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龐風塵仆仆到家, 妻子唐舒蘭為他外套, 詢問著，“溫志現在怎麼樣了？”

“說不準, 時好時壞的。”韓龐擰著眉頭一聲嘆息。

這次韓龐去北京，主要是給溫志辦出院, 同時又給溫志辦另一家醫院的住院。

上次匆匆從本市轉院到北京，溫志就后悔了, 擔心被查到轉院記錄，這次沒再辦轉院手續。

兩個醫院的治療方案差不多，唯一差別是之前溫志用醫院座機給溫燃打過電話，溫志防著溫燃反應過來給醫院打電話, 就換了醫院。

溫燃從小就聰明, 跳過級的孩子, 只要抓住什麼蛛馬跡, 很快就能按圖索驥尋到真相。

溫志那次是疼得厲害了，實在想聽聽溫燃的聲音, 沒忍住, 就給溫燃打了電話。

打完也不敢吱聲, 聽著溫燃一聲聲問哪位，溫志疼得渾抖, 但心是真的安了許多。

這病最讓人無奈的就是疼, 疼痛難忍，溫志那麼能扛的人，都疼得不住。

人也瘦了, 瘦得快皮包骨。

這若是讓溫燃那小丫頭看見，指不定得哭什麼樣。

二十三四歲就失去父親，哪個孩能承。

韓老教授從里間出來，也詢問著，“溫志還能熬幾個月？”

韓龐對父親也還是那句話，說不準，時好時壞的。

同樣的病，有早死有晚死的，醫生估計還能活一兩個月，但也沒準半個月就熬不住，也可能偏偏就熬了三個月。

一切都是未知。

韓老教授接過兒媳婦遞來的茶，輕嘆道：“燃燃還不知道吧，溫志瞞著干什麼啊，這若是死都見不到，就是一輩子的憾，你還沒勸溫志？”

韓龐語氣不好，“他說他對不起溫燃，沒照顧好，臨死前就不讓難了。我是勸不，要不您老去勸，看您能不能勸。”

唐舒蘭瞪他，“你和爸說兩句。”

韓龐見到老朋友的況差，他心也好不起來，再被父親這麼埋怨他什麼都干不好，好像他連勸個將死之人都勸不，也生氣。

就在氣氛僵的晚飯時，溫燃闖了進來，臉上布滿焦急與慌張。

餐桌旁的人同時面變凝重，唐舒蘭先起，“沈硯和燃燃怎麼過來了，吃飯了嗎？”

沈硯禮貌道謝，溫燃勉強說出七個字，“吃過了，謝謝阿姨。”

聲音抖，從嗓子眼里出來般，直直地著韓龐，明明來前在車上就已想好要問的話，這時卻說不出來了。

韓老教授已猜出溫燃八知道了，明知故問，“沈硯啊，燃燃怎麼了？”

沈硯站在溫燃側，未答，只垂睫著溫燃。

“韓爺爺，韓叔叔，”溫燃倔強地站得筆直，但肩膀在抖，“我什麼都知道了，我爸在哪，我要見他。”

韓龐和父親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閃過訝異。

韓龐放下筷子時，暗自忖度著溫燃怎麼會知道，抬眉鎮定問：“知道什麼了？”

“知道我爸病了。”溫燃一字一頓道。

“瞎說，你爸什麼時候病了，不是在海島放松嗎，下午還和我打電話了，”韓龐試著轉移話題，“思桐呢，思桐不是和你一起玩呢嗎。”

溫燃不信韓龐說的話，“韓叔叔，那你現在給我爸打電話，你當著我的面問他怎麼樣。”

韓龐不悅道：“溫燃，沒有禮貌了啊。你這什麼孩子，居然還咒自己父親生病？”

韓龐態度堅定，明顯不會告訴溫燃，沈硯牽起溫燃的手想帶離開，溫燃沒，“曹憶蕓和我說有我爸的把柄，能讓我爸敗名裂，能讓我爸進監獄，讓我三天找到我爸，否則就曝。”

韓龐沒當回事兒，擺手道：“行了，知道了。”

唐舒蘭打圓場，拽溫燃到沙發上坐著，商量著讓溫燃年三十來家里過年。

沈硯說著，“唐姨，燃燃過年在我家過。”

“是嗎？”唐舒蘭知道一點沈冀不同意溫燃的事，微微詫異，然后笑說：“那也好，那就初一來也行，燃燃只要想來，就隨時來。”

溫燃垂著眼，雙手絞在一起，很久都沒說話。

沈硯手掌輕覆到溫燃頭上，攬倚在自己肩上，和低聲說著話，“溫董會沒事的，別多想。”

