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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六十二、又聞青蓮曲

?六十二、又聞青蓮曲

當日傍晚,陳家塢大開筵席,東南西北四樓的大廳座無虛席,錢唐士族與庶族寒門的族長、家主當然不會同席共宴,而是各聚一廳的,但象這樣的聚會也真是前所未有,寒門庶族自然是興高采烈,這表明他們地位提高了,竟能與士族分庭抗禮了;而以全氏、丁氏為首的錢唐士族對陳氏把他們與庶族寒門的人一道宴請雖然有些腹誹,但也沒有太多的不悅,他們還在為謝玄與揚州刺史屬宗錄事的同時到來到驚異,陳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似已定論,但就算陳之名氣再大,其出於新進士族這一點是改變不了的,權傾朝野的桓大司馬與出太原王氏的揚州刺史王述竟爭相來聘,王、謝子弟也沒有這般風吧!

但驚詫歸驚詫,謝玄與宗錄事的到來無疑讓錢唐陳氏聲大增,錢唐八姓然以陳氏為首了,.

之兩年多未食葷腥,今日雖可開,亦不敢多食,只吃了一大碗白米飯和一碗羹,謝玄、宗錄事對案而食,皆贊陳家塢的米飯清香、菜肴鮮

宗錄事乃是揚州刺史府九品屬,此次命前來禮聘陳之為州文學掾,宗錄事對此既驚詫又不解,當然還有深深的妒意,他去年隨揚州史王劭來錢唐審案,正值錢唐陳氏由庶士,沒想到時隔一年半,陳之竟被闢為州文學掾了,品秩猶在他之上,心裡難免有些不平,但到此一看,桓大司馬的使者竟先期來到,征陳西府,宗錄事心裡的妒意和不平頓時全被驚訝佔據了,他知道徵辟陳之為州文學掾是王劭王史在王刺史面前一力舉薦的結果,王劭稱陳之有夏侯玄的風儀和思辨、有劉琨的灑和深,王劭是王導之子,有他一言褒獎,陳價倍增,但宗錄事認為王劭對陳之過譽了,萬萬沒想到在這裡會遇上桓溫的使者,桓溫開府十餘年來,出西府的都是高門名士,似乎要為五品以上的長吏,不經過西府歷練就不備資格似的,桓溫征陳西府,派的使者竟是陳郡謝氏的謝玄,這份禮遇可比徵辟州文學掾隆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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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錄事向謝玄致意道:「若知謝掾要來,下就不敢來了,揚州雖好,奈何西府更佳。」

謝玄眼之,笑道:「那我二人現在就問問子重,到底是去西府還是揚州?」

之道:「我還得去建康參加大中正考核啊,稍一不慎,前功盡棄。」

謝玄朗聲大笑:「子重,以你現在的名聲,誰還能剝奪你錢唐陳氏的士籍資格!大司徒和吏部敦促你去建康,無非是想見識你的風采而已,中正考核又如何能難得倒你,子重之才,別人只聞虛名,我可是實實在在見識過的。」

宗錄事亦笑,很有分寸地說些恭維話,說揚州士庶聽聞「江左衛玠」陳之將任州文學掾,簡直是奔走相告,企盼一睹陳之姿容,又知陳之尚未婚娶,揚州仕已開始綉香囊、填香料,準備向陳之示——

堂上眾人皆笑,獨謝玄劍眉微蹙,意有悵悵。

戌時宴散,陳家塢附近的幾個寒門族長告辭回去,其餘離得遠的就都在陳家塢歇夜,謝玄說要與陳之秉燭長談,二人便在二樓共居一室。

之以前的臥室在三樓,後來因為母親病衰弱,便隨母親一起搬到二樓,嫂子丁微回到陳家塢之後是住在三樓,如今陳之已不是當年的子,嫂子亦值妙齡,不便隔室而居,所以陳之就依舊住二樓。

之在二樓的臥室左間就是母親生前的臥室,小嬋挑著燈籠照著陳之、謝玄上二樓經過那間黑沉沉的臥室時,陳之停下腳步道:「小嬋姐姐,我想看看我娘的房間。」

小嬋「噢」的一聲,便去那臥室門上的繩子一拉,繩栓向上升起,「吱呀」一聲,門開了,小嬋舉著燈籠走進去,將燈籠擱在幾案上,取開燈籠罩子,借火點亮案上的一盞鳧魚燈,暈黃和的燈瞬間流溢,在房間里渲染出明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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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對謝玄道:「度先到我房間小坐,我看看就來。」

