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勝雪的青年，姿筆地站在那同謝姝寧比劃著。

遠遠眺著的燕淮，只能瞧見他修長的手指上下翻飛著，卻看不明白他究竟比劃的是什麼。站在雲歸鶴對面的謝姝寧卻顯然是什麼都看得懂的，正自如地與其用複雜的手勢互相流著。

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心中湧上一陣莫名的不虞，燕淮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他認得雲歸鶴，早前呆在平郊莊子上的時候，他們也都是見著過面的。他亦知道，雲歸鶴口不能言。謝姝寧跟雲歸鶴一道師從雲詹先生，許多時候，雲詹先生會打發了雲歸鶴來同主代事，又或是並不親自出面而讓自己的大弟子來教導謝姝寧。因而謝姝寧跟雲歸鶴十分相，為了便於流，謝姝寧自然也就跟著一塊學會了手語。

燕淮明明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這會藏在暗看著他們私下談，卻仍覺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雖說他們相，雲歸鶴也算不得外人，於謝姝寧而言乃是兄長一般的人，但即便如此，邊怎好連個婢也不帶？況且說話便說話罷了，何必站得這般近。

燕淮仔細盤算著謝姝寧跟雲歸鶴兩人腳尖的距離，眉頭皺得愈，隨即遙遙四顧起來，搜尋著青翡跟小七的影。可瞧了好一會，並不見青翡跟小七，他眼睛一瞇，只覺頭疼。

他深吸了一口氣。

暖風拂面，吹過錯的枝椏，上頭滿生的青翠葉片便簌簌而響，像落了一陣疾雨。

燕淮半張臉在繁的樹葉后，風起時，眉眼模糊，不見喜怒。

底下的謝姝寧跟雲歸鶴卻都不曾察覺到他注視著自己的目，二人只就著雲詹先生的病，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通。

先前那被雲歸鶴從莊子上打發來的小廝，說的倒也是差不離。一開始請來給雲詹先生診的大夫，雖不至是個庸醫，但也只是近旁的一個尋常大夫，再普通不過，跟鹿孔之流斷然不能相較。他為雲詹先生號過脈后，便再三搖頭，推說此事不，也不開藥急著便要走人。雲歸鶴見狀自是無心挽留，送走了人便立即又請了一個大夫來。

謝姝寧聽到這時，忘了比劃，只忍不住嗔怪道：「合該立即派人請了鹿大夫去才是！」

自家原就有良醫在，何苦多費力氣請外頭的大夫來看，一則不定能治得好，二則也耽擱了時間，萬一錯過了治療的機遇，豈非胡鬧。

一急，說話的語速便快了些。

雲歸鶴看得懂語，因此卻也只看明白了一半，不過有這一半也就夠了。他並不瞞謝姝寧，想也不想直接便將自家師父的怪脾氣攤開來說給聽。

雲詹先生日漸上了年紀，早些年又是吃過苦頭東奔西走過的，子骨自然是大不如從前，牽一髮而全，一有點小病癥便會連帶著將其餘的傷病也一塊引出來。結果這麼一來，便是小病也生生了大病。

跟著他長大的雲歸鶴焉會不知道這些，故而一發現他病了便要使人來知會謝姝寧，可雲詹先生卻不允。

他沒有法子，這才在請了數個大夫后匆匆打發了人來告訴謝姝寧。

謝姝寧聽著不住蹙了蹙眉，師父這脾氣也夠人頭疼的。

這一回若非他病得厲害，渾傷痛，拿不了主意，只怕也不會答應讓雲歸鶴送了自己城來。

從認識雲詹先生的那一日起，謝姝寧便知道，他極不喜歡同太多人住在一塊，也不大願意見人。

好比最初，他們師徒二人跟著舅舅從敦煌來時，母親曾力邀雲詹先生在府里住下。謝家三房閑置的房屋一貫不，只多住他們師徒二人，綽綽有餘，可雲詹先生不假思索地拒絕了，最後擇定住在平郊的莊子上。