溫燃做不到不多想。

醫院和腫瘤科這兩個詞不斷在耳邊回響。

還有很多之前忽略的蛛馬跡也不斷想起來。

關于溫城集團和韓氏的戰略合作合同，說要給錢戈雅分紅的那個合同，現在相信溫志，自始至終他都把當親生兒，那麼那個長期合作的分紅益人就不該是錢戈雅。

溫燃猛地起跑回餐廳，韓龐正和父親低言，冷不丁看見溫燃跑過來，皺眉呵斥道：“你什麼時候能像思桐一樣穩當點？”溫燃之前在韓家住過好幾年，這樣的教育語氣對溫燃來說稀松平常。

韓老教授不敢茍同，“思桐什麼時候能像燃燃一樣沒規沒矩的我才高興。”

溫燃也落實了沒規沒矩，“韓叔叔，之前您和溫城集團簽的合同在書房嗎？”

韓龐沒想到溫燃問這個，被襲擊了個措手不及，震驚全寫在臉上。

溫燃跑得很快，看到韓龐幾乎肯定承認的神后就立即往樓上跑。

韓龐急得追上去，“溫燃你給回來！”

但他年過半百了，哪里追得上溫燃，“沈硯，你給我抓住！”

沈硯未追上去，扶著韓老教授緩慢上樓，低聲讓韓老教授慢點，他眸平靜，但約可見深的濃重波瀾。

溫燃沖進書房，立即上鎖。

已經對韓叔叔書房門路到知道屜鑰匙放在哪里，找到鑰匙就打開屜，手忙腳地翻看一份又一份合同。

韓龐在外面敲門大喊開門，溫燃翻了好幾份，找到和溫城集團的合同。

手發干發抖到翻不開紙張，急得手指沾了口水翻頁，終于看到分紅益人。

兩個字：

溫燃。

溫燃眼里不斷上涌著氣，強忍著憋回去，仔細看協議條款，看到溫城集團投資了一筆巨額款目。

下意識繼續翻找著什麼東西，然后，就看到了曹憶蕓和溫志簽的婚后財產投資的協議書，曹憶蕓簽了字。

而這筆投資，全部都轉到韓氏賬上，并且以后將慢慢都匯到的賬上。

溫燃渾的力氣一點點地消失，合同和協議書著指尖掉落，摔在桌面上。

一切都明白了。

溫志在轉移財產。

演了那麼多戲，為了讓曹憶蕓相信他。

他的目的是，把他所有的錢，都留給。

明明不是他的親生兒，但他把他的一切都給了。

打開門，溫燃怔怔抬頭看門外站著的人，但是看不清。

眼前是和溫志吵架的一幕又一幕。

一直在和他對著干，諷刺他，不理他，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地喊自己是野種。

就連今天上午，還埋怨他只知道問吃沒吃飯，只知道問吃什麼了。

他那麼。

對他都做了什麼。

韓龐瞞也瞞不住了，拍肩膀，語重心長嘆道：“你爸很你。”

溫燃耳邊響起溫志和說過的話——“在錢戈雅們欺負你的時候，爸沒有作為，爸知道這傷了你，爸做事的方式不對，也做錯了事，但是燃燃，有一個事實你要永遠記住，你是爸最重要的人，爸爸很你。”

當時看著天空被風吹走的棉花糖似的白云，諷刺說：“我記不好，記不住。”

如今知道，溫志是真的。

但是，找不到溫志了。

“哎，”韓老教授也拍了拍肩膀，“你也累了，和沈硯去你原來的房間休息會兒吧。”

溫燃有很多后悔從過去的回憶里面不斷蔓延，藤蔓一樣環繞收著心臟向外攀爬，疼，也好累。

沈硯寸步不離地陪著，陪躺在床上休息，溫燃蜷著像個嬰兒躺著，漸漸閉上眼睛，沈硯輕輕拍著的肩膀，目未曾離開過半秒。

直到石磊打來電話，溫燃被突然響起的鈴聲驚醒，趕忙接聽。

石磊說：“燃總，溫董確實出境了，這邊出境和航班記錄顯示溫董先去的是馬來西亞，一直沒回國。”

有出境記錄！沒回國！

那溫志是真的出海了！

他沒生病！

溫燃空的雙眼終于有了神采，長長松了口氣，轉臉埋在沈硯肩膀上，嗚咽說：“嚇死我了。”

沈硯輕輕拍著，想起他那次和溫志私下見面，溫志說過邊有他的人。

現在看來，楊淼和石磊，都是溫志安排的人。

確實，溫志那樣一個思深謀遠的人，不可能不找人照顧溫燃。

溫燃不好意思再在韓家多耗下去了，連連跟韓龐和韓老教授道歉，帶著沈硯離開。

推門出去時，溫燃沈硯手心，小聲問：“我剛才是不是太失態了？”

