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母憤憤從鼻子裏認出一口氣，不想跟魏學良說話，挽起袖子往廚房去。

巧穿著軍大一行頭整齊的魏臨從樓上下來，“爸，你那車鑰匙呢？車借我開一天。”

“不借你。”

魏嵐跟顧朝甜甜的，魏臨心裏，就想到了宋琪。

“為啥？”魏臨一跺腳，上去翻魏學良的中山裝口袋，“快點，一下午沒多會兒了。”

魏學良推開魏臨，起馬靴腳尖踢了踢地，回房間拿了一件風跟白圍巾出來，轉又去了廚房。

廚房裏魏母正在洗碗，後背冷不丁上來一個邦邦的膛，接著，脖子上兜了一條圍巾。

“做什麽呢？當心摔了碗！”

話音剛落，魏母整個人被風罩住，半推半抱被魏學良帶出廚房。

“魏學良！？”

“碗讓阿臨洗，咱們去看歌劇，年邊上肯定有紅記事。”

魏母是文工團出來的，會唱會跳，更看別人唱跳，魏學良早有了解。

魏臨:……？

大門已經“哐”的一聲從外麵關上，魏臨一跺腳，看了一眼廚房，最終向門外奔去。

碗什麽的，可以回來再洗，門還是得先出的。

“爸啊！爸！去歌劇院路過車站，你把我順到車站！”

……

*

“京市下雪最了，朝哥你看！”

公車在京南區鼓巷附近停下，魏嵐天下車，先一步奔向馬路對麵，高聳白蠟、柳樹下麵，一間挨著一間染發古樸氣息的四合院。

四合院簷上被白雪覆蓋，簷下掛著或舊或新的紅燈籠。

高聳的古樹此時禿禿一片，發灰發暗飄著鵝大雪的天空下，將這一片民宅襯托的愈發古樸、曆史悠久。

巧幾個穿著舊馬褂，又留著鼠尾辮戴寶蓋虎頭帽的小孩嘻嘻哈哈推搡從眼前跑過，一時之間，甚至讓魏嵐自己以為，自己所的不是七十年代，而是更早的清末。

魏嵐猛地頓住腳步，半晌過後微微轉衝顧朝笑道:“很有年代。”

“年代？”

大街上車人不多，但不是還是有公車、自行車路過，顧朝聽了魏嵐的話，眉心輕擰，牽著，將人帶離馬路中央，“古樸，也很有民族特，但是年代，怎麽說？”

看到大片四合院，顧朝隻是一瞬間的怔愣，並沒有或許驚嚇。

魏嵐並不知道的事，顧朝小時候的顧家，也是像這種青磚烏瓦的院子，甚至，更大。

側頭眼眸晶亮，見顧朝肩頭薄薄積雪，手幫顧朝彈去，腦海裏不由想起另一段話:

好像變雪啊，這樣，就可以落在先生肩頭了。

“哈哈哈！”

魏嵐一陣失笑，彎眉上揚，桃花眸微微瞇起，眼角纖長睫墜著兩滴小小笑出來的晶瑩淚珠，“比如我們從市區過來，那邊穿著鮮亮、開著小汽車的人大有人在，而在這裏，人們的生活方式始終維持曾經的模樣，就連環境也不曾有過一的改變。”

“會讓人覺得，踏上這片土地，自己也仿佛置另外一個世界。”

這種覺很奇妙，會莫名讓魏嵐聯想到，曾經剛穿越過來的時候。

“不要多想，嗯？”

魏嵐心裏沉甸甸的，腦袋倏忽一重。

顧朝側立在魏嵐旁，寬厚溫熱的掌心從魏嵐頭頂過，“沒有什麽年不年代的。”

“我所在的年代，就是你所在的年代，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知是不是他太，每次魏嵐提起類似話題，他都會有一種患得患失的覺。

古言常說，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顧朝害怕眼前一切都是虛幻的夢，而當有一天夢要醒來的時候，他會握不住眼前這束。

顧朝一陣眼熱，傾將魏嵐整個人拉進懷裏，抱，“未來的路還很長，要一起去看山看海嗎？”

魏嵐吸吸鼻子，在顧朝懷裏輕蹭，眼淚全蹭在他上。

“當然。”用力點頭。

已經找到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未來，當然要和他一起走下去。

想起兩個人在外麵，魏嵐腮幫子一鼓，兩腮微紅推開顧朝，轉長發起好看弧度，“巷子裏有好吃的，趁天還早，我們快點！”

