花眸倒映出衍邑的麵容。

剛毅，冷漠，卻在這個時候微微含笑、溫的俊臉。

悉……

明明很悉，卻又找不到半點和他有關的記憶。

魏嵐晃晃腦袋，柳葉眉微蹙努力回想，大腦中仿佛存在一層屏障，每當覺得能想起點什麽，那道屏障卻總是狠狠將的思緒彈回來，之後腦袋便會一陣鈍痛。

“唔……”

突如其來的痛，讓剛才冷靜下來的人，再次陷恐慌。

魏嵐一手撐在側頭位置，一手抓著衍邑，用力搖頭，“回家，回家，我要回家……”

“別怕，別怕，魏嵐，我在這裏，魏嵐。”

魏嵐傷勢很重，雖然已經清醒過來，但後續治療、定期檢查都不能拉下，眼下這個節骨眼，本就出不了院。

衍邑無法應許，隻能努力安。

魏嵐掙紮幅度越來越大，衍邑怕反應過激再到傷口，心一橫，用力把人抱按在懷裏，“魏嵐，等你傷好了，我們就回去……我在這裏，現在我在這裏，有我在，沒人再會傷害你，聽話……聽話……”

魏嵐傷在後腦，昏迷時一直趴著的狀態，今早醒來，被醫院裏的醫生強行抓著做各項檢查，掙紮許久都沒能逃開，人早就累的疲力盡。

後來醫生們褪去，病房裏隻剩一個，雖稍稍放鬆，但神仍然在繃狀態，偶有一瞬間沒撐住歪著腦袋睡了過去，也很快因為後腦腫脹痛醒來。

眼下卻又是不同，男人膛微有些，帶著不近人的冷冽，可莫名的，就是讓人到很安心。

緒得到安，魏嵐慢慢平靜下來，雙手抓住男人製服襟臉頰輕蹭，半晌，眨眨眼，貓兒似的打了個哈欠，就這麽趴在男人懷裏，恍恍惚惚陷睡眠。

衍邑抱孩的手緩緩鬆開，虛虛圈住孩後背甚至不敢用力。

乖巧憨的睡，在他眼前，在他懷裏。

那樣的惶恐，那樣非他不可的依賴。

衍邑牙關咬，臂膀微，狹長的眸泛起水潤紅。

這一次，他絕對，絕對不會再鬆開的手。

深呼吸平定興趣，衍邑側首看向張曉奎，“我記得院裏的鑰匙，你有？”

“呃……”張曉奎愣了一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連連點頭，“有，是有，衍副局的意思是……”

“這幾天準備一下，把院裏收拾出來。”

恢複不錯的況下，魏嵐再住院一個月左右也能出院了，趁著這段時間，正好能準備準備。

“看看缺什麽，一並置辦了。”

衍邑目落在魏嵐上，怕吵醒魏嵐，他聲音很輕，卻不容拒絕。

他自顧自代，全然沒注意，後張曉奎越來越怪異的臉。

“衍副局……”張曉奎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開了口，“魏、魏知青現在這樣，顧朝同誌那邊要怎麽……”

衍邑一記淩厲眼神掃過去，“你現在，是要教我怎麽做事嗎？”

又是那樣冰冷戾的眼神，至今為止，在今天一天的時間裏，張曉奎見識到了兩回。

即使覺得這種況下，他們衍副局勝之不武，但張曉奎不是傻子，接二連三的被警告，要是再不識抬舉的說下去，縣公安局這個場子，估計再難有他的立足之地。

張曉奎直腰板，腦袋微垂盯著腳尖，“是，我這就去安排！”

衍邑垂下眼簾，大手在魏嵐後背輕拍，聲音冷淡沒有緒波瀾，“出去吧。”

不多會兒，便是輕微“咯噔”的一下關門聲。

房間裏靜悄悄的，依稀能聽見自外麵樓下傳來的醫生、護士打招呼、笑語相談的聲音。

“哎，梁醫生，吃飯了嗎？今兒食堂油炸燉土豆，老香了！”

“嗬嗬，還沒呢，這就準備去吃了，勞你提醒，我這就去換個大點的飯盒……”

