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是叮囑謝驚鴻,如果要給他回信,一定要小心。
這句話不乏有威脅的意思。
顧朝並不怕謝驚鴻說什麽局勢相關的話題,而是擔心謝驚鴻會看不上魏嵐送的東西,到時候回信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惹魏嵐傷心。
顧朝隻想他的小姑娘永遠開開心心,最好任何負麵緒都不要沾染到。
謝驚鴻沉默片刻,左肩一矮,從桌子屜下麵的擋板暗格出一本泛黃的舊筆記本。
他看看筆記本,又看看那張信紙,最終將信紙平夾進筆記本裏,重新放回暗格。
謝驚鴻心十分複雜。
一開始他和顧朝的關係是合作,老詹姆斯死後,謝驚鴻沒了顧及,對顧朝也多是算計。
可是,這樣一封信……
像是一枚沉湖的小石子,將平靜湖麵激起層層波瀾,也讓謝驚鴻心裏有了莫名的期待。
亦或者說,記憶深的從不曾消散。
無關利益的被人在意,被人記掛……
簡單收拾桌麵,謝驚鴻起拍了拍袖口褶皺,拉開門走了出去。
信上提及辣椒醬、羊卷之類的東西,想來顧朝是寄了包裹的。
郵局的信差隻管送信,不管包裹,如擔心會有外地過來的包裹,需得本人拿戶籍本時常過去看看。
那就……
走一趟好了。
俊秀年提起長衫下擺,兩條搗騰飛快,黑老布鞋踩在木質樓梯上“噔噔”作響。
“小……驚鴻,你上哪兒去?”
“有我的包裹,我去趟郵局!吳叔,午飯不用等我了!”謝驚鴻聲音揶揄。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整個人幾乎是跳著出了洋行的門,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
謝驚鴻說午飯不用等他,吳叔卻不敢真的不等。
等謝驚鴻從郵局帶回包裹,剛進二樓房間坐下,打開包裹手裏抓了一罐紅油辣椒醬還沒打開,房門及時被敲響。
“驚鴻,這、這午飯還熱著,你要不要……”
門外沒了聲音。
謝驚鴻上下翻看罐頭瓶裝的辣椒醬,末了擰開瓶蓋,聳鼻尖聞了聞,本想說不吃,話到邊又變了:“等等。”
謝驚鴻拉開門,從吳叔手中接過托盤,之後準備關門,手剛扶上門板,想起一件事,謝驚鴻喊住已經走到樓梯口的吳叔:
“吳叔,你還沒吃吧?幹脆一起吧。”
洋行沒有後廚,吃飯都是個人自行解決。
謝驚鴻份特殊,明麵上是洋行的小夥計,實際上卻是洋行的幕後老板。
吳叔不敢怠慢,又因上午那件事忐忑不已,午飯是特地從國營飯店買回來的蝦餃和腸。
謝驚鴻的份不能暴,吳叔是參考自己肚皮買的,他的食量比謝驚鴻大,謝驚鴻吃不了那麽多,留他下來,倒也能說的過去。
吳叔幹笑點頭,隨謝驚鴻一起進屋坐下。
桌麵一早就收拾過,眼下一個大包裹堆放那裏,又了幾分。
謝驚鴻把辣椒醬拿出來,又翻了翻,從裏翻出一兜塑料薄紮的口袋,過半明薄,依稀能看見幾麵才能走著淺淡黃的饅頭?
信上可沒說寄了饅頭,這個,應該是那個什麽羊卷吧?
拿出兩個羊卷,謝驚鴻紮好塑料薄的封口,連帶包裹一起放進後櫃子裏,。
謝驚鴻轉坐定,擼起袖子準備吃飯。
剛擰開罐頭瓶,見對麵吳叔一臉呆愣唯唯諾諾,不敢彈的模樣,謝驚鴻歎了口氣,口吻老說道:“吳叔,現在我隻是一個小輩,在洋行我們正常相就行,不用顧及太多。”
說罷,騰出一隻手把羊卷放進腸碟子裏,連帶碟子一起推過去,“吳叔嚐嚐,這是……這是我一個姐姐寄過來的。”
謝驚鴻抬頭笑臉誠懇乖巧,吳叔愣了愣。
謝驚鴻的份世,他不好說全知道,那也是知道個七七八八。
除了那個洋人養父,謝驚鴻哪裏還有什麽家人?
