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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墻柳》 第47章

到底不忍見我的孩子兩眼一抹黑傻乎乎的就了別人的妻子,還是安排兩個孩子見了一面,我表面上非常淡定,但實際上,宮里頭一次相親,怎麼能淡定下來!帶著瓜子拉上溫貴妃德妃宋昭儀王婕妤一群小伙伴地聽墻角。

韓小將軍的確是宇軒昂,英姿颯爽,見到長憶就紅了臉,跟面對面坐著,過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那個,公主,臣韓卓現年二十四家世清白有房有馬尚未婚配不納妾不嫖娼是您擇偶的最佳選擇!”

這個開場白一定是小五那個混蛋教給他的!!!!

長憶顯然覺得這個人很好玩,笑得眉眼彎彎,問道:“我哥哥說你武藝很好,比武二郎還好,是真的嗎?”

韓卓:“......額,沒比過不知道,不過臣自小練武,至今除了三公主的駙馬羽林軍中郎將江大人與臣打了個平手以外,還未曾輸過旁人。”

長憶歪著腦袋想了一下,估計在想阿瑾的功夫怎麼樣,可阿瑾在嘉樂跟前溫得好似一只老母,天天張嘉樂冷了熱了了累了,不說長憶,我們也很難想起他有什麼英雄事跡,長憶想了半天,問道:“那你能打老虎嗎?景岡上那種吊睛白額大老虎。”

說完還補充一句:“吃人的那個老虎。”

要不是沒有證據,我懷疑長憶是在故意嚇跑相親對象,好達到繼續在宮里蹭吃蹭喝的目的。

“臣沒打過老虎,不過臣打過狼,一群狼,它們也吃人的”,韓卓說得非常誠懇:“以后有機會可以試著打個老虎送給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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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憶高興得眼睛都亮了,蹦蹦跳跳跑到韓卓跟前:“你要帶著我去呀好不好。”

好啊,讓他帶你去,天南地北,塞外江南,你們都去走一走,去走一走啊!

兩個孩子的婚事在同一年辦,把我著實累得夠嗆,然而看著他們兄妹兩個一個傻兮兮另一個還是傻兮兮地咧著笑,我想趁早辦了趁早好,再不辦他們不傻我都得瘋掉。

六月初九,長思迎娶宣平侯趙婉為太子妃,我與溫貴妃痛飲數杯,溫貴妃嘆道:“再料不到你們有這樣的緣分。”

第二日,長思把他的小太子妃牽在手里,前往永安宮拜見皇上和我。

那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

許多年前,大家都還在都還年輕的時節,淑妃娘娘總說我和先皇后年輕的時候很像,不是模樣像,是子像,先皇后也說像,我就一直在想先皇后當年該是個什麼樣子,卻原來是這個樣子。

長得好看是不必說的,真真山眉水眼,娉婷裊娜,更難得的是渾上下那子無憂無慮不識人間愁滋味的神角眼睛都帶著笑,瞧上一眼覺得天都亮了好些。

原來我當年也有過這樣的神麼......而我如今卻時常像我認得的先皇后那樣,微微蹙著眉。

皇上抖著站了起來,聲音都哆哆嗦嗦,問堂下與我兒十指纏的小姑娘:“你是誰?”

太子妃大約知道些什麼,直視著皇上一字一頓答:“兒臣是皇上為太子賜婚的太子妃。”

皇上就這麼病了。

太醫說是邪風,而我知道他是心病,無藥可治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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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三長憶出嫁的時候,皇上撐著病并肩與我立在宮墻上,看著的車駕漸行漸遠,遠去了這座困了我也困了他一生的牢籠。

我扶著他,他咳得厲害,替我把鬢發掖好,他說:

“這些年,多謝你了。”

這年年底,皇上命太子監國,他本來說讓太子納兩個良娣的,自打那日見過太子妃后就不說了,過了年,他想起他還有一個兒,就把康樂指給溫丞相的次孫。

溫貴妃對康樂說,溫家也沒什麼值得稱道的,除了親爹,下面的兒孫平庸得很,不過呢——

“溫家祖訓,男子若是敢嫖娼狎婢,有了嫡子還納妾,做妻子的可以把他打斷以免繼續惹事為害家族。”

……好優秀的祖訓!

怪不得溫貴妃一進宮就瞧不上皇上,不僅因為皇上無力欣賞刺繡藝,還因為皇上渣這樣,在溫家早就被打斷兩條了!

康樂嫁的匆匆忙忙,好在溫家公子溫和,康樂又是理家掌事一把好手,夫妻兩個甚是相得。

太子妃婉婉真的是很乖很乖的小可,不曾說話先帶笑,不到幾天就跟我很親了,每日過來幫我理宮務,諸事打理得也很妥帖。不過這個孩子一說起長思就臉紅,一說起長思就臉紅,搞得我們都不好意思再開他們的玩笑了。跟老四媳婦站在一起,一個甜一個傻乎乎,都是十分招人疼的好孩子,我終于可以每天跟德妃一起向溫貴妃炫耀我們婆媳一家親了。

