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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五十七、畫中隱秘

?五十七、畫中

譜牒司令史賈弼之為六姓士籍頒賜田產、改注簿籍之事奔波了數月,行程數千里,回到建康已是七月初,心裡惦記著在錢唐陳氏墓園草棚無意中看到的那封信,想就此事寫信給郗超,卻又擔心猜測有誤,畢竟他看到的只是一封署名「英臺」的私信,這個「英臺」到底是不是謝道韞尚不敢確定,事關陳郡謝氏,還是慎重為上,而且寫信給郗超也不易說清楚此事,明年正月郗超要代表桓溫來建康參加新年朝會,到時再與他面談更好,這段時間且看陳之與陸納之有什麼新的流言傳布?

針對陳之與陸葳蕤私訂終的傳言,吳郡陸氏宣稱這是褚儉妄圖謀任太守散布的謠言,褚儉現已被革職,朝廷新委任的吳郡太守和丞郎已經到任,但謠言非但沒有消除,反而愈傳愈廣、愈傳愈細緻,建康民眾對有著「江左衛玠」譽的陳之非常期待,這個多才純孝年的種種逸事在建康廣泛流傳,諸如桓伊贈笛、賽書法氣走褚文謙、通玄塔上遇郗超、真慶道院抄《老子》、謝玄六百聞笛、事母盡孝甘棄士籍……名氣之大、逸聞雅事之多不亞於在東山養十餘載的謝安,當然,與謝安得到眾口一詞的讚譽不同,高門大族對陳之這個新進士族子弟依然持以藐視的姿態,但對於陳之與陸氏郎有私的傳聞,建康士族大多是冷眼旁觀,因為居住在建康的以南渡士族為多,南、北士族面和心不和,所以北地士族對三左大族陸氏鬧出的這種有失面的傳聞雖然不至於象瑯琊王劭那樣推波助瀾、樂觀其,但大多也是隔岸觀火、幸災樂禍,是以建康士庶把陳、陸之事傳得沸沸揚揚,而且基本上沒有惡意,很有願有人終眷屬的意味,看來陳之不另娶、陸葳蕤不另嫁,這傳聞就平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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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納的胞兄、居五兵尚書要職的陸氏族長陸始大發雷霆,卻又無可奈何,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陸始也制止不了流言傳播,其子陸禽現已回到建康,在父親面前大肆污衊陳之,.

七月底,陸納應召進京,陸始一見陸納便嚴厲質問弟弟是怎麼管教兒的,鬧出如此大的不雅傳聞,讓陸氏聲譽大影響,說這是陸納平時過於溺兒導致的結果——

陸納雖然也知道這些傳聞,但兒陸葳蕤這一年來都是在華亭為亡兄服喪守孝,每日只是習字作畫,無論還是品行,哪裡挑得出半點瑕疵,對於護犢深的陸納來說,兒是世上最好的兒,完無缺,他陸納年近半百,只得這麼一個兒,本容不得別人責斥,就是自家兄長也不行,所以陸納雖未當面頂撞兄長陸始,但默不作聲。

陸始也知道弟弟陸納雖然看似寬厚,但心其實倔強無比,多年兄弟,知知底,便放緩語氣道:「好了,不說那些,三弟,葳蕤今年十七歲了,也該許配人家了,去年賀隰為子求婚,會稽賀氏與我陸氏門當戶對,我聽禽兒說賀隰之子賀鑄人也不錯,你又為何拒絕?」

陸納道:「二兄,那賀鑄造服散的,我若把兒嫁他,豈不是誤了葳蕤終!」

陸始知道因長生服散致病最終病逝的緣故,陸納對服散之人近乎厭惡,勸道:「南北士族,服散風,也未見得有多危害,王、謝大族無不服散,三弟莫要太固執。」

見陸納又不說話了,陸始搖搖頭,說道:「那好吧,就依你,就從不服散的高門子弟中尋訪,我南人不與北人通婚,百年來與陸氏通婚的不出顧氏、朱氏、張氏,還有會稽的虞、魏、孔、賀,還有富春孫氏、羨周氏、武康沈氏這些家族聯姻,顧氏已絕、賀氏已拒絕、沈氏已刑餘之族,那麼只有在朱、張、虞、魏、孔、孫、周這七姓中尋訪合適的子弟了,這些家族年輕子弟就沒有人來求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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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納皺眉道:「蕤兒還在為其兄守孝啊!」

