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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騷》 第472章 夜宿碧蹄館

朝鮮禮曹判書鄭仁弘崇尚程朱之學,是所謂的山林學派的領袖,在政治上則是大北派的首腦人海君廢黜仁穆王大妃本是有違禮教與孝道的悖逆之舉,但鄭仁弘這個朝鮮的理學大家卻引經據典為海君的惡行找理由,所以很海君垂賞識重用,兩年前鄭仁弘以禮曹堂議政府為左議政,相當於大明閣的次輔,是當前朝鮮舉足輕重的實權人,在朝鮮士林也極有影響力——

五月初十夜,鄭仁弘與谷山郡員將張原一行迎館安置,宴席間鄭仁弘向張原請教程朱理學奧,名曰請教,其實是賣弄,即席誦讀其義理文章,都是一些陳詞濫調,絕大多數理論和觀點是抄襲宋明諸儒的,張原毫不客氣地道:“鄭判書讀我朝《理大全》,方才高論豈非出於蔡忱的《洪范皇極篇》?”

鄭仁弘大慚,雖然惱卻無法怒,終席默然無語而已。

君李倧卻是暗喜,張原不肯與鄭仁弘虛與委蛇自是因為張原心有了決斷,掃鄭仁弘的面也是為此後撥反正的輿論造聲勢。

席散時李倧趁張原、阮大鋮送他們出館時對張原低語道:“張大人,建州使者一行已至開城,海君派了議政府右讚善樸規到碧蹄館迎候額爾德尼,現在還不知道海君是否會親自接見額爾德尼。”

張原心想:“建奴倒是快,趕在我們前面了,議政府讚善也是朝鮮三品高,看來海君對奴爾哈赤的使者頗為重視。”說道:“要提防額爾德尼見過海君之後迅速離開漢城,抓不到納蘭氏,事就會很棘手。”

這關系到李倧能否坐上朝鮮王位,李倧點頭道:“張大人盡管放心,建州使者一言一行皆不出我的耳目監控,他們若想踏上歸程,就是落網被擒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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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十一日傍晚,大明使團經新溪、金巖,來到開城,開城是朝鮮三都之一,是僅次於王京漢城和西京平壤的朝鮮第三大城,京畿道觀察使和首領率僚屬出迎,依舊是列香亭、龍亭,扎彩棚、鼇山,演雜戲、鼓樂,與平壤和黃海道的歡迎儀式相同,但戒備明顯森嚴了許多,圍觀民眾也,歡迎儀式雖然隆重,卻完全沒有了那種歡慶的氣氛。

在開城,張原獲知納蘭克什在碧蹄館與朝鮮議政府右讚善樸規談了半日,然後啟程趕往漢城去了,看來納蘭克什要面見海君,所以張原不再如平壤時那般拖延,督促使團盡快趕路——

柳東溟並不知道建州使者到來之事,當然樂意看到張原加行程,只要把張原一行護送到王京漢城,那他柳東溟就算完了使命,此次出使去來很不安寧啊。

五月十三日午後,大明使團行進至碧蹄館外的山丘邊,書狀金中清指著那座山丘對張原等人道:“幾位大人,那裡就是當年李總兵與倭賊惡戰之地,李總兵以一當百,殺敵無數,英名傳揚至今。”

金中清這是言,其實碧蹄館一戰明軍損失很大,日軍先以小隊戰,名將李如松貿然追擊,頗有斬獲,然而在追到碧蹄館附近卻遭遇數倍於己的日軍伏擊,李如松所部陷重圍,苦戰不得,明軍死傷慘重,幸得李如松之弟李如梅神勇,箭無虛發,又有援兵及時趕到,不然李如松極有可能斃命於此,日軍的戰鬥力在此戰中得到了充分現,壬辰援朝抗倭,大明只能說是慘勝,若非臣秀吉死亡,這場戰爭的勝負孰難預料,《明史》總結說“自倭朝鮮七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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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師數十萬、縻響數百萬,中朝與屬國迄無勝算,至關白死而禍始息”,這個說法是比較客觀公允的,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極大地消耗了大明朝的國力,張居正當政時積累的充裕國庫開始衰敗了,此後建州真的崛起也與這次戰爭中大明拖累有很大關系——張原問:“這裡可有紀念此戰的祭祠?”