長思監國,畢竟過了年也只有二十歲,理朝政還稍顯吃力,小四就幫著他,連長念也能幫他哥哥做些事。只有倒霉孩子小五生事,長思倒是想他幫忙,他去刑部跟個案子,小五理解去刑部跟人喝酒,活活把刑部上到侍郎下到大牢里的人犯都喝得淚流滿面,刑部尚書對太子表示若是再不把你哥帶走我就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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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五從刑部回來以后,為了給兄弟分憂,每天在書房敲盤子唱蓮花落,據說這是他跟城西一個老乞丐學的,京都蓮花落再沒人唱得比他好。

我把這些事當笑話講給皇上聽,他笑著罵“這些個混小子”,可笑著笑著卻嘆息道:“朕的兒子比朕有福氣。”

他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深邃悠遠,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他腥風雨的年時節。

他沒有看我,聲音很低很低:“這些年,真的多謝你了。”

這是他第二次說這句話,我也沒有回答,不知怎麼的,就怔怔地墮下一滴淚。

皇上的病越來越重,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在他跟太子個朝中重臣代完一切后事以后,就開始拉著我的手說起胡話來:

兒,等天暖了,修哥哥帶你去放風箏好不好?給你扎一個大蝴蝶好不好?不好啊,那大雁好不好?七個大雁連在一起的……”

“小時候你就說了你最喜歡我的你記不記得,你那個時候剛在換牙呢,太子要打我,你不讓還跟他吵架,你記不記得?唉你不記得了,我一直記著呢……忘了也沒關系,你那會還小呢……”

兒給我做個荷包好不好?給我做個汗巾子好不好?兒……兒,別人做的我不要我就要你的……”

他拉著我的手,像孩子一樣地鬧,我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他也不惱,自顧自地想到哪里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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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兩個就這樣一直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江山都給他們,我們不要,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好不好.....”

他拉著我,眼神里是沉積了一生的深

這話不是對我說的,我沒有回答他,他就煩躁不安起來:“兒,你別怕別怕,我不會讓太子把你搶走的,你別怕!欺負過咱們的人,殺了我母妃,還欺負你,欺負你,我送他們去死,送他們去死!”

“想從我手上把你搶走,他們做夢!他們做夢!”

他聲音凌厲,牙關咬,把我的手攥得通紅:“他們都死了,都死了!害過咱們的人都死了!都是那個老太婆害的咱們,都是那個老賤貨害的咱們!害了我母妃,害了你,害了咱們的長平!我把活剮了!活剮了!”

他眼睛通紅,聲音凄厲得如同地獄惡鬼,空的笑聲里有藏不住的凄清,笑了好久又哭出來:“你怎麼就不要我了,兒,你怎麼就不要我了,你說你最喜歡我的,你好小的時候就說過的,我們還一起養過小白兔的,你怎麼就不要我了......”

他的頭發已經花白,病支離憔悴不堪,躺在我的床上哭得淚雨滂沱:“兒,你怎麼就不要我了!你我一聲修哥哥,你我一聲修哥哥,兒,我在你門口你為什麼不開門啊!我等了好久好久,你怎麼就不開門啊!”

兒,你怎麼就不要我了,你怎麼就不要我了......”

他哭著哭著,哭累了就睡過去,昏黃的燭影下,我的影被拉得很長,長得像這寂寂深宮漫無邊際的年月。

先皇后若是能聽此肺腑之言,會落下一滴淚嗎?

他一片深是真的,一生凄苦也是真的。

有什麼用啊!

有什麼用。

空憶長生殿上盟,江山人輕。華清池水馬嵬土,洗玉埋香總一人。

江山人輕。

看,古人不是說得很明白嗎?我年時坐在祖父母懷里搖頭晃腦讀詩讀賦讀經史,我有什麼不知道的呢,只是說的太明白就沒有意思罷了。

譬如我十四歲那年五月,槐花正香的時節,我撐著腦袋坐在永安宮里打瞌睡,那個男人笑聲里帶著說不出溫,他說:“就這麼困嗎?”

那一刻我不曾心嗎?我不曾心嗎?不曾心嗎?

那一年我也才十四歲,青春好的年紀,第一次遇見這樣一個人,替我挽發描眉,為我詩唱曲,一口一句兒,我真的一點點心都沒有嗎?

我騙過了亦友亦姐的淑妃娘娘,我騙過了沉迷藝的溫貴妃,我騙過了很多很多人,我甚至差點騙過了我自己。

可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我知道的很早很早,在皇上一直喊我“兒”的時候,在他給我畫的畫像永遠只有背影的時候,甚至在更久以前,我剛剛承寵三天,為皇上第一次彈求凰的時候,皇上說了一句話,我假裝沒聽到,他說:

“瑤瑤,你天天給我彈琴好不好......”

皇上日日與我寫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可與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又不是我,他那首詩怎麼可能是寫給我的呢?!

幸運的是我只心了三天,就心焰燃盡灰,從此在這宮里,沒心沒肺開開心心地過日子。不幸的是我只心了三天,就這樣堪破玄機,從此對那個男人無論如何薄幸都恨不起來,回首看這二十余年被當做另一個人的荒唐歲月,竟不知道該怨誰。

該怨誰,誰又不是可憐人呢!高高在上如帝王,二十余年間,也只能對著一個又一個提線木偶喊著他心上人的名字。

有什麼用,你的心上人是你自己殺的啊,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嗎?你若不知道,為何我一學落淚,學蹙眉,你就手足無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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