陸始點頭道:「嗯,下月就除服了,爭取年底把婚事定下來——那個陳之,以後絕不許他再上我陸氏之門。」

陸納道:「二兄,君子不遷怒,這是褚氏的卑鄙謠言,如何能怪到陳之,此子才華出眾、品行俱佳,純孝之名天下知聞,我如何因謠言而拒之!」

陸始有陸禽讒言在先,對陳之極為反,建康流言沸沸揚揚,這個固執三弟還在為陳言,真是可惱,強忍怒氣道:「三弟,陸氏聲譽第一,那陳之你當初就不應該讓他上門,不然也不會有今日之尷尬傳聞。」

陸納道:「是葛稚川先生向我舉薦陳之的,陳之是稚川先生的弟子,我豈能不見!」

一提到葛洪,陸始就怨氣填,若不是葛洪是他先父陸玩的舊,陸始簡直就要破口大罵了,三年前他好意前去明聖湖拜訪,葛洪竟閉門不見,讓他面盡失,此事傳到建康,頗譏笑,所以聽陸納這麼一說,更是怒不可遏,說道:「葛稚川,哼哼,我也不說了——三弟,聽你的口氣對這個寒門陳之很是欣賞啊!」

陸納糾正道:「二兄,錢唐陳氏乃是穎川陳氏分支,現已重歸士籍。」、

陸始更怒了,厲聲道:「三弟,莫非你還想把兒嫁給那個陳之不!」

陸納悶頭道:「我沒有這個意思。」

陸始冷笑道:「錢唐陳氏就算了士籍,但這種末等士族在我陸氏看來與寒門庶族又有多大區別,陳之若真敢斗膽來求婚,且看我如何辱他!」

兄弟二人不歡而散。

……

八月初八是陸葳蕤的誕辰,這日一早,陸葳蕤就到平湖畔漫步,又讓會駕舟的僕婦用小舟載著在湖中遊盪,除了舟的僕婦,誰也不帶,短鋤和簪花都是站在岸上看,看著一的葳蕤小娘子象一朵白蓮一般在湖中綻放,這兩個小婢都知道小娘子的心事,很是憐惜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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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八月,荷花零落,只有青黃的荷蓋或浮漾在水面、或由荷梗高高支起,初升的紅日照在湖面上,霞輝映,荷葉田田,顯得茂盛喧鬧。

小舟在荷葉間穿梭,放眼去,都是高高低低的荷葉,陸葳蕤心中惆悵,去年四月二十三,陳之來這裡見,與舟平湖,那時荷花尚未開放,只尋到一個含苞放的小蓓蕾,白裡紅,清香撲鼻,陳郎君就在荷蕾下泊舟,吻的手,就在那一天從陳郎君口裡得知月下老人系赤繩的傳說,就是那一刻把右足踝側的硃砂痣向心的人顯說:「陳郎君,記住哦,月下老人把那赤繩是系在右足踝有紅痣的子足上,可不要系錯了。」

——那時陳郎君答應等生日時會送赤繩作禮好幾次在夜裡都夢到陳郎君親手把赤繩系在右足踝上,夢裡還做了一些其他的事,醒來時不已——

可是去年八月兄長陸長生病重,也無心過生日,後來得知陳郎君也是因為母親病重不能前來為他慶祝誕辰,夢終虛幻,兄長亡故后不久,陳郎君母親病逝的消息也傳來了,真是兩個傷心人啊。

平湖碧水依舊,荷花開了又謝,而現在想找到去年那日陳郎君泊舟之已不可得,思之心痛。

今日又是八月初八,陳郎君還在為母守孝,自然也不能來見,自去年六月在錢唐楓林渡口別後,已有一年多未見到陳郎君,癡心所系,相思轉濃,毫沒有因歲月流逝而淡漠。

這時,湖岸上的短鋤揚聲喚道:「小娘子——小娘子,快回來。」

陸葳蕤過高高支起的荷蓋過去,見岸上立在短鋤邊的一個濃眉大的僕役有些面生,裝束也不似莊園中人,再仔細一看,一顆心頓時「怦怦」直跳,啊,這不是陳郎君的心腹僕人來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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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葳蕤明凈的雙眸頓時涌滿淚水,陳郎君記著呢、記得的生日,雖然不能親自前來,還是派人來問候了。