這一住，除了當初他們一塊四翻找地圖尋覓境況蹤跡時，他便從未離開過莊子半步。

當真是個頑固又執拗的老頭子。

思忖著，裏頭有了靜，倆人急忙轉往裏去。

一進門，謝姝寧便先朝著鹿孔了過去。

鹿孔素來不大會掩藏緒，故而只看他面上神便可知道這次雲詹先生的病如何，是否真像前頭那幾位大夫說的一般嚴重。

謝姝寧的目仔細沿著鹿孔的眉眼掃了過去，有擔憂，卻沒有無措跟惋惜。

頓時長鬆了一口氣。

鹿孔卻被看得心裏發，忙道：「雲先生的病，旨在一個『養』字。」

他在謝姝寧手底下也已經很多年，這話一說，謝姝寧便有些琢磨出味來，斟酌著問道：「可是無法治？」

「差不離……」鹿孔輕輕一點頭，「只能靠葯養著，養得一日是一日，若靜養調理得當，說七八年總不問題。」

謝姝寧正聽著，想著先前小廝來稟時說的半年景，對比之餘，心下舒坦了些。

說能多活個七八年，也就是說也有可能活得更長久些，若運氣好，十年二十年，興許也見得著。

的視線越過鹿孔肩頭，落在了躺在病榻上的雲詹先生上。

雲詹先生也有五十餘歲，照著鹿孔的法子調養，活過花甲之齡並不困難。

人終有一死，能活滿一甲子，也算是不枉來人世走了這一遭。

想得開，躺在那咳嗽的雲詹先生便更是想得開，聽到鹿孔說自己說還有七八年可活，立即扭頭朝著雲歸鶴看了過去，直道：「你可聽見了？滿打滿算七八年，你趕把親了，我也好瞑目。」

雲歸鶴面微變，往常聽到這樣的話，他必然當做沒有聽見，但這一次，他卻老老實實在雲詹先生跟前比了個知道了的手勢。

雲詹先生瞧見，老臉上綻開一朵花，笑了起來。

幾人說話間，外頭有人來報，說是舒硯來了。

謝姝寧忙讓人去請進來。

雲詹先生在漠北呆過幾年，同謝姝寧的舅舅宋延昭更是相。舒硯為宋家唯一的兒子，小時也沒在雲詹先生跟前晃，只怕說是雲詹先生給開的蒙，也並不為過。

他來了京都后，平郊的莊子也很是去過兩回。

眼下聽說雲詹先生城養病，他得了消息，自然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

掀了珠簾一，舒硯便問：「可嚴重？」

雲詹先生聽見響，掙扎著要坐起來，搖頭說：「不要，原就是老病了。」

舒硯聞言，側目向謝姝寧，用眼神詢問著。

謝姝寧嘆口氣，道：「得好生養著才行。」

言下之意，命暫時無虞。

舒硯面上這才有了些微笑意，上前去同雲詹先生說話。

不過雲詹先生神不濟，倆人只略說了幾句，雲詹先生便先服藥歇息去了。

雲歸鶴陪在一旁，舒硯便先退了出來。

方才出門，他已看到了坐在廊下的謝姝寧。

這座宅子的原主人只怕是個花的，在廊外種了一溜的西府海棠，高及丈許，綠鬢朱，濃淡有致。

謝姝寧坐在欄桿上，探出半個子恰能到近旁的那棵樹。

舒硯走到邊上時，正在手往樹上探。

輕輕「奪」的一聲，手上已都了一片翠綠的葉子，摘的倒不是花。

舒硯「咦」了聲，問道：「怎地摘葉子？」

謝姝寧把玩著那片葉子，搖頭答：「開得正好，摘它作甚。」只可惜，開得再好的花，也有謝的那日。仰頭看向自己的表兄，看著他湛藍的眸子因為逆而立泛出濃重的深藍之來，面凝重之，說：「宮裏頭有消息了。」

舒硯眼神一變。

修剪圓潤的指甲輕輕掐過葉脈，謝姝寧斂神將從小潤子那得到的消息說給了舒硯聽。

舒硯靠在廊柱上，鄭重地問道：「皇貴妃可會就此不得翻？」

謝姝寧搖頭：「不至於如此。皇貴妃是過金冊的妃子，又是太子的生母，且出延陵白家，即便是皇上有心要發作，也得掂量掂量。」

但如今的肅方帝，似乎並不能以常理來論。

謝姝寧言畢，面上的凝重，卻丁點未消。

舒硯忽道：「等不及了，我這就要帶走。」

就憑肅方帝眼下的行徑，想要讓他允了這樁婚事，只怕是斷斷沒有可能的事。

他聲音放得極輕，語氣卻斬釘截鐵。

謝姝寧也一早打消了勸阻他二人的意思，聞言遂道：「紙上談兵可不，得先有個萬全的計劃。」

「依你看，皇帝下的那張椅子，他還能坐多久？」舒硯微微一頷首，轉而問。

謝姝寧直言：「世事難料，但只看眼下，怕是久不了。」

二人說著大逆不道的話，卻是各自連眼皮也沒一下。

舒硯著廊外，一株株西府海棠開得綺麗，是敦煌難見的景象。他嗅著風中濃郁的香氣，突然低了聲音道：「我今晨收到了我爹的信。」

謝姝寧聽他語氣不對，疑地看了過去。

「敦煌自來是要塞重鎮，挾制著古道上的命脈。」舒硯低低冷笑了聲，「這塊，西越想啃下已有多年，只是始終不曾功這才歇了幾年，而今肅方帝，卻再起了討伐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