雖對謝驚鴻口中橫空出現的姐姐略好奇,但估計份,吳叔沒有多問。
又因謝驚鴻一直安,吳叔結滾,掌心總算放下心自在了一些,遂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蝦餃是清蒸的,麵皮呈現半明,依稀能看見裏麵青翠小蔥段和橙白相間的蝦尾。
如果在國營飯店坐店吃飯,經常能得到一小碟蘸料——醋或醬油。
外帶是沒有蘸料的。
蝦餃很鮮,不用蘸料謝驚鴻都吃,隻不過今天手邊有現的,他想了想,用筷子往碟子裏撥了一大坨辣椒醬,筷子夾住蝦餃蘸著吃。
白麵皮兒沾上紅辣椒油,看著就引人食指大,一口咬下去,辣椒醬有點甜,有點辣,裏麵還有不知名的細小顆粒,越嚼越香。
起先因為味道不賴,謝驚鴻一連吃了好幾個蘸料餃子,後麵對辣醬裏細小顆粒實在好奇,幹脆趴在桌上,碟子裏那坨辣椒醬,專挑找細小顆粒研究。
謝驚鴻難得出孩子氣的一麵,吳叔一見,笑問:“裏麵有什麽?”
“我也不知道。”謝驚鴻搖搖頭,“以前也吃過辣椒醬,就是沒這個好吃……我覺得,可能就是因為這個辣椒醬裏比以前吃的多了這個。”
謝驚鴻挑出一個黃豆大小的黑顆粒舉到吳叔麵前。
吳叔擰眉思索半天,試探著說道:“是豆子?”
謝驚鴻搖搖頭,把那好不容易找出來的顆粒放進吳叔碗裏。
吳叔夾進裏慢慢嚼著。
口有點,因為一直浸泡在辣椒醬的紅油裏,雖然很小一粒,油卻很重。
在這個一個月每人僅有二兩油的年代,這樣一小勺的辣椒醬就能讓人吃下一大碗米飯。
吳叔閉著眼,邊嚼邊回味,半晌驀地睜開雙眼,一拍桌子大聲道:“我知道是什麽了!”
謝驚鴻好奇轉頭看他。
“是油渣,豬油渣。”吳叔笑了笑,慨道:“也是實在沒想到,一罐辣椒醬還能融進去那麽多心思。”
吳叔說著,手就要去拿那罐辣椒油,謝驚鴻手快,迅速拿走辣椒醬抱在懷裏,眼神直直看向吳叔,毫沒有了剛才孩子氣的可,
吳叔鼻子,“我就看看,不是要拿你的。”
謝驚鴻“嗯”了一聲,沒再說話,手卻已經拉開屜,把辣椒醬放了進去。
攻擊不大,侮辱極強。
吳叔向裏抿了抿,到底不敢說謝驚鴻什麽,隻好轉頭繼續吃飯。
這一轉頭,又看見碟子裏白白被烤的帶著一焦黃的羊卷。
吳叔以為是烤饅頭,拿起來咬了一口,才發覺不是。
而幾乎是一瞬間,那種甜甜的香味充滿口腔,吳叔眉心舒展,麵帶微笑,整個人舒暢的普通沐浴在溫暖的懷抱裏。
莫名的覺得……有一種幸福是怎麽回事?
吳叔回過神,遲疑去看手裏的羊卷,想半天沒想明白這羊卷到底有什麽魔力,索拋到腦後,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
謝驚鴻皺眉呲牙,出一臉牙疼的嫌棄表。
他們洋行雖然不缺生意,但也需要形象好吧?
謝驚鴻正想提點兩句,手著羊卷咬了一口,嚼吧嚼吧忽然怔住,不可思議看向手心裏包子樣的羊卷。
突然的,就能理解到吳叔失態的原因。
謝驚鴻小臉繃著不肯承認,反用一種嚴肅的口吻說起正事,“觀海道那邊的農科學院,當時在校的教授被打了分子,我聽說他們被送去勞改以後,授業的東西都丟進舊圖書館封了?”
幾年前,那件事鬧得沸沸揚揚,不知多師生死在那段時間裏。
吳叔斟酌片刻,點點頭,“是有這麽個事兒。不過那些東西不過就是些破書爛本的,不值得稀罕。”
謝驚鴻突然提起這茬,吳叔不解問道:“你問這些做什麽?”
“隻是好奇。”謝驚鴻輕輕搖頭,半晌又問,“農科學院現在還能進去嗎?”
