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時分，已經回暖的京城突然又下起了雪。

　雪勢很大，扯絮般鋪天蓋地落下，沒多久就將皇城變得一片潔白，覆蓋了將將冒頭的春。

　杜若寧忙完手頭的事，抱著手爐站在廊下看雪，心里卻想著遠在西戎的阿爹。

　京城都在下雪，西戎那邊想必會更冷吧，也不知道阿爹現在怎麼樣了。

　記得阿爹最近一次送回的軍報說，要不了多久，飛虎軍就能攻破西戎王庭取得最后的勝利，而他也會趕在桃花盛開之前班師回朝，讓準備好羊羔酒迎接老父親歸家。

　想到這里，杜若寧不笑起來，難怪阿娘總說阿爹不著調，寫個軍報都不忘了調皮一下。

　笑著笑著，不知怎的眼睛突然就潤了，有種莫名其妙想流淚的沖。

　阿爹為了大周的安定，為了年時立下的保家衛國的誓愿，已經勞了大半輩子，這次回來后，無論如何都不能再讓他出去征戰，就讓他好好在家休養，好好陪伴祖母，陪伴阿娘，盡一盡為人子為人夫的責任。

　“阿爹，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回來，到時候我率領文武百出城相迎，為你斟酒，為你牽馬，與你共賞十里桃花。”

　“與誰賞桃花？”伴著一聲詢問，江瀲頎長的影出現在廊下，快步向走來。

　雪下得這麼大，他卻沒撐傘，烏紗上和玄斗篷上落了一層銀白。

　“怎麼這會子過來了？”杜若寧微訝，待他走到跟前，將手爐塞到他手里，親自為他拂去肩上的雪，“怎麼也不撐把傘，當心著涼了。”

　“是雪又不是雨，沒關系的。”江瀲道，“你怎麼還沒歇著？”

　“剛忙完，還不困。”杜若寧著他的肩，示意他低頭，將帽子上的雪也一并幫他拍打下來，又問了一遍，“這個時候過來，可是有什麼要事？”

　最近心里的弦繃得太，有點風吹草就忍不住擔心。

　“沒什麼，就是忽然想見你。”江瀲由著幫忙清理了雪，將手爐遞還給，與并肩而立，一只手從后面輕輕攬住的腰，“我本來已經回府了，不知怎的心總是靜不下來，想來想去，大概是想你了，所以又回來看你。”

　“何苦呢，大雪天的。”杜若寧低笑一聲，往他邊偎了偎，輕嗅他上的寒梅香，“得虧是你，換了旁人，這時候無論如何也進不了宮門。”

　“那是，誰讓我是陛下唯一的皇夫呢！”江瀲也笑，近耳邊低語，“今晚我不想走了。”

　“……”杜若寧似嗔似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想走就不走吧，你可以和安公公一起睡。”

　江瀲噎了一下，手臂猛地收，將的子牢牢錮在懷里：“誰要和他睡，我要為陛下侍寢。”

　杜若寧無語，心想這人的臉皮是越來越厚了。

　“你方才說你的心總也靜不下來，我好像也是這樣，一想到阿爹，心里就說不出的難，你說，會不會是阿爹出了什麼事？”

　“怎麼會，他可是戰神。”江瀲道，“他也不是第一回打西戎，哪回不是把西戎打得落花流水，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那我為何會不安，我從來沒有這樣過。”杜若寧不又胡思想，“莫非是南邊的戰事出了狀況？”

　“南邊不是才傳過捷報嗎？”江瀲一本正經道，“有你大哥和平西侯在，又有你那個藍知己坐鎮，不會有事的。”

　被他這麼一打趣，杜若寧終是忍不住笑出聲來，心中那莫名的憂慮也隨即消散。

　“怎麼就是我的藍知己了，他不是督公大人的小狗狗嗎？”

　江瀲：“……”

　這事兒怕是要被取笑一輩子了。

　幸好不知道自己還過薛初融的手。

　想到這里，轉頭看了看遠抱著拂塵靠在墻邊打盹的安公公，心里盤算著怎麼才能封了安公公的口。

　“走吧，我送你進去歇息，站久了會著涼的。”他攬著杜若寧往殿里走，邊走邊道，“明日不上朝，你可以睡個懶覺，我在前面幫你盯著，沒有要事不讓他們來打擾你。”

　“好。”杜若寧偎著他，乖巧地應了一聲。

　江瀲低頭看了一眼，下在烏黑微涼的發間蹭了蹭。

　他喜歡君臨天下的強勢霸道，也喜歡只在他面前才展的小鳥依人，的每一面都讓他心。

　守在門口的茴香藿香幫忙打起簾子，跟在兩人后進了殿，忙著打熱水服侍杜若寧洗漱更。

　趁著杜若寧更的空檔，江瀲出去和安公公說了一會兒話，再回來，杜若寧已經穿著寢坐在了龍床上。

　杜若寧擺手示意茴香藿香退下，拍了拍床沿讓江瀲坐過來：“我睡不著，你再哄哄我吧，等我睡著了你再走。”

