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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 四十八、春風沉醉的夜晚

?四十八、春風沉醉的夜晚

從玉皇山半山腰出去,晚霞如天火燒雲,群山蒼茫深秀,十裏外的明聖湖雲蒸霞蔚、碧波千頃,.

陳尚接過來德奉上的一碗清茶,一氣喝乾,長長舒了口氣,對陳咸道:「爹爹,兒子得知士籍的好消息,立即回鄉,前後十二天,日夜兼程,雖然辛苦,但心裏快活啊。」

陳咸看著兒子陳尚意氣風發的樣子,再看看侄兒陳之,只是微微而笑,目視天邊雲霞,似乎看不見的遠有更好的事等著他,而士籍,僅僅是剛剛開始而已。

暮春天氣,草長鳶飛,陳之手植的兩排松柏含青吐翠,顯現生機。

眾人也不進草棚坐談,就立在檐下說話,一邊淋浴春日山野的晚風。

丁異對陳氏士籍雖然高興,卻也覺很突然,說道:「之因母喪不能進京參加十八州大中正考評,放棄了士籍的機會,丁某甚是惋惜,不料峰迴路轉,士籍之事竟已定下來了,真讓人大驚喜。」

陳尚道:「十六弟雖未去建康,但才華和純孝的名聲遠揚,大司徒依舊將錢唐陳氏與其他五姓一併考慮士籍,因年前淮北戰敗,損兵失地,是以士籍之事擱置不議,新年朝會,桓大司馬再提六姓士籍之事,朝廷猶議未決,二月初朝廷征拜揚州史庾希為徐州刺史,同時由尚書僕王彪之會同司徒府、吏部及諸州中正,正式通過汝南梅氏、瑯琊孫氏、穎川陳氏分支、滎鄭氏分支、諸城劉氏分支、范盧氏分支這六姓士籍,譜牒司自昇平四年三月起改注籍狀,六姓自此列士籍,每姓即賜田二十頃、蔭戶二十戶,譜牒司、吏部、祠部的曹吏將於本月初啟程分赴六姓居住地,改注簿籍、分發田,至於蔭戶,由六姓自行招募上報,注家籍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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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田二十頃、蔭戶二十戶,這是末等士族的待遇,丁氏就擁有二十戶蔭戶,但實際遠不止此,了士族,便有附近破產的自耕農前來依附,田地自然兼并,一個家族眼見就會急劇壯大起來——

老族長陳咸心起伏,慨道:「自去年端午後我與尚兒赴建康,至今已近一載,數月企盼,一朝功,真如夢幻。」

之暗暗點頭:「謝萬兵敗被貶為庶人,豫州就納西府的勢力範圍,桓溫權力愈重,朝廷為牽制桓溫,提拔庾希為徐州刺史,又為了安桓溫,就同意六姓寒門士籍,此間關係甚是微妙啊,東晉一朝,很有點後世那種君主立憲制的意味,皇帝權力有限,全靠幾大門閥相互制衡維持國祚,所以有『王與馬,共天下』的說法,而丞相王導也為其他門閥作出了榜樣,王導功高而不震主、謙和寬厚,高風亮節為南北士族所景仰,瑯琊王氏作為東晉首屈一指的門閥至今無人能撼,王導制定的『維繫倫紀、義固君臣』的政治措施為後來的執政門閥所不敢逾越,庾亮、殷浩雖權傾一時,對朝廷依然是恭恭敬敬,桓溫亦如是,至表面上如此。」

丁異道:「桓大司馬決意助六姓士籍,還是因為之得郗嘉賓賞識的緣故,之固然是天才英博、亮拔不群,這際遇也是極佳,先後得桓參軍、全常侍、陸使君、郗嘉賓、謝安石賞識,這些人任是其中一位片言嘉獎都可讓人價倍增,更何況這些高超名流同聲誇讚!」

丁春秋補充道:「爹爹,還有葛稚川先生、支愍度大師。」

丁異連連點頭道:「對對,葛稚川、支愍度一道一僧,都是世外高人,竟也賞識之,之正值如明珠玉、人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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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尚笑道:「不過對我錢唐陳氏士籍,諸州大中正有一提議,待十六弟服孝期滿除服后,即赴建康一行,當廷辯論,若是名不符實、並無真才實學,就將剝奪錢唐陳氏的士籍。」

陳尚說得很輕鬆,並無任何擔心,他現在對這個十六弟是佩服至極,因為自去年五月謀士籍以來,前路真如一團迷霧,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但十六弟沒有出半點差錯,分析、料事也是極準。