“嗯。”顧朝頷首，瞳仁裏映著孩的背影，跟上孩的步伐。

滿心滿眼的，都隻有孩一個人。

鼓巷主道寬八米，從頭走道尾有七百八十七米，主道兩側，隨可見的岔路小道。

整個鼓巷被這些小道劃分200多條大小不一巷子胡同。

在這些小胡同裏，民間手藝人蝸居其中，時有趕上為了生計，開小門做生意的。

魏嵐按照模糊的記憶，帶顧朝穿梭在小巷子裏，最終在一破門匾的小院門口停下腳步。

空氣中彌漫淡淡甜膩的味道，破門匾下，木門拉環上麵有一塊長方的切割口，看上去就像是門上又開了一扇小門。

“是這裏，應該沒錯了。”魏嵐叩響木門，“有人嗎？”

門裏傳來腳步踩上積雪“漬漬”聲，很快門板晃，裏麵的人著門板，聲音沙啞蒼老聽起來像七老八十的老人，“誰啊？什麽事？”

魏嵐回頭衝顧朝眨眨眼，在門板上低聲音，“大爺，京八件有嗎？”

門裏忽然沒了聲，魏嵐擰眉，“大爺？”

難道是找錯了？

就在魏嵐陷懷疑時，門板上的小門拉開一條隙，魏嵐連忙後退一步，抿笑容乖巧和善，“大爺新年好！”

形同枯槁的老人過門打量，見隻有一對年輕男，心裏悄悄放鬆，“嗬嗬”笑著也回了一句新年好。

“天兒冷找不到蜂，京八件沒有，小四件，行不行？”

“小四件都是什麽？”

“有驢打滾，豌豆黃、綠豆糕、芙蓉糕。”頭戴寶蓋帽留著山羊須的老爺子依著門板，扳手指數給魏嵐聽，“都是一樣的價兒，四兩糧票，八錢一斤。”

魏嵐又問，“大爺，這糕能放幾天？我是要帶去南方送人的。”

老頭搖頭晃腦笑答:“天冷，放半個月一個月的不問題，就是你得仔細咯，除了芙蓉糕，其他三樣糕是的，不得，要是壞了，回頭你送人不好看。”

魏嵐輕輕點頭，錯開步子詢問顧朝，“每樣來四斤？”

能放那麽久，一部分送人，一部分留著自家人吃也不錯。

再說，這可是老工藝手作出來的，不知比供銷社裏的水果糖好吃多倍。

有藤箱在，單獨用藤箱裝，也不用擔心磕著著著了。

顧朝輕輕點頭，拉開風拿錢拿票，魏嵐就衝門裏老爺子道:“大爺，給我們每樣拿四斤，半斤一裝的！”

說了要求和數量，老爺子關了小門著手去準備，顧朝魏嵐兩人就站在門口等候。

這條胡同是風口，寒風瑟瑟，簷下破舊紅燈籠來回搖曳，魏嵐呼出一口又一口的白霧，臉蛋比較凍的通紅，可憐又可。

“冷不冷？”

顧朝拉過魏嵐調轉方向，高大子背對巷子口擋住冷風，著魏嵐凍得指尖泛紫的小手在心裏捂了捂，哈了一口熱氣，“買完就回去。”

“那怎麽行？”魏嵐翻了個白眼回手塞進口袋，鞋子腳丫子冰涼，跺了跺腳，小臉固執繃不容拒絕，“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呢！豆兒也沒喝，我還想吃鹵煮……啊！對！”

顧朝凝神看，“什麽？”

“之前不是說過照相機嗎？你還沒拍過照吧？H省照相館不常見，在京市可多著呢！”

魏嵐仰頭，笑容得意又驕傲，冷不丁一陣寒風吹來，從領口灌進去，魏嵐凍的一記哆嗦，趕忙又回腦袋，揪著顧朝袖氣撒起來，“幹嘛那麽早就要回去？一會兒我還想跟你一起拍照留念。”

魏嵐語氣有又，顧朝最不了這樣，被拉著晃悠了兩下，很快失了陣地。

“那一會兒先去找地方吃你說的豆兒鹵煮，等暖和過來了，再轉。”

魏嵐高興的跳腳，“好！”

兩人剛打共識，後門板聳，小門打開，老爺子枯槁的臉闖視線。

薄薄一疊，總計六斤四兩的全國通用糧票和十二塊八錢遞過去，老爺子從小門把打包好的糕點遞出來，“當心著點。”