　“好，那你快躺下。”江瀲聲道，扶著躺進被窩里，幫把被子拉起來蓋好，把兩邊的被角都仔細掖好，熄滅了四周的燈燭，只留下床尾一盞，而后斜靠在床頭上，一手從頭頂圈過去，一手隔著被子輕輕拍，“睡吧，我守著你。”

　杜若寧往他邊了，輕輕閉上眼睛。

　殿里安靜下來，只剩下江瀲輕的“哦哦”聲。

　杜若寧在這樣有節奏的拍哄中漸漸進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江瀲也靠在床頭睡了過去。

　兩個丫頭在外面等了許久，也沒等到他出來，藿香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又撤回來，對茴香道：“你出去和春公公說一聲，讓他們先回去吧，別等了。”

　“啊？”茴香驚得瞪大眼，“督公大人真的要侍寢呀？”

　“侍什麼寢，督公大人累了，睡著了。”藿香白了一眼，“你去不去說，不去我去了。”

　“去去去，我去。”茴香忙不迭地答應著，一溜煙跑了出去。

　春守在門外，正著手哈著氣來回踱步，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回頭一看是茴香，眼睛立刻就亮了。

　“這麼冷，你怎麼跑出來了？”

　“來看你呀！”茴香對他笑出兩個小梨渦，“你別在這里等了，督公大人睡著了，要不你和轎夫們先回去吧，怪冷的。”

　“睡著了？”春和一樣瞪大眼，“不是說坐一會兒就回嗎，怎麼就睡著了，在哪睡的，怎麼睡的？”

　“自然是在床上睡的，難道還能睡地上，你這是什麼問題？”茴香皺眉看他，“你這麼興干什麼？”

　“嘿嘿嘿……”春著手笑了幾聲，“我哪有，我就隨口一問，既然干爹睡了，我這就回去了。”

　“去吧去吧，天黑路，路上小心著些。”茴香道。

　春被這麼一囑咐，又不想走了，站在那里看著，言又止。

　“又怎麼了？”茴香問。

　春道：“先前我一直想找機會和陛下說咱倆的事兒，可這段時間實在太忙了，整日憂心邊關的戰事，我也不好拿自己的私事打擾，我聽干爹說定國公快要得勝回朝了，要不然，等到定國公回來我再和陛下說，給來個喜上加喜。”

　茴香沒想到他這會子提起這事，略一考慮便同意了，微紅著小臉說道：“陛下現在確實很忙，那就依著你，等國公爺回來再說吧，只要你心里有我，早一天晚一天都沒關系的。”

　“有你，有你，只有你，滿心滿眼都是你。”春一連聲地表白。

　“別貧了，快走吧！”茴香紅了臉，不再理他，自己轉回了殿里。

　春看著的背影傻笑了幾聲，滿心歡喜地往宮外走去。

　一出宮門，寒風夾著大雪迎面撲來，撲了他滿滿臉，他心頭卻溫暖如三月的春。

　夜漸深，整個皇城都籠罩在茫茫的大雪中。

　寢宮里的燈燭終于燃盡，整個宮殿陷寂靜的黑暗。

　杜若寧在睡夢中聽到一陣陣震耳聾的喊殺聲，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置于一個火沖天橫飛的戰場，周圍全是揮著刀砍的士兵，地上是堆積如山的尸。

　茫然四顧，像是在尋找什麼，卻什麼都找不到。

　心中焦急萬分，踩著遍地的尸飛奔，卻不知道自己要奔向哪里。

　突然，看到遠一面迎風招展的軍旗下，站著一個穿盔甲的高大影。

　那影背對著，看不清他的臉，卻覺得他是那樣的悉，向他飛奔而去，剛要大聲呼喚他，對面突然飛來一支弩箭，正中那人的心窩。

　“不！”杜若寧大一聲，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江瀲還保持著一開始的姿勢靠坐在床頭，下被的腦袋狠狠撞了一下，人也跟著清醒過來，忙將抱在懷里，連聲問，“怎麼了，怎麼了，是不是做噩夢了？”

　“有人死了，有人死了……”杜若寧帶著哭腔喊，渾都在抖。

　“誰呀，你夢到了誰？”江瀲抱問。

　“我阿爹，我大哥，我不知道，但是他死了……”杜若寧哭著從他懷里掙，就要下床穿服，“我要去找我阿爹，我要去找我大哥，快點，再晚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