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們也就放任這種事發生？是不是你們也覺得讓死了也就乾淨？”沈子烈冷冷的道。

於連山和石承太都嚇了一大跳，趕搖頭否認：“沈書記，我們可沒有那種心思，只是覺得這丫頭的確命太苦了一點，這鄉里也實在呆不下去，現在走到哪兒，別人都是用異樣目瞅著，自己大概也覺得活著難，纔會想到尋短見吧？”

就在沈子烈和於連山、石承太談話時，陸爲民也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孩子。

換了一乾燥的，大概是胡順昌老婆的，不太合，洗得有些發白的的確良襯和一條大的丹布子，就這樣了無生趣的呆坐在牀頭上。

旁邊那個中年婦就是胡順昌老婆，看到孩子木然的目表，也只是嘆氣，卻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好一陣之後才吶吶道：“石梅，你咋就想不開呢，如果今天不是縣裡的陸幹部救了你，你說你……”

“我不需要誰來救我。”從有些發白的脣裡出來是一句了無生氣的言語，“我活著就是別人的累贅，挨著誰就會給別人帶來禍害，這是我的命，他們都希我去死，爲什麼還要救我？”

陸爲民沉著臉不做聲，這個話題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來回答。

鄉里習俗的力量是巨大的，沒有誰能夠輕易扭轉，傳統宗族的影響力在基層政權薄弱的地方更顯得強勢，可以說遠遠超過了法律的力量，而越是貧困的地方，這種形就越發明顯，貧困和封閉，迷信和落後，相互織，相互影響，導致了這一類的故事屢屢發生，而人們似乎也對此已經麻木。

眼前這一切就是一個明顯例證。

突然間目一下子落到了陸爲民上，有些咬牙切齒的瞪視著陸爲民，“你爲什麼要救我？誰讓你救我了？我想死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你這樣做不過是想證明你高尚道德崇高，可你考慮我了麼？救我起來，你能管我怎麼生活，管我一輩子？！”

“夠了！沒有誰能管誰一輩子，除了自己！”陸爲民強住心快要炸裂的憤懣緒，“你自己的路只有自己去走，自己的命運只能自己去改變！你的命？你的命是什麼？人家說你的命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人家讓你去死你就去死？那讓你去吃屎，你去不去吃屎？！”

無論是還是那個旁邊的中年婦，都沒有想到縣裡來的幹部居然可以說出這樣俗的話語來，一時間都目瞪口呆。

發出來的陸爲民猶如一頭暴怒的獅子，在房間裡來回走。

“你有手有腳，又不是傻子，人家污衊你，辱你，你就信了認了？一幫鼠目寸的愚夫愚婦張著胡說八道，你也要相信？聽說你還讀了兩年高中，還會相信這些？”陸爲民臉有些微微發紅，目裡卻滿是恨鐵不鋼的神，“他們要有這鐵口斷言的本事，還能都在這鄉下，也沒有見他們誰發達？”

“父母既然給了你這條命，就沒有誰有資格來決定你自己的命，除了你自己！你既然有勇氣去死，難道就沒有勇氣走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

“人，一定要靠自己，……”這句話好像是《鼠膽龍威》裡那個恐怖分子“教授”的口頭禪，但是陸爲民卻覺得極有道理，這個時候也不知不覺的從裡冒出來了。

陸爲民也不知道自己罵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抑在心中的很多話都通過這樣一個機會噴發傾瀉出來，也不管對方是否能聽得懂，一直到那個從淚流滿面再到放聲痛哭，他才收住口。

“沒那麼簡單吧，於書記，石鄉長，我聽說是在家裡經常被那個繼父毒打，打得不了，找村上，村上不管，找鄉里也有好幾次了，鄉里也只是勸忍耐，可這樣的生活誰能忍？也許大家都真心希死？”在門外花了幾分鐘時間穩定了緒的陸爲民實在忍耐不住，走進來話道。

於連山對陸爲民還是頗爲激的，這種事發生在鄉政府門口，而且是從鄉政府裡出去之後的事，若是人死了傳了出去，縣裡多多會對鄉里有些看法，現在只要人沒有死，那就簡單得多。

他看了一眼陸爲民，苦笑著道：“陸書，我們鄉里也很爲難，給村裡打招呼，但是效果有多大我們都知道，可這種事我們也不能強著老百姓認可我們的觀點啊。”

“是啊，咱們鄉里也就這麼大一個地方，很多工作也還要靠基層幹部開展，沈書記，宋書記，石梅這丫頭現在也的確不適合呆在石橋了，若是能把弄到區裡或者縣裡，哪怕是找個管飯的地方的打打雜也行啊。”石承太看著沈子烈和宋華，彷彿是請求般的道。

也許是被中午發生的這樁事弄得沒有了興致，原本打算還要跑一跑馬尾區的沈子烈突然失去了興趣，讓司機直接回縣裡。

吉普車嗡嗡作響的發機和暴曬下的高溫，再加上顛簸的路面捲起的陣陣灰塵，讓1990年的這個盛夏下午顯得這樣枯。

“小陸，你說這種事發生在我們這裡南潭是不是意味著我們南潭真的太封閉落後了？”一直閉著眼睛坐在副駕上閉目養神的沈子烈突然問道。

“沈書記，不能這麼說，不過我們南潭和嶺南那邊比起來的確相差很大，怎麼說呢？走到那邊的鄉鎮上，遍地的鄉鎮企業和流人口，加上快節奏的生活方式，思想觀念的撞和鋒，利益的刺激，讓你能有一種下意識要加快腳步的覺，改革開放帶來的外來思想能夠憑藉著資本的力量迅速滌盪一切落後愚昧的東西，嗯，很有一種催人進的覺，當然也可能帶來一些消極的東西，但是我相信利遠遠大於弊，可我們這邊，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安步當車，規行矩步，這樣固然不會出問題，但是工作上你想要有大突破也就不可能，而在這個時代，就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甚至你進慢了，也是一種退。”陸爲民斟酌著言辭，在車上，還有司機，他不好說太深。

沈子烈不再言語，一直到回到縣委，他也沒有再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