金中清道:“離此三十裡的王京西門外有宣武祠,天朝因援倭而捐軀的將士在宣武祠香火祭祀。”

張原道:“今夜就在碧蹄館歇息,明日一早沐浴更,去宣武祠祭拜我大明援朝的英烈。”

為禮曹判書的鄭仁弘道:“張天使,謁宣武祠是否待冊封世子後再去,大典之前謁宣聖廟為宜。”

宣聖廟就是孔廟,朝鮮各大都城都建有宣聖廟,尤以漢城宣聖廟規模最大,大明出使朝鮮的使臣都會到這座宣聖廟祭拜孔子。

張原心道:“鄭仁弘是海君的心腹重臣,對海君的心思應該很清楚,海君對大明是既敬畏又怨恨,海君想離大明的掌控,就會對壬辰大明援朝的功績有意淡化,鄭仁弘現在又勸阻我祭拜宣武祠,這等居心又豈能瞞得了我。”

君李倧道:“沒有宣武祠的天朝英烈,就沒有今日之朝鮮,張天使謁宣武祠緬懷先烈正合其宜。”

君李倧在海君面前一向顯得很忠心,海君即位時李倧才十三歲,所以海君對李倧沒有什麼疑心,李倧是得到海君信任的數幾位李氏王族之一,鄭仁弘沒有想到李倧會當面反對他的建議,這讓鄭仁弘很不悅,冷冷看了李倧一眼,心道:“你不能揣大王的心意,你的榮華富貴也就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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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原道:“明日先祭拜宣武祠,再謁宣聖廟。”

……

夜宿碧蹄館。

碧蹄館雖大,但住進了幾百號人和車馬,館外還有一千兩百軍士,喧囂聲沸沸揚揚,到亥初時分才漸漸平靜下來。

君李倧與張原在館舍對弈,貞明公主跪坐在一邊觀戰,李倧也不知道自己這位年的姑母會不會圍棋,但貞明公主看棋很專心,端坐不,睫不時忽扇時,眼風會飛快地朝張原一掃——

天氣比較悶熱,張原綸巾折扇,意態閑適,他與李倧下棋只是幌子,目的是為了談,問李倧道:“三日前建州納蘭氏一行就住這碧蹄館嗎?”

李倧點頭道:“是,建州真來的十三人就住在碧蹄館之北館,客商打扮卻住驛館,右讚善樸規還與他們長談,這些人真把忠於大明的忠義之士當作木雕土偶了。”

張原問:“海君接見了納蘭克什沒有?”

李倧道:“尚未有消息傳回。”

張原道:“越近王京,事越急,若讓納蘭氏走,大勢去矣。”

碧蹄館離漢城只有四十裡,明日就要城,到底如何舉事還未確定,焦慮、忐忑、驚懼、不安,讓綾君李倧沒有了下棋的興致,起道:“在下這就去看看有沒有消息傳來。”

李倧走後,張原獨自在燈下敲棋思索,忘了還有貞明公主坐在旁邊,一顆棋子敲在棋枰上又拈回指間,如此反覆,沒完沒了,張原的眉頭一直深鎖,也不知沉思了多久,忽聽門外有錦衛稟報:“張大人,綾君殿下突犯暈眩之疾,請金士高徒去為他針灸驅疾。”

張原瞿然起,這時才看到坐在一邊的貞明公主,貞明公主也很快站起來,有些吃驚地著張原,張原道:“我讓人送你去看君殿下,若不出我所料,綾君殿下應該是想讓你為我傳遞一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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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原請穆敬巖和洪紀、洪信三人護送貞明公主去綾君殿下的住所,大約過了三刻時,貞明公主回來了,臉有驚惶之,提筆寫道:“前日傍晚,海君微服與建州真使者在漢江樓相見,但此後建州使者額爾德尼一十三人俱不見了行蹤,王京外,皆無音訊,查訪不得。”

張原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 說道:“那些人沒有翅膀,不可能飛得無影無蹤,想必是海君把那一十三人藏在一住所,要等我冊封世子踏上歸程後再讓納蘭氏一行回建州,這樣免生事端。”

貞明公主寫道:“那大人該如何應對?”

張原道:“一定要找出建州人住在漢城哪個地方,一十三人總會留下蛛馬跡,但這恐怕需要一點時間。”凝思半晌,對貞明公主道:“不要著急,待明日祭拜了宣武祠再議對策。”

五月十四日一早,大明使團啟程,路上耳目眾多,張原不便與綾君李倧深談,隻借問李倧不適之機說了幾句,李倧道:“海君之所以要把建州使者藏起來,是因為小北派員申時敏、李元翼等人聽聞海君與建州奴爾哈赤有來往,上疏力諫,海君為避人耳目,這才讓建州使者暫時躲藏起來,唉,申、李等人這反而是誤了大事了。”

張原讓李倧莫急,多派可靠人手仔細探訪納蘭克什等人可能的藏,李倧點頭,這時柳東溟過來詢問綾君貴安否,張原閑話幾句,策馬而行。

巳時初,浩浩的一行人到了接廳,海君遣都承旨奇世石迎接天使,並與兩位天使商議接詔、冊封之事——

該是掀起波瀾的時候了,張原道:“在下聽聞貴邦大王與建州奴酋有往來,對我大明有二心,在下將奉詔歸國,奏請朝廷置此事。”

鄭仁弘、柳東溟、奇世石等人大驚失,張原都到了漢城西郊卻說要奉詔還京,這讓他們驚愕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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