陸葳蕤命僕婦回舟,還未登岸,就見繼母張文紈帶著一群男僕從趕到了,不花容失——

陸夫人張文紈得到消息說錢唐陳氏派人來見葳蕤小娘子,因與墅舍的執役相,已被領去小惜園,張文紈急急趕到小惜園,卻被告知小娘子去了平湖,便又趕到平湖,正看到錢唐陳氏的那個僕人立在岸邊等候陸葳蕤從湖中上來。

來德隨陳之來過華亭陸氏墅舍兩次,張文紈對來德有些印象,面帶寒霜問:「你是錢唐陳氏的家僕嗎,來此何事?」

來德並不畏,施禮道:「來德見過夫人,來德奉我家小郎君之命送一幅畫給陸小娘子。」

陸夫人張文紈「哦」了一聲,說道:「取畫來看。」

來德道:「我家小郎君吩咐了,只與陸小娘子。」

張文紈心中有氣,正待發作,陸葳蕤提著子跑了過來,哀聲道:「張姨——」

陸夫人張文紈不願與一個下人計較,說道:「那好,陸小娘子在此,你把信吧。」

來德果然從背後解下一個青布包裹著的長條形木盒,恭恭敬敬呈給陸葳蕤。

陸葳蕤手捧木盒,眼張文紈,心慌得不行。

張文紈道:「葳蕤,將木盒打開。」

陸葳蕤不敢違拗,慢慢打開木盒,見松木製的長條形盒子里靜靜地臥著一卷裝裱好的畫軸,並無他

陸夫人張文紈道:「取畫來與我看。」

陸葳蕤貝齒輕咬紅,委屈得淚珠在眼眶裡打轉,取出畫卷遞給張文紈。

張文紈解開畫軸系帶,徐徐展開畫卷,心裡其實也擔心看到陳之寫給陸葳蕤私信之類的東西,但確然只有一幅畫,畫的是一條清淺的小溪,溪中錯落著七八個石墩,小溪兩岸青草如茵,有各野花開放,一個梳著俏墮馬髻、穿月白襦、背影窈窕的年輕郎不從石墩上過溪,卻是赤足淌在溪水裡,郎裾提起,出兩截潔白細潤的小,足踝以下浸在溪水裡,麗的雙足勾勒得非常細緻,是衛協獨有的那種細如蛛網的白描法,溪底的鵝卵石,踩在鵝卵石上的足趾踡著,趾甲如玫瑰花瓣一般,竟然畫出了水波漾的覺,還有袂飄拂、春風駘覺——

畫卷右上方用清峻灑的行書寫著兩行字:

「當流赤足踏溪石,水聲泠泠風生。」

張文紈看畫時,陸葳蕤站在對面,看不到畫的是什麼,只看到張姨的臉由凝霜含威逐漸和下來,眼裡出欣賞之,陸葳蕤才略略放心。

陸夫人張文紈賞畫久之,慢慢將畫卷收起,吩咐莊園管事,帶來德下去飽餐一頓,賞五百錢,送出莊園。

陸葳蕤看著來德被帶走,想著不能向來德問一下陳郎君近況,心裡很難過,珠淚盈盈,小微微噘著。

陸夫人張文紈看著陸葳蕤這樣子,嘆了口氣,說道:「葳蕤,陪張姨在這湖畔散散步。」命其他人不用跟著,只與陸葳蕤二人沿著欹欹曲曲的湖岸慢慢地走。

張文紈把手裡的畫軸遞給陸葳蕤,問:「這畫的是你吧,這是虎丘山下那條溪嗎?」

陸葳蕤展卷細看,那次與陳之游虎丘的景歷歷如在眼前,心裡既又甜,陳郎君答應過要畫這樣一幅畫送給的,那時陳郎君說畫不好,要好好好顧愷之請教,時隔一年半,陳郎君的畫技進如此,可見陳郎君雖然喪母哀痛,但並沒有頹憮,依舊非常努力地學習——

張文紈側頭打量著陸葳蕤,陸葳蕤用畫卷把臉遮住,張文紈又問:「葳蕤,畫的是你嗎?」

陸葳蕤隔著畫卷道:「張姨,我不知道啊,這只是一個背影嘛。」

張文紈笑了笑,嗔道:「還敢說不是你,你仔細看看畫中人的右足——」

陸葳蕤聞言一看,俏臉頓時得通紅,那畫上郎右足踝上的一粒紅痣在淺淺的溪水上,清晰可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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