糕點是用油紙和細麻繩抱起來的，許是因為之前說是要送人，每個油紙小包裹上麵，還著嬰兒拳頭大的紅紙，正中心分別寫著吉祥與福。

見魏嵐低頭盯著紅紙看，老爺子捋捋胡子笑道:“小孫子塗之作，還希你們不嫌棄。”

筆跡雖然稚，卻有了壑雛形，顧朝沉默一瞬，誠懇道:“老爺子謙虛，小朋友聰慧過人，好好培養，未來可期。”

魏嵐笑著將係葫蘆串兒的糕點包裹遞給顧朝，“我看也是！”

人逢喜事神爽，來年第一筆生意就聽見這樣好話，老爺子心愉悅，臉上笑容藏不住。

東西都給顧朝魏嵐二人手裏後，過小門，老爺子衝兩人深深作揖，“借兩位小朋友吉言，另祝兩位早日結下兩姓之好，和偕老。”

雖然魏嵐、顧朝親無間，但老爺子一把歲數見識的人多了，一眼看出兩人還沒正式婚，才說的這一通討巧的話。

魏嵐還在因為對方文縐縐的口吻怔愣出神，顧朝已經和了神，反向老爺子回了一記作揖，“承老先生言。”

年輕人微微躬抱拳，額頭卻依舊保持平常水平線角度，不像那種生活在底層的平民百姓。

也不像是為了還禮，故意做出來的作。

更像是，從小經過良好教養的小爺。

他們，大概是同一類人吧。

老爺子須輕笑，什麽也沒再多說，擺擺手反手關了小門。

“走吧。”顧朝淩歪牽起魏嵐的小手，往巷子外麵走。

魏嵐跟他腳步，“你有沒有覺得剛才那位大爺看你的眼神很奇怪？”

顧朝頓了頓，淩勾起笑容充滿溫，“有嗎？”

大概是可憐人見到同類人的一種……

嗯，一種不盡然的惋惜吧。

沒有什麽值得惋惜的。

日子有好有壞，他的苦難早已為過去。

見顧朝否認，魏嵐抿認真想了想，也對。

畢竟才第一次見麵，奇奇怪怪的猜測本站不住腳。

“大概是我想多了吧！”魏嵐一雙桃花眸彎小月牙，笑容燦若明珠，拽著顧朝鑽進另一條巷子，“現在，就去嚐嚐京市老風味吧！”

貓兒胡同巷子末尾，一間十平米不到的小鋪子蝸居其中。

店裏灶臺和兩口大鍋占據三分之一的位置，剩餘三分之二，擺著四張小矮桌和若幹小馬紮。

因為味道好又實惠，這家小店一直存在，被附近居民守護。

魏嵐和顧朝進門的時候，屋裏已經有兩桌客人。

“客人想吃點什麽？”老板在灶臺前忙活，見來人連忙吆喝，短短一句話，京腔味兒十足。

桌邊牆的位置墜著一串小木牌，上麵刻著字跡歪歪扭扭的菜名和價錢。

“兩碗大份的鹵煮，一小份豆兒，一份炒肝，還有焦圈和肚都來一份！”

“得咧！”

店老板是個幹瘦的中年男人，一聽魏嵐點的東西多，滿臉笑容藏不住，低頭手腳利落忙碌起來。

顧朝淡淡道:“這麽多，會不會吃不完？”

“不會！”魏嵐瓣微微一抿，勾起淺淺笑意，聲音淺淺低了些，“這些都是小吃，量和平時吃飯的量不一樣。”

顧朝了然點頭，回想一邊魏嵐剛才點的菜，又問，“豆兒就點一份嗎？”

怕魏嵐是擔心錢不夠，他又補了一句，“想吃咱就買，不用考慮錢多錢。”

魏嵐桃花眸微微閃爍，搖搖頭，“一份就夠了，我都喝膩歪了，就是想讓你嚐嚐。”

心裏卻道:一會兒你能把那一份喝完，就算不錯了。

卻不由，兩人之間互被鄰桌客人看見眼裏，紮著油亮亮麻花辮的孩不高興踢了一腳桌子對麵新的對象，意思在明顯不過。

你瞧瞧人家怎麽當對象的？再看看你？

麻花辮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這邊桌上的兩碗小份鹵煮，氣不打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