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原在縣衙廨舍陪侯縣令小酌賞雪，那雪越下越大，地氣寒。【全文字閱讀】很快就積起薄薄一層，未時初，侯縣令去節堂理公務案牘，張原獨自撐著油紙傘回去，白皮靴踩在雪地上，一步一個淺印，走著走著，心漸漸好起來，侯縣尊說得不錯，報師恩的機會總有，現在就不要去想那麼多了，隻想澹然小姐和明年的縣、府二試吧。

轉過府學宮，到了自家竹籬門前，柴門虛掩，推門進去，見地上一串草鞋印，是往穿堂左邊去的，穿堂左側那一排土牆瓦房是廚下、放置雜和仆役的住所，張原心道:“這是誰來了，下雪天也穿草鞋?”

便踩著草鞋印走過去一看一穆真真穿著上回張原出錢給製的黑sè松江棉柑子和長，大雪天赤著腳站在井欄邊，正提水洗腳，一雙滿是泥汙的草屨擱在石井欄上，彎著腰，單薄的繃起，勾勒出結實的圓tún和修長的雙tuǐ，兩隻腳丫凍得通紅，互洗著，木桶一傾“嘩”地一聲，冰冷的水衝到腳上，然後金獨立瀝水，待腳上的水瀝幹了一些，便從腰間布囊中mō出一隻青布鞋穿上張原明白了，這墮民只在他家才穿上這雙布鞋，這雙青布鞋是他母親呂氏為穆真真做的，比較厚暖，穆真真舍不得穿，每次來他家先到井邊換下草屨，洗淨腳穿上布鞋，乾乾淨淨來見他，一出門就又換回草屨，平時也就罷了，這大雪天也這樣，讓人心痛“爺回來了，小武哥正要去縣衙接爺呢。”

大石頭從後園那邊跑過來看到張原，大聲道，又對穆真真道:“真真姐洗腳啊，不冷嗎?”穆真真的腰微微一僵，轉過來著張原，神sè有些慌張，期期艾艾道:“爺，我，小婢，不冷。”那樣子好象做錯了什麼事。

雪還在零零星星地下著，飛落在這墮民裹頭的巾帕上，石井欄、沾泥的草屨、洗淨的雙足、亭亭玉立的姿，這墮民宛似冰雪池塘中的一枝頑強不凋的白蓮，能含辛茹苦、能吐lù芬芳張原收起傘，走近幾步，看著穆真真下雙足，問:“腳長凍瘡了沒有?”穆真真對自己的大腳頗為自卑，這時被爺這麼盯著看腳，慌得兩腳不知該往哪裡躲，若是手還可以起來，可腳總得站著啊，雪白的臉霎時通紅，說道:“小婢手腳的，從不長凍瘡”

張原心道:“大雪天赤腳穿革鞋不長凍瘡，有武功的人是這樣的嗎?”可也不好去看細的腳，笑了笑，說道:“跟我進去吧。”又對大石頭道:“快去追上小武，別讓他去縣衙了。”大石頭答應著跑出去了。

穆真真跟在張原後，走路聽不到一點聲音，想必是穿上了布鞋特別輕快，張原喚了一聲:“真真一”

“嗯，爺，什麼事?”穆真真走兩步，靠近張原一些。

張原問:“大雪天的你怎麼來了，還在大善寺賣果子嗎?”

穆真真道:“爺，今日是太太的壽辰啊，十一月初一。”

張原“啊”的一聲，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這兩天東奔西跑，把母親的生日都給忘了，趕去見母親，磕頭道:“兒子恭賀母親生辰大喜，祝母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張母呂氏笑呵呵道:“怎麼突然就記起來了?”一眼看到跟在兒子後也向磕頭祝壽的穆真真，笑道:“是真真提醒你的吧，我前幾日對真真說過，讓今天來一起吃壽面。”張原道:“兒子該打，是忘了。”

張母呂氏道:“又不是逢十大責，閑生日而已，我兒這些天太忙了，

讀書辛苦，還要與那姚複賭勝一對了，西張的叔祖和侯縣尊都怎麼說，沒有埋怨你吧?”張原道:“沒事了，主要是王老師寬宏大量，不與學生計較。”

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能拜到王先責這樣的老師實為有幸。”又道:“等下西張的黃婆子會來，明日就由和石雙、翠姑三人去會稽送庚帖，這黃婆子是西張門下的，還比較實誠，不會騎兩頭馬說話。”話音剛落，小丫頭兔亭就進來稟報說黃婆婆來了，黃婆子進來向張母呂氏見禮，又誇讚了張原一番，奉承張母呂氏好福氣，生了這麼個有才有貌的爺，然後說明日去會稽商氏說的事，既然雙方都有意，那事就簡單了，就是把張原的庚帖送到商家，再把商氏小姐的庚帖取回來請算命先生推一推、合一合，看男雙方八字相幫相生否，黃婆子又道:“還須介子爺的長輩寫一封婚書，那商氏不比尋常小戶，尋常小戶口頭說合就行，宦人家要有婚書。”