丁異笑道:「這些大中正也是兒戲,之是那種沽名釣譽之輩嗎!」

劉族長見陳氏了士籍,不免有些妒羨,心想:「我錢唐劉氏若是大漢宗親就好了,可惜不是。」說道:「之賢侄,那褚氏現在奈何不了陳氏,只怕要揪住我劉氏立威了,殺駭猴啊。」

劉族長與其子劉尚值一樣,說話頗為稽。

陳咸忙道:「劉兄,陳、劉兩氏乃是世誼,榮辱與共,且聽之有何良策?」

之問陳尚:「三兄,孫泰回來了沒有?」

陳尚道:「孫泰以道遊走於京中權貴豪門,要下月才回來吧。」

之又問:「譜牒司、祠部的曹大約何時會到錢唐?」

陳尚道:「估計也要下月,要先去江州鄭氏,然後再轉道來吳郡。」

之點點頭,見天已暮,請丁異等人進草棚,圍著松木幾案坐定,陳之說道:「錢唐蔽塞,京中的消息沒這麼快傳來,就算褚儉得知六姓士籍的消息,要傳與褚文謙知道也要好幾日,有這幾日就夠了,可以讓褚文謙這個縣令當不,褚文謙是其叔褚儉任命的,褚文謙職,褚儉難逃其責,若謀劃得好,錢唐褚氏從此可以休矣。」

丁異眼睛一瞇,問:「之有何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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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道:「昔日竹林七賢山濤之孫山遐為餘姚令,多任猛政、繩以峻法,上任八十日,查出戶人口近萬,這些都是從次等士族和寒門庶族的莊園里搜查出來的,山遐還想擴大果,開始搜查會稽四姓虞、魏、孔、賀的虞氏,虞氏家主虞喜私藏戶三千,按律應棄市,但結果如何呢,山遐罷,虞喜毫無損,盛名依舊,屢辭朝廷徵召,一心做他的高士——山遐為政並無私心,只是過於剛直,猶被罷,更何況褚氏叔侄這種假公濟私的行徑,褚氏不敗,更待何時!」

丁異、陳咸、劉族長連連點頭,只聽陳之道:「我讓來福留心縣上之事,據說褚文謙上任伊始便擴建縣衙、裝飾居室——這縣衙署舍也有定製,不是說新任縣令上臺說建就建的吧,丁伯父可知此事?」

丁異道:「縣舍署衙十年一建,平日只能翻修,錢唐縣舍遠不到十年吧——去年魯氏以冒注士籍罪查,不是抄沒了二百餘萬錢嗎,褚文謙接任縣令后便用這兩百萬錢擴建縣舍了,不過這算不得什麼大罪,畢竟是用於衙。」

之道:「要的是這個契機,只要肯查,褚文謙就決不止擴建衙這一件事。」

丁異暗暗點頭,陳之才十七歲,卻老謀深算,而且於世故,沒錯,要的就是借擴建縣衙查出褚文謙其他枉法之事,那個被陳流殺死的魯主簿說什麼也與褚氏不了干係,去年是被褚儉遮掩過去了,這次給他揪出來,讓褚氏與魯氏做難兄難弟去。

丁異、劉族長由陳咸陪著去陳家塢用晚餐,當夜就在陳家塢歇夜,以前丁異是決不肯在陳家塢過夜的,雖然允許丁微回歸西樓陳氏,並且親自致奠了陳母李氏,但在在丁異心裏,還是有著比陳氏高一等的覺,他是屈尊俯就,但現在,錢唐陳氏亦列籍士族,錢唐八姓為錢唐九姓了,而且以陳之的才學和聲,兩年之後赴建康,名聲大振之後再西府,必得桓溫重用,到那時丁氏的確是與有榮焉,當年微嫁與陳慶之倒有可能變是高攀了,世事難料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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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要蒙蔽褚氏,陳咸並未對族人宣佈這一重大喜訊,等扳倒了褚氏、京來分發田時再對族人宣佈此事也不遲,但陳咸實在太高興了,獨自出神時口裏還念誦著:

「南有嘉魚,烝然罩罩。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

翩翩者鵻,烝然來思。君子有酒,嘉賓式燕又思——」

這是老族長陳咸最喜的詩句,高朋滿座,賓主淳樸,池裏的魚兒輕輕擺鰭尾,往來倏忽,怡然自得,賓客們聚集在廳堂,大排筵宴,席間觥籌錯,笑語盈盈——

……

陳尚並未隨父親陳咸回陳家塢,他獨自留下與十六弟談。

草棚里一盞青油燈燃起,燈火暈黃,山野草木的氣息隨晚風飄進來,讓人陶醉,這對族中兄弟相視而笑。

陳尚道:「十六弟,按你囑託,《一卷冰雪文》與《明聖湖論玄集》已給謝玄謝公子,謝公子很是欣喜,不過愚兄問起謝公子的表兄祝公子,謝公子卻臉現不悅之,未知何故!」

之問:「三兄此番未曾見到祝公子吧?」

陳尚道:「未曾見到,謝公子說其表兄隨安石公去姑孰西府了。」

之一愣,謝安這麼快就應桓溫之聘西府任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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