烏雲逐漸消散，霧白雲層破了個大窟窿，耀眼被散落的雲團切割一束束散落人間。

窗口照晃眼，衍邑僅看了一眼便收回目。

他握住魏嵐滿是傷痕的小手湊近邊，憐惜的親了親，眼中戾忽然炸現，“這次，誰也不能再把你從我邊奪走。”

……

顧家後院。

微風四起，青竹婆娑，枝葉上雨滴三三兩兩散落。

顧朝著書信坐在往常魏嵐常坐著的搖椅上，剛出信紙展開，還沒開始看，忽地“啪嗒”一聲，一滴水滴落到了信上。

那水滴不偏不倚，剛好落在一個“嵐”字上頭，字跡很快暈染花，模糊的人看不清。

像是青墨滴水中，模糊一陣後，便消失不見。

更像是人，被強行抹去了存在。

京市那邊的魏家，還不知道魏嵐失蹤一事，這回寄信過來，全是因為高考在即，關心魏嵐和顧朝的學習況。

三頁信紙，大多是魏母慷慨激揚，讓魏嵐顧朝兩人相互督促，京市那邊已經打點好了，魏父單獨準備了一套小院，備著以後他們考到京市去，顧朝不願意跟他們一起住的話，可以住小院。

而後還有魏臨筆記。

四月中旬結的婚，到這兒才七月中，宋琪就已經有了兩個月的孕。

那幾行幾筆滿是得意洋洋，寫到最後，似乎是覺得炫耀夠了，又以未出世的孩子的口吻點了一句，“盼姑姑歸家。”

顧朝眼眶發熱，信紙已經翻到最後一張，他不敢細讀，隻想速速看完，可看到末尾的兩個字，他忽然頓住。

那裏雖隻有兩個字，卻蒼勁有力，一眼就能分辨出出子誰手。

“盼歸……”

盼姑姑歸家……

盼歸……

高考在即，他們都期待、都在等著回去，盼著他們凱旋而歸。

可是，為什麽在這個時候……

顧朝眼眶通紅，信紙抵在額頭，他低著頭，讓人看不見他的表，卻能看出他抖的，和地麵相繼落下豆大的水滴。

丟了知青不是小事，這件事前後大隊就會向上反應，一路上報，最遲半個月魏家就會得到消息。

就算顧三德拖住消息，高考開始，魏家人查不到魏嵐的考場訊息，也會發現端倪。

這件事，瞞不住。

顧朝也不想瞞，可是他不敢說……

說，又要怎麽跟魏家說這件事？

他們，那麽。

如果知道這樣晴天霹靂的消息，會是什麽樣的心？表？

悲傷，痛哭，絕，以及……

憎恨他。

腦海裏浮現魏母歇斯底裏將他掃地出門、從此再不願來往的畫麵。

顧朝用力搖頭，他接不了。

接不了這其中任何一件細微的事或點。

顧朝袖不留痕跡蹭了一把臉，深邃的眸子泛紅，猛地起往外走。

右蘭在廚房門口，蔫蔫垂著腦袋，小聲道：“哥，阿婆喊你去。”

“知道了。”顧朝頓了頓，步子掉轉，先去了顧阿婆房間。

先前天冷的時候，顧阿婆就一直不大好，意識也是混混沌沌的，前陣子天氣暖和起來，才剛剛有了些起。

如今魏嵐下落不明，顧朝每天往外跑，沿著河、河流尋找，找了那麽久都沒有什麽發現，八是已經……

魏嵐是個好姑娘，平時熱熱鬧鬧的相那麽久，顧阿婆和魏嵐之間的，某種程度上，甚至超過顧朝和右蘭，可就是這樣的好姑娘，眨眼之間說沒就沒……

顧阿婆依稀記得，那天清晨魏嵐出門時，轉微笑鮮亮的模樣。

往日相畫麵曆曆在目，而腦海裏畫麵越清晰，顧阿婆就越是痛心疾首，越發不能接。

顧朝這幾天外出搜羅，但都沒有找到消息，顧阿婆心思一天沉過一天，很快生了心病，病倒床榻下不來地，這兩天都是右蘭在旁邊照顧。

“阿婆。”