“過段時間怕是不能了。”
謝驚鴻眉頭一挑,“那就是說,現在是能的。”
“嗯。”吳叔點點頭,“學校停課好長時間了,最近又聽小道消息說有工人進學校修整……”
吳叔頓了頓,看向謝驚鴻刻意低聲音,“看這局勢,上頭恐怕打了要重啟高考的注意。”
謝驚鴻心下了然,小小纖細的手指在桌麵敲了敲,半晌拿定主意後,道:“晚上讓老孫和梅老二跟我走一趟。”
“去哪?”
“農科學院。”
吳叔心下一驚,開口就要勸,謝驚鴻小手往上一抬,已經不肯再聽他說。
謝驚鴻從屜拿出一個小錢袋,自顧自說道:“下午我出去辦點事,如果趕上Z府的人過來巡視,就說我病了,告了假。”
謝驚鴻轉往外走。
吳叔看這小小年瘦小的背影,皺眉跟了幾步,“是因為那個姓顧的男人?還是那個什麽姐姐?他們讓你這麽幹的?”
謝驚鴻步子微頓,沒有說話。
吳叔歎了口氣,長者自居的口吻恨鐵不鋼的說道:“這事不是兒戲,眼下那邊人手正多,你這一去要是……”
吳叔言又止,“值得嗎?”
值得嗎?
謝驚鴻愣了一下。
轉瞬,提步邊樓梯口走去,“這個世上沒有值不值得,隻有願不願意。”
他也想看看,這件事過後,會得到一個什麽樣的結果。
姐姐嗎?
如果可以的話,也真的好想有一個姐姐啊……
不,還有哥哥,弟弟、妹妹!
他都想要!
謝驚鴻這個人很瘋,因為心裏存著,所以在到丁點的暖心、溫暖,就想向其靠攏,哪怕冒著風險。
這一次何嚐不是在賭?
謝驚鴻覺得,或許,真的可以得到一直以來的東西也說不定。
因為一句之言片語的鼓勵而產生的信念,何其可笑,可他願意相信……
萬一呢?
謝驚鴻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買齊顧朝所需要的瑣碎,臨到夜裏才回到洋行。
吳叔一聲不吭坐在櫃臺前,大廳裏還坐著七八個人,其中就有謝驚鴻中午提到的老孫和梅老二。
謝驚鴻剛進門,就有激靈的順手關了大門。
老孫和梅老二站起,“小當家的。”
謝驚鴻輕輕頷首,東西往桌上一放,“跟著我走,到時候你們兩個跟我進去,其他人踩點放風。”
一行人浩浩出門,吳叔擔憂站在門口。
他倒不是畏懼謝驚鴻,隻不過混一口飯吃,去哪裏混不是混?
隻是謝驚鴻畢竟給了他飯碗,該服從的,還是要服從。
可話說回來,謝驚鴻也不過才是個十多歲的孩子罷了,就是城府極深、算再好,經曆閱曆擺在那裏,總有考慮不到的地方。
吳叔總擔心謝驚鴻會被人蠱蒙騙。
可眼下人都已經帶著人手出發了,再說什麽也都為時已晚。
想著,吳叔歎了口氣,關了洋行大門,落下厚栓。
謝驚鴻出發時已經做了冒險的準備,隻是到了農科學院才發現,整座學校空無一人,冷白月下土堆碎磚滿地,圍牆都倒塌了好幾。
是瞧得出有人這裏運過建築材料。可卻還沒來得及修補。
謝驚鴻默默記在心裏,招手帶著自己的人手繼續往裏走。
學校不大,又不用擔心被人發現,大家四散開,很快順利找到廢棄落了腕鐵鏈大鎖的舊圖書館。
這一路順暢,唯獨開鎖廢了些時間。
一行七八個人番上陣都沒能把鎖撬開,最後人群末尾一個尖頭漢子遞過來一把斧子,結結道:“要、要不、還、還是劈、劈開得了……一會去進、進去找東西,還不知道要、要找多久。”
梅老二一聽,也覺得對,接過斧子往下一揮,隻聽“咯噔”一聲,大鎖落地,一行人魚貫而。
“小當家的,咱們到底要找什麽?”
“是、是啊,小當家的,你還沒說呢!”
“找種蘑菇的書,什麽冊子的都行。”謝驚鴻擺擺手,推開手電筒按鈕,隨後走到書架前,叼著手電筒尾端,開始翻找起來。
而謝驚鴻走後,梅老二和老孫站在門口月下,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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