謝玄道:「子重請便,我就在這樓廊上立一會。」

之步亡母臥室,但見莞席、木俎、箱奩、銅甌依舊,母親生前擺設一,便舉起案上的鳧魚燈,走屏風相隔的裡間,點亮床前小案上的青銅雁魚燈——

四屏大床紗幔低垂,母親似乎剛剛離去,只是永不再回來了。

床前箱檐一塵不染,以前每天夜裡,陳之都會帶著宗之和潤兒坐在這箱檐上陪母親閑談一會,然後吹兩支曲子,待母親睡下后,才回自己房間繼續讀書習字——

之輕輕挲母親房間的一些小用——暖手的銅爐、一藤杖、裝針線紅之的竹篋、有海馬葡萄圖案的銅鏡、牛骨梳子……

之看到一個小瓷罐,隨手打開蓋子,一霉味撲鼻,仔細一看,罐底有幾粒指甲蓋大小的藥丸,已經乾枯發霉——

之心中大慟,眼淚頓時就下來了,這是前年母親欠佳時,他遵揚州名醫楊泉之囑、帶著冉盛和來德到附近山上采來野山楂果給母親服食,希母親好起來,因母親怕酸,陳之又將山楂果曬乾磨、調以面和蜂山楂丸,讓母親早晚各服幾粒,山楂丸還沒有吃完,母親就去世了,睹思人,何以堪!

小嬋也掉眼淚,卻安道:「小郎君莫再傷心了,老主母可不願意看到小郎君的眼淚啊,老主母生前喜熱鬧、喜聞人笑語——」

之「嗯」了一聲,拭乾眼淚道:「小嬋姐姐,取我豎笛來,我想再為母親吹奏一回,以後這兩支曲子我不會再吹奏了。」

……

悠嗚的簫聲一起,原本喧囂嘈雜的陳家塢堡霎時皆靜,只有簫聲如水般流淌,溢滿陳家塢每一個角落,陳之守墓兩年余,陳家塢就再沒有響起過這妙深的樂音,陳氏族人一起靜聽,那些士庶客人也都側耳聽之,心裡嘆道:「這就是號稱一絕的陳之的豎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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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因為小郎要與謝玄聯榻夜話,而且馮凌波也與一道住在三樓,也就沒帶宗之、潤兒下樓來找丑叔,這時聽到靜夜簫聲,兩個孩子立即想起了祖母,眼淚汪汪的,丁微和英姑便趕帶著他二人下來,馮凌波帶著兩個侍也跟了下來。

來到二樓,見謝玄立在廊上,宗之和潤兒依舊稱呼謝玄為「小祝郎君」,與那個祝英臺祝郎君區分開。

微牽著宗之和潤兒走進裡間,簫聲止了,陳之從床前箱檐上站起,微笑道:「嫂子,帶宗之、潤兒出去吧。」吹熄雁魚燈,來到樓廊上。

謝玄已經進陳之房間了,陳之送義妹馮凌波,還有嫂子和兩個孩子上樓后,回到自己臥室,小嬋在撥弄炭火,青枝在一邊侍候,謝玄端端正正坐在外間書案前,看陳之寫的《論語新解》——

之為母守墓期間寫了三部書,分別是洋洋八萬言的《論語新解》、五萬餘言的《老子新義》和四萬言的《音韻論》,《明聖湖論玄集》也已擴充至六餘萬言,莊子七篇從《逍遙遊》至《應帝王》俱有彩闡述和發揮,外篇的《胠篋》、《天道》、《秋水》、《山木》等篇什亦有獨到的妙論——

一直斷斷續續在寫的《一卷冰雪文》已近兩百則,每則長的數百字,短的幾十字,玄遠瑰奇、意味雋永,盡顯魏晉名士雅跡清范——

而《音韻論》則是陳之集孫炎《爾雅音義》、李登《聲類》和呂靜《韻集》之大,取三十六漢字為聲母,以《韻集》里的韻母字為韻母,對東晉時已雛形的反切注音法進行改良,使之更為——

謝玄看著這厚厚一疊書冊,這本翻翻,那本翻翻,不釋手,恨不得一下子全讀完,嘆道:「子重,平輩人中我只敬佩你一人,三年守孝,苦學勵行,竟書數十萬言,玄言妙語,字字珠璣,這比那些只知拘禮守孝、虛擲、無所作為之輩何可同日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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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在謝玄對面坐下,按了按下的葦席和墊,了一下,說道:「度兄過獎了,讀書有所得、有所思,就寫了這些,恐見笑於大方之家。」

謝玄道:「明日請馮府君到縣上召幾名的書吏來,把子重這十三卷書冊抄錄一遍,我要帶回去仔細拜讀。」

二人在燈下敘談了一會,謝玄忽然沉默了,陳之知他有話說,便讓小嬋、青枝自去歇息,他與謝玄要作長夜談。

待小嬋、青枝從外掩上門離去,陳之開口便問:「度,英臺兄安否?」

謝玄放下手中書卷,盯著陳之看了片刻,緩緩道:「子重,自前年九月別後,家姊可曾寫過書信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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