沈硯有力地回握住，“還好。”

“過年呢，真的要去你家過年嗎？”

溫燃還是不安，“我不想讓你和叔叔因為我吵架冷戰，我去了會不會影響叔叔的心？”

“不會。”

沈硯為溫燃打開車門，溫燃剛要上車，恰逢這時手機又響起來，看是陌生號碼，現在是一切陌生號碼都會接，邊邁上車邊接起來。

對方開口道：“您好，我是苗苗的大伯，苗致遠和我聯系過，我這邊已經打聽好，希您先有個心理準備。”

溫燃聞言呼吸滯住，剛邁上去的右腳頓時無力，一個踉蹌卡在車邊。

沈硯已經眼疾手快穩住，否則整個人都要摔進車里。

苗醫生說：“您父親上個月轉院到北京，是肝癌晚期。”

溫燃瞬間眼淚模糊了視線。

“我這邊又幫您查了您上午接電話的那家醫院，您父親已經出院，但是他沒有辦轉院手續，目前在哪個醫院，我還不……”

溫燃眼淚斷了線，噼里啪啦往下掉，已經聽不見電話那邊在說什麼。

只記得殘忍的這四個字，肝癌晚期。

韓叔在騙，石磊在騙，楊淼也在騙，他們都在騙。

溫燃轉再次沖進韓家，人已經滿臉淚痕，舉著手機看向韓龐，噎著說不出話來。

韓龐看向韓老教授，韓老教授輕輕點頭。

溫燃努力克制著自己無法氣說話的啜泣，憋出了幾個字，“韓叔，求求你告訴我，我爸在哪。”

眼淚決堤，滿面淚痕，溫燃在抖，哭求道：“我想見他。”

但是韓龐一諾千金，他答應過溫志的事，便不會說，“我不知……”

這時一直都在沉默著的沈硯，忽而輕聲說：“韓叔，您告訴吧。”

溫燃手抓著沈硯袖，此時腦袋里又閃過一直忽視的事，淚眼朦朧地仰頭看沈硯，哭得聲音斷斷續續的哽咽，“沈硯，你知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沈硯低啞道：“對不起。”

溫燃臉上都是淚，沈硯抬手臉上的淚，但是溫燃猛地別開臉。

溫燃沒讓他，更是向后退開，踉蹌地倒坐在沙發上。

沈硯知道，沈硯早就知道。

就這樣看著像個瘋子般跑來跑去地發瘋，他卻什麼都不說。

也不斷地想到更多事，商君衍和沈硯那麼急的和錢戈雅簽合同，而那合同又是權質押又是不產抵押，這些應該也都是溫志的安排。

那麼，那些權和不產，最后也將全部是的。

更想到商君衍一早就和說過——“你爸希這個項目盡快敲定，讓我幫忙加速，他在時間上很急。”

商君衍也知道，商君衍一定知道。

他們全都知道，只有一個人不知道。

是最后知道的，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對。

溫燃全都在不停地發抖，眼淚如雨不停往下落，咬著牙忍著哭聲。

不斷泣著，呼吸都已經不暢，仰頭尋著韓龐的影子，“韓叔叔，你告訴我，告訴我，我爸在哪。”

“抱歉，燃燃，”韓龐輕聲說，“叔答應你爸了，他不想看到你難過，你別找他了。”

溫燃覺自己快要崩潰了，更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哭出聲，匆匆說了句不打擾了，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去。

沈硯跟著，幾次想摟住，都被溫燃甩開。

一直走到車前，沈硯沉默地為打開車門。

溫燃雙手死死摳著車門，從來都是那麼沖的一個人，此時制著所有沖，發抖著說：“沈硯，我想一個人，我想冷靜，我怕我對你說出難聽傷你的話，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求求你，我想一個人。”

沈硯深知有很多話，他應該早說的，但他說不出口。

他恍惚發覺現在的自己像極了溫志，自以為對好的瞞著。

結果是對最大的傷害。

沈硯扶上車，認真為系上安全帶，囑咐司機慢點開。

而后傾吻被眼淚打的發冷的。

他忍著的心疼溫燃的眼淚，此時終于從他眼里下來，也打了他們合的。

沈硯著說：“燃燃，我錯了，能原諒我嗎。”

溫燃搖頭，“我，我不知道。”

沈硯深深閉上眼，掩住所有痛意。

額頭抵著的額頭，輕聲承諾，“我一定為你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