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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騷》 第77章 牛刀小試

古越晚秋,天氣初肅,禹王陵岣嶁碑兩側松柏森森,會稽、山兩縣前來香爐峰登高的民眾陸續而至,見一群書生不去登山卻立在碑前槍舌劍,便都圍攏過來看熱鬧。 楊尚源見張原一時未答話,便以為是心怯,愈發盛氣道:“張介子,敢與我賭否?”

張萼哪裡看得過楊尚源這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道:“介子,和他賭,萬一輸了也不用怕,銀子我和大兄代你出。”

張岱一抖馬韁,開口道:“我兄弟三人這兩匹馬一頭騾,抵得一百五十兩,一百兩太,就賭一百五十兩,就不知道尚源兄拿得出一百五十兩銀子否?”

楊尚源舉手道:“且慢,我有言在先,我是與張介子賭,宗子兄乃本縣神,可不得暗中相助你這族弟。”

張原問:“是賭一百五十兩嗎?”

楊尚源打量著那二馬一騾,估著不止一百五十兩,便道:“好,就賭一百五十兩。”

張原問:“我的賭注在此,楊兄的銀子呢?”

楊尚源冷笑道:“你若贏了我,一百五十兩銀子分毫不。”

張原朝在場諸生和圍觀民眾拱手道:“這裡尋不著紙筆,無法立契存照,諸位就是見證,莫要讓人耍了賴去。”

圍觀民眾哄笑道:“誰敢耍賴,今日不讓他出這大禹陵。”

擔任仲裁的就是在場的七位生員,張岱也是其中之一,八文破題這兩句不難裁定,圍觀者當中也有好幾個士子,張原不懼楊尚源耍賴,他近日從王思任那裡苦學的破題法要牛刀小試了,新出硎的刀那是分外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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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約定,由楊尚源先出題,出的是四書題,張原必須在楊尚源踱出七步之念出破題二句,待張原出題時亦如是。

楊尚源當然沒有把握在七步之又快又準地破題,但他認為自己無論如何都比張原強,四書題八他作過幾百題,若是運氣好讓他上舊題,那豈不是應答如響,就算他不能在七步之破題,張原同樣也做不到,因為他出的題極為生僻,雖在四書中,但科考卻不會出這樣的題,所說這次賭局他的贏面顯然極大,最不濟也是不分勝負——

張岱與那六位士子立在碑亭一邊,楊尚源和張原立在岣嶁碑下,楊尚源好整以暇道:“介子兄準備好了沒有?”

張原道:“希楊兄莫要跑得太快,記住,是踱步,不是跑步。”

圍觀人群一陣哄笑。

楊尚源冷笑一聲:“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聽好了,我出的是四書題便是——‘梁惠王章句上’。”

說完那個“上”字,楊尚源便邁出了第一步,而且這一步邁得還不慢,雖不能說是跑,但顯然不是踱,圍觀人群便有“小人小人”譏諷楊尚源的,楊尚源白著臉毫不為那些嘲笑聲所,只要快快邁出七步,他就立於不敗之地了——

“梁惠王章句上”不是《孟子》裡的句子,而是標題,《孟子》第一篇就是這“梁惠王章句上”,共七章,自來科考都是從章句中出題,從沒有拿標題來出題的,但這“梁惠王章句”又的確是四書中的,所以不能說楊尚源出題違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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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原在張地思索,那楊尚源腳步子邁得小而快,二步、三步、四步、五步——

仿佛腦海裡有一琴,誰又在琴弦上劃了一下,“錚”的一聲,張原靈乍現,口道:“有了——以一國僭竊之主,冠七篇仁義之書。”

楊尚源走得頗快,張原念出破題二句後,

他也已走完了七步,但張原開始念時他還剛邁出第六步,眾目睽睽之下再怎麼無恥也不好從這上面耍賴,現在只有看七位生員如何評判張原這破題二句了—— 梁惠王本是諸侯卻自稱王,說是“僭竊之主”甚是得當,而“梁惠王章句上”是《孟子》七篇的第一篇,《孟子》開篇便講仁義,故稱仁義之書,張原這兩句切中題旨,將題意破得乾乾淨淨。

圍觀人群中的士子已有人大聲起“妙”來,張岱微笑不言,介子果然敏捷,現在他倒要看跟著楊尚源一起來的那六位生員怎麼評判這一破題,誰要是說張原破得不佳,就必須作出比這兩句更好的破題來。

那六位生員頭接耳一回,一致表示張原破題無懈可擊,其中一位與楊尚源私甚篤的生員朝楊尚源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表示他莫能助,這題太難,他無法比張原破得更好。

楊尚源又臘白了臉,嗯,白裡青了,他強自鎮定道:“張介子,算你有點捷才,你也出題吧,也記住哦,不要跑。”

不待張萼出言譏諷,圍觀人群早已嘲罵聲一片。

張原朝眾人拱手道:“請安靜,我要出題了,楊兄,我這題隻兩個字,你聽好了——‘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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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楊尚源問。

張原冷冷看著楊尚源,不答,也未邁步。

人群中已有人道:“《論語》第一句就是‘子曰’,楊秀才,別裝聾作啞了,張公子,開步走吧。”

張原問:“楊兄,這下子聽清楚了吧,我可以踱步了吧。”說罷,端起架子,表演踱步,一步是一步,著實標準。

楊尚源背脊浸出冷汗,既然他能以《孟子》標題出題,張原又如何不能以“子曰”二字為題,可這種兩個字的題讓他無從手啊,這怎麼破,眼看張原踱步雖慢,可畢竟只有七步,也就片刻工夫,張原七步已踱完,他還是心頭一片茫然——

圍觀人群中有誇讚張原的、有譏笑楊尚源的,鬧哄哄,嘈雜無比,有人著:“給銀子,給銀子,秀才打賭,不許耍賴。”

楊尚源有點懵,他本沒考慮過自己會輸,他還想著自己騎著白騾、左右各牽著一匹馬神氣活現回山呢,怎麼一下子就把一百五十兩銀子輸出去了,他楊尚源雖然頗有田產財貨,可要輸一百五十兩銀子出去,實在痛啊, 一百五十兩銀子可供五口之家十年的溫飽了——

楊尚源冷笑道:“銀子我自然會給,但誰會帶著這麼多銀子來登高,待回去我就會把銀子送上。”故作輕松地朝張原拱拱手,然後對另幾位生員道:“我們這就登香爐峰去吧。”心裡打定的主意是:“時過境遷,空口無憑,要我拿銀子,哼哼,休想!”

張原道:“且慢,先給了銀子再走,沒銀子可讓仆人回家去取——諸位說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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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對,這楊秀才看樣子就是想耍賴了,不許他走。”人群嚷嚷道。

這時,張氏家仆和可餐班的一夥人都到了,張萼喝道:“能柱、馮虎,看住這個白臉生,他要敢走,就給我揍。”

能柱、馮虎兩個健仆響亮地答應一聲,盯著楊尚源,掌。

楊尚源甚懼,雖說他有生員功名,但張家勢大,打了真怕是白打,荏道:“誰敢手!我又沒說不給銀子,我楊尚源缺那點銀子嗎。”

人群中有人道:“別說大話,欠債還錢,沒錢回家找娘子床頭要去。”

哄笑聲一片。

張萼道:“不能放他回去,此人卑鄙,一放走就肯定躲起來不見人。”對楊尚源道:“你不是帶了仆人嗎,讓你仆人速速回去取銀子來。”

楊尚源面慘白,估這形勢,今日不給銀子是不了了,便把仆人邊,耳語了幾句,那仆人點頭領命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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