張母呂氏便對張原道:“在你父在家，當由你父寫，既不在家，我兒還星去求西張叔祖為你寫一封婚書吧。”張原就又跑去北院見族叔祖張汝霜，道明來意，張汝霜笑道:“叔祖老朽昏耄，提筆作文半天下不了一字，還是你代擬，叔祖等下照抄一遍，省得叔祖費神。”便讓張原坐下。

張原略想了想，提筆寫道:“通德之門，馳誠數仞:宜家之慶，敢貢尺書。恭維尊親家先生大人閣下，許比於雙金，績學同乎二玉。業收名於異等，定策足於明時。何期聲氣之相求，輒辱菲葑之不棄:材非郭璃，昂然上座之賓:鑒豈公，爾東鄰之相締。日者吉佔既協，序端之微幣敢稽。

奉秦晉之歡，忻永好:金張之館，但愧衰宗。榮幸所兼，敷陳疇悉。謹啟。”

張汝霜接過來一看，大笑道:“好一遍八，好敏捷的文思，年作文，白眼看天，一篇現文字掛在天上，頃刻下來，刷紙上，一刷便。”說罷，提筆照抄一遍，用雙紅拜帖封上，讓張原帶回去。

傍晚，張母呂氏留黃婆子一起用長壽面，還沒去做先就賞了一錢銀子，黃婆子喜笑開，說明日一早便來。

穆真真今夜留在這邊，爹爹又外出聽差了，兔亭現在和了，不再怕的藍眼睛，兩個人在南樓下的小茶房烤火，小火爐上正純著枸杞銀耳蓮子羹，那是張母呂氏吩咐給張原準備的，張原夜裡讀書習字，睡前喝一碗蓮子羹，能暖胃養神，以前是伊亭在這裡煮蓮子羹，今夜有穆真真在這裡伊亭就可以個閑，穆真真裡裡外外什麼事都能做一蓮子羹槽要盹好之先，放兩小塊冰糖下去，冰糖用一個瓷罐裝著，放冰糖時穆真真見兔亭小合不攏一副垂涎yù滴的樣子，便拈了一小塊冰糖給兔亭，兔亭甜滋滋地吮著，含含糊糊道:“好甜，真真姐也吃一小塊吧，太太和爺不會罵的。”

穆真真將小陶壺裡的蓮子羹倒在青瓷碗裡，用漆盤端著，輕聲笑道:“我不吃，我給爺端去了。”張原今日忙東忙西，夜裡才靜下來把兩篇八功課給完了，不敢敷衍塞責，這是要給王老師批閱的，得打起十二神，寫完兩篇八，見時間還早，便又臨摹《靈飛經》，先嗅到蓮子的芳香，抬頭看，穆真真端著蓮子羹進來了。

張原看著穆真真雙手將那碗蓮子羹捧到他面前，穆真真手背白nèn細膩，但手心卻糙結繭，放下青瓷碗時幾乎能聽到手指繭與碗沿的聲音，看手掌邊緣易生凍瘡，還真沒看到凍瘡紫斑。

次日一早，黃婆子就來了，在張原家吃了兩大碗蛋面，打著飽嗝，和石雙、翠姑夫fù三人去會稽商氏提親了，穆真真這才知道爺是要訂親了，昨日說什麼庚帖婚書的沒聽明白，心道:“是商家哪位小姐呀，前日在學宮相橋畔看到了商家的兩位小姐，都很小

啊。 ”午後未時，黃婆子三人回來了，都是喜氣洋洋的，將商氏郎的庚帖到張母呂氏手裡，說了一通商氏如何豪富、對三人如何客氣，黃婆子在商家得了六錢賞銀，如何不喜，一般人家最多給二錢銀子，張母呂氏又賞了二錢銀子，此後就沒這黃婆子什麼事了。

黃婆子歡天喜地去了，張母呂氏看那商氏郎的庚，卻是萬歷二十五年二月十九亥時生的，喜道:“有緣，果然有緣。”

張原探頭看了看，問:“母親也會推八字合庚帖嗎?”張母呂氏道:“我兒六月十九，商小姐二月十九，都是觀世音菩薩的壽誕日，這豈不是有緣，菩薩定的姻緣。”

張原道:“六月十九是觀世音菩薩道日吧。”

張母呂氏道:“都一樣，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都是觀音誕，大善寺都要做法事的。

”又道:“我兒將商小姐的八字拿到府學宮那邊的算命先生推一推，看與你的八字相生不一依我看是沒什麼不妥的。”

張原道:“既然母親說沒什麼不妥，那就不用找算命先生看了吧。

張母呂氏笑道:“這是規矩，總要請算命先生看一看的。”一邊的翠姑道:“太太，小奴聽說十字街有個清墨山人的算命先生算得很準，人家走失了牛他也能算出丟在了哪裡，都找回來了。”

張母呂氏對張原道:“那我兒就去找清墨山人合這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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