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都城, 似乎跟以往也沒有什麼區別。

時已十一月，冷的寒風吹得人臉皮發麻。路上的行人都換上了厚厚的大衫和貂裘，行匆匆。

一輛尋常的灰棚牛車從大市駛出來, 在城中走走逛逛, 最後停在位于北面的一大戶人家門前。

車上下來一個男子，跟看門的家僕說了一聲，那家僕連忙迎他進去。

他門前, 還做賊心虛地往門外了，確認自己沒有被人跟蹤。

廳堂, 謝接過來人所遞的藏寶圖，眼中迸發出。

“這就是三娘所說的那半份藏寶圖？”

他的庶謝三娘，前些日子被選去會稽王府，做了姜景融的妾室。某日謝三娘派人回來傳話，說是無意間聽到姜景融提起有一份仇池的藏寶圖分別在王謝兩家的宗主手中。只要謝能拿到這份藏寶圖，說不定就可以以此跟王家宗主談條件, 用藏寶圖換謝家宗主之位。

謝早就想取謝臨而代之了, 因此心布下此局。

“據說那仇池國歷代販玉, 那寶藏不知得是多錢。”

謝手拿著藏寶圖, 忽然不想把它出去，反而想要得到另外半份, 這樣他就擁有無人可敵的財富, 區區謝臨有何懼？

“什麼人！”外面的家僕忽然喝了一聲, 然後似被捂住, 而後一大幫的衛沖了進來。

謝驚慌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藏寶圖都來不急收起來，倉皇地四張。

“你們，你們要干什麼！”

“是我想問, 叔父到底要干什麼。”謝臨從門外走進來，面如鐵。

柳慶遠跟在他旁邊，看到藏寶圖那個人想跑，眼疾手快地飛出手中的小刀。刀正中那人的小，立刻有衛上去將人制住，拖下去了。

“佷兒，你這是做什麼？”謝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話我們關起門好好說，你驚宮中衛做何……”

謝臨上前，一把從他手中扯過藏寶圖，舉了起來，“我看是叔父沒想好好說。先是買通一群山匪，截了三郎，又威利我的母親，還要殺。叔父有什麼話，還是去大牢里代吧。”

“大郎，大郎我可是你的親叔父啊！”謝跪下來，抱著謝臨的，“就算看在你父親的份上，你怎能如此絕……對了，我可以告訴你三郎在哪里，換我一命！”

“若不是看在父親的份上，我不會秉公理，而是直接殺了你！三郎我自己會救，你自求多福吧！”謝臨冷冰冰地說完，把回來，咳嗽了一聲，對柳慶遠點了點頭。

柳慶遠就命衛把謝給帶下去了。

“多謝左衛將軍幫我清理門戶。”謝臨把手中的藏寶圖遞過去，拱手道，“接下來就是謝氏的家事，不勞你手。你只需告訴陛下，我會信守承諾。”

柳慶遠拱手回禮，然後帶著衛走出了謝的府邸。

他心想謝臨一個病秧子怎麼清理門戶，立刻看到門口有些私兵模樣的人沖了進去，謝府邸里頓時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果然能做到宗主的，都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謝這些年主管度支曹，應該是貪了不，瞅這府邸倒是比烏巷的謝家也差不了多。謝臨這麼一抄家，謝的家產盡歸他所有，宗主房的實力大增。二房那位也不敢再妄了。

只是他們沒想到，抓到的大魚竟然是謝，不應該是王家才對嗎？

柳慶遠抱著疑慮，一路騎馬到了宮門外，看到宮門前，沈約好像剛送什麼人上了牛車，然後目送牛車離去。侍一左一右地扶著他，他渾髒污，頭發凌，俊臉上全是泥痕，十分狼狽。

柳慶遠大步走過去，“你，鬼樣子。”

沈約手捂著口，氣若游，“差點沒命。幸好把謝三給救出來了。”

柳慶遠疑地看著他，他帶了不兵力，不至于把自己弄這樣。

沈約沒有多說，問他那邊的況，他就飛快比劃了一陣。

“謝家的三房？”沈約對這個結果也很意外，他以為至能抓到王家的一條魚，挫挫銳氣，看來王家比想象中的更難對付。不過也難怪，百年的大樹，要連拔起，談何容易。

就在他們踫頭的時候，余良匆匆忙忙地跑進王允的書房，將謝家出事的消息告訴給王允。王贊聞言，驚得倒退兩步，差點沒跌坐在地上。如果此前他出手了，那麼現在在大牢中的人，就該是他了！

王允抬手，讓余良退出去。

他將一張紙隨手扔到炭盆里燒掉，火在他臉上照出一種森的覺。

“我早就說過，蕭衍沒那麼好對付，你不要輕舉妄。若不是這個神人來信提醒我，及時阻止你，你恐怕已經落在蕭衍手里了。”

王允已經敢直呼帝王的名諱。

“阿兄！”王贊跪在王允的面前，心驚不已，“是我魯莽！如今藏寶圖被蕭衍的人拿走，我們恐怕是拿不回來了！”