顧阿婆歪歪靠在床頭，顧朝踏進房間，步子緩了半拍，繼而邁開長走了過去，“今天覺好點了嗎？”

顧阿婆睜開眼，強打起幾分神點點頭，“朝哥兒來了？”

“嗯。”顧朝應了一聲，背對顧阿婆坐在床邊，勾著腦袋沒再說話。

顧阿婆吱吱哎哎了好一會兒氣，剛想說什麽，見顧朝這樣鬱寡言，好像一夕之間，又回到了從前，那丫頭還沒出現的時候。

的朝哥兒命苦，才到幸福的邊緣，就被人打回穀底……這一生，不知道還要經多道坎兒。

顧阿婆渾濁老眼泛起淚，掙紮坐起，枯槁老手在顧朝背上輕拍了兩下，“是我們顧家的人，生要見人，死要見，朝哥兒，你要找啊，接著找……”

雖未正式下聘、結親，但在顧阿婆心裏，早已認可了魏嵐，把魏嵐當顧家的一份子。

顧朝低應了一聲，沒有多言。

顧阿婆著氣，仿佛強撐著似的說道：“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也活夠了……如果那丫頭真的有什麽事，顧家要留後啊……”

顧朝低吼急急打斷，“阿婆！”

這個時候，顧朝不想聽到這種什麽自詡油盡燈枯的話，更不想聽到什麽為了香火，為了傳承，哪怕逢場作戲，也要娶誰誰的話。

顧朝不信魏嵐會有什麽三長兩短，一定就在某一個地方。

被水衝到更遠的地方，或者被他人搭救……

他會找到的，一定會，隻是可能會晚一點點……但是，一定會。

顧朝心兩極掙紮，深邃的眸子通紅，竟在顧阿婆麵前，毫無顧忌的哭了起來。

“我要，我隻要，這輩子就要！”

“要不然，我去當和尚，當道士，打……”

“阿婆，我就想好好的，好好的，想嫁給別人都可以，我可以不和在一起，我隻想好好的……可是阿婆，我去哪裏找，我怎麽找……”

顧朝不想忤逆顧阿婆，更不想頂撞，但是緒抑的太久，他控製不住，像是發泄一樣，一句接一句固執的念頭往外蹦。

上一回顧朝哭的時候，顧家的門楣尚存。

那時的顧朝跟著同宗幾個堂兄弟一起學武，因孱弱，馬步紮不穩，或者作不規範，總要被師父留下來訓話、打板子。

每逢挨了嗬斥，都要在顧阿婆跟前放聲哭一通。

說他年紀小氣吧，可後來顧家倒臺，紅小兵日夜來家裏打砸折騰，他非但沒哭，還把整個顧家都扛在了肩頭，這一抗，就是十來年。

小小瘦弱的年郎，憑著一己之力，扛起整個家，贍養祖母，養妹，日子艱辛苦楚不是常人能領會的，他從未說過一句苦，落過一滴淚。

可十來年的今天，他哭了，毫無顧忌。

恍惚間，顧阿婆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穿著藍底金邊氅坐在廊前，側是開得正好的白木蘭，跟前是穿著白小馬褂，留著小辮子正傷心落淚的年郎……

常言道，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

瘦弱的年郎的麵孔和材健碩的青年麵孔時時現，最終重疊。

顧朝低沉沙啞的聲音繼續在耳旁回，顧阿婆清醒過來，不由輕歎一聲，並未說什麽安之類的話，隻是緩和了語速道：“阿婆不著你娶別人，可顧家這代子嗣薄弱，你不娶，靠哥兒一個人怎麽行？”

“給蘭丫存一份家底，等將來大了，日子也好過了，到時候你留些心，按照蘭丫的心思，挑個心思實誠的人招贅……”顧阿婆手在顧朝背上輕拍，繼續道:“這隻是應對方法之一……那丫頭向來都是個有福的，定不會有意外……朝哥兒，你既認定了，就要一直找下去。”

抱著一希，總比絕要好。

若不然，顧阿婆怕將來撒手人寰的那天，的朝哥兒沒了自詡的負重，也要跟著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