王允見東西在炭盆中燒得干淨，才拿起桌上的茶碗，不急不慢地喝了一口。

“沒有藏寶圖，我們還有顧榮，怕什麼？只要阿瑜和青兒在，我就是要顧榮全部家，他也不會眨一下眼楮。”王允抿了抿角，“蕭衍已經知道我們的意圖，早晚會手。但現在還不是我們舉事的時機，我一直派暗衛找中軍的下落，可奇怪的是，這支號稱有數萬人的軍隊，不僅是我們，連北魏的探子都查不出下落。”

王贊凝神想了想，忽然靈一閃，“阿兄，蕭衍會不會是詐我們的？當初他手底下明明只有三萬人，卻做出有十萬之眾的樣子。您想想看，他的主力明明都在龍驤軍，中軍這幾萬人哪里來的？由誰統率？”

王允閉眼，沉片刻，“大郎呢？這麼大的事，怎麼不見他的人影。”

王贊支支吾吾的。

“說！”王允猛拍了下桌案，鷹揚虎視一般，氣勢人。

王贊立刻趴在地上，“大郎在城外的莊上，恐怕這幾日回不來。”

“他在忙什麼？”王允皺眉道。

王贊見瞞不下去了，只能著頭皮解釋︰“他，他買了未央居一個花娘，名彩雲。如今那娘子懷了孩子……”

王允猛地起，王贊渾都開始發抖了，“大郎氣方剛，不過一個侍妾而已……阿兄息怒。”

“正經的媳婦不娶，先讓侍妾生子。你們這父母做得真是好啊！”王允怒極反笑，低斥道，“滾回去！”

他無親生之子，實在是種憾。

王贊走了以後，王允越想越不對勁。王竣買了未央居花娘這麼大的事，劉八娘不可能不知，知卻不報，莫不是找死？他沉著臉，命余良去把劉八娘過來，但余良回稟，劉八娘不在未央居。跟手底下的人說要出一趟遠門，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盡管蕭衍已經走得很慢，甚至比預定的又晚了一日，但豫州行宮還是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

這行宮建在半山腰，因為湯泉而出名，附近也有不達顯貴的別業。

所以遠遠去，便是亭臺樓閣高低錯落，庭院起伏相連，在一片青山中，雲霧繚繞，猶如天宮。

“到了。”王樂瑤輕聲說。

蕭衍的手臂卻收，將錮在前。

“我們說好的。”王樂瑤靠在他的懷里，“兩個月後我就回去，你不能再跑出來了。你自己也是病人，別仗著最近沒發病就為所為。”

“我一日都不了。”蕭衍低聲音說。

王樂瑤失笑，覺得他真是又粘人，又孩子氣，像紙糊的老虎一樣。虧初次見到他帶著一只白虎，橫行街市的時候，還被他的氣勢嚇到說不出話。

“你是一國之君，真以為能跟我一直過尋常百姓的日子嗎？”王樂瑤自己跳下馬，了馬頭，“回去吧。記住我的話，不要之過急。”

後退兩步，轉往前走。

心中其實也有些不舍，這短短一段行程，他們在山上看雲卷雲舒，在人間看萬家燈火，前所未有的放松，前所未有的靠近。而此去，便又要回到那個份，那個位置，不能再放縱任。

“阿瑤。”蕭衍了一聲。

王樂瑤回過頭，看到他翻下馬，幾步走了過來，抓著的肩膀。

“答應我，若是太痛苦，就不要再繼續治了。”

“嗯。”王樂瑤點頭。

但蕭衍太明白的子，無比倔強，什麼事都要力求做好，不是他三言兩語就能勸下的。他只能又把抱進懷里，抱了很久很久，王樂瑤也沒推開他。

最後還是暗有個怯弱的聲音︰“主上，急報。”

蕭衍眼中一道冷過去，那個人立刻想自我了斷。他也不想打擾帝後告別，可確實是急報……

王樂瑤後退一步，不能再跟蕭衍這麼難舍難分下去了。他是皇帝，怎能陷于兒長之中。那真了紅禍水了。

當斷不斷，反其。

所以狠狠心轉，頭也不回地走向行宮。

蕭衍站在原地，看了許久，就像一個被負心子拋棄，卻還深著的男人。

暗衛集嘆了口氣，主上得實在太卑微了。相反皇後娘娘卻很冷靜。自古癡空余恨啊。

直到看見安全進了行宮，蕭衍才翻上馬，說道︰“拿來。”

立刻有暗衛上前，把一個竹筒恭敬地遞給他。

蕭衍從里面出報，一下看完，“謝？”

有點意思。如此餌，王贊竟還能忍得住，怕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蕭衍將竹筒塞進行囊里，卻發覺行囊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不屬于他的東西。

他仔細地了，然後把東西拿出來，發現是一個水的香囊。打開香囊，里面塞著一縷如春絹般的發，還有一張字條。

他看完，子猛地震了一下。

晨起時，他在的發，問道︰“你就這麼喜歡我的頭發嗎？”

“嗯。”他其實是想留一縷在邊的，但又舍不得剪。

……竟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字條上寫著︰結發為夫妻，恩兩不疑。

筆力蒼勁，收尾似有無法宣諸于口的意，淡如雲煙。

蕭衍深呼吸了口氣，抓著那香囊，幾乎要碎了，最後放進了的地方，調轉馬頭，用數倍于來時的速度，狂奔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