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 涼爽的風從西北方吹來， 衛國公府的后花園， 陸續飛起了三只風箏。

宋嘉寧站在湖邊的草地上， 仰頭著自己黑黢黢的老鷹風箏， 慢慢地放著線。不遠云芳的紅鯉風箏、譚香玉的彩蝶風箏也在緩緩升高，紅紅綠綠的，別提多好看了。視線重新回到自己的老鷹上， 宋嘉寧真是哭無淚。

多個弟弟有什麼好啊，走一會兒就要姐姐抱著， 一點都不心疼姐姐會不會累，如今放個風箏還得讓他挑， 挑個黑丑黑丑的老鷹風箏，宋嘉寧都不好意思放太高。看著差不多了，宋嘉寧握著線轱轆坐到錦墊上， 尚未坐穩，茂哥兒就來搶了。

“你拉不。”宋嘉寧一手抱著弟弟， 一手舉高。

“要！”茂哥兒急了， 手要夠， 小臉蛋白白凈凈的，黑眼睛水汪汪，看得宋嘉寧無法拒絕， 便自己握著線轱轆一端，另一端給弟弟。茂哥兒靠在姐姐上，小胖手握著線轱轆左右， 天上的老鷹就跟著搖擺，茂哥兒高興極了，小兒張開，口水不知不覺流了出來。

宋嘉寧拿出帕子幫弟弟。

那邊譚香玉的彩蝶風箏終于穩住了，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表姐庭芳聊家常，一邊瞄著壽王府后花園調整位置，不著痕跡地朝王府那邊靠近。風箏不能飛太低，低了吹不過去，但也不能太高，否則會吹遠。接近壽王的機會不多，譚香玉現在要做的，就是確保風箏能掉進壽王府，好有借口去撿風箏，或許能看見那位深居寡出的俊王爺。

來到一片假山前，自覺位置差不多了，譚香玉趁庭芳不注意，飛快從袖中取出一枚小刀片，只一下，繃的風箏線便斷了。手上一松，譚香玉驚一聲，張地盯著瞬間拔高一大截的風箏，口中無聲地祈求：“王府，王府……”

可惜天不遂人愿，或是譚香玉低估了高空的風，漂亮的彩蝶風箏越來越小，飛出國公府、壽王府老遠才打著旋兒往下掉，不知道落哪兒去了。譚香玉懊惱咬，就在猶豫要不要再跟表姐要個風箏時，湖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

譚香玉扭頭，扭到一半，看見天上那只黑黢黢的老鷹竟然猛地拔高，打了幾個旋兒后，一頭朝壽王府后花園栽了下去！

譚香玉又驚又喜又疑，喜的是不管誰的風箏掉進去，都可以跟著去王府取，驚疑的卻是，難道宋嘉寧也有一樣的心思，妄圖吸引壽王爺？

心復雜地了過去，就見宋嘉寧的兩個丫鬟雙兒、九兒連著茂哥兒母都在狂跑著追風箏。風箏在天上飛，線轱轆還沒有離地太遠，只是線轱轆被風箏帶著已經飄到了湖上，丫鬟們只能沿著湖岸跑，再看宋嘉寧，低著腦袋，不知道在跟茂哥兒說什麼。

宋嘉寧在……哄弟弟。

怪，剛剛看譚香玉飛走的風箏看了神，手上力道不由松了，恰好弟弟往旁邊一扯，線轱轆便徹底離了手。風箏飛得高高的，有一勁兒拉著地上的人，茂哥兒被那勁兒嚇到，一下子松了手，于是老鷹風箏跑了，茂哥兒就哭了，哭得哇哇的，驚天地的響。

“茂哥兒不哭，姐姐再給你找個更大的老鷹。”宋嘉寧手忙腳地給弟弟抹淚。

“不要……”

茂哥兒仰著腦袋，豆大的淚珠不要錢似的往下滾，小兒張得能把線轱轆塞進去了，對著老鷹飛走的方向哭。宋嘉寧抱弟弟，一邊哄一邊留意自家的風箏，然后就見那只“老鷹”竟然膽大包天地栽進了壽王府，未來皇上的地盤！

宋嘉寧嚇得弟弟都顧不得哄了，茂哥兒聽不到姐姐的聲音，突然止住哭，眨眨眼睛天上，找了一圈沒看到老鷹，只看到三姐姐的大紅鯉魚，茂哥兒頓時哭得更厲害了。男娃這麼慘，尚哥兒瞅瞅自己還沒放起來的風箏，想送給弟弟，又特別不舍，一側三姑娘云芳被茂哥兒逗得笑彎了腰，捂著不敢讓茂哥兒聽見。

庭芳最先反應過來，著聲音提醒雙兒：“快，快點把風箏拉回來！”線轱轆在這邊，如果能在壽王府的人發現風箏之前收回風箏，便沒有事了。

雙兒、九兒、茂哥兒的母跑得更快了，然而就在雙兒快找到線轱轆的時候，隔壁院墻突然傳來一聲尖細的呵斥：“大膽，何人沖撞王爺？”那聲音不同于子悅耳的細，一聽就是個公公。

雙兒嚇得渾僵不敢出聲，九兒與母互視一眼，母歲數大些，悄悄用眼神示意九兒去回稟幾位姑娘，惶恐地回道：“王爺恕罪，我們姑娘剛剛不小心松了線轱轆，無意驚擾王爺……王爺，沒砸到王爺吧？”

想到這種可能，母兩開始發。

“哪個姑娘？速來向王爺賠罪。”對面公公毫不留地道。

“是，是，奴婢這就去稟報！”母慌不迭地跑了。

茂哥兒還在哭，宋嘉寧心里七上八下的，原本還指壽王爺是個通達理十分的平和王爺，應該不會太怪罪們，聽完母抖的轉述，壽王居然厲聲要去賠罪，宋嘉寧登時沒了底氣。人家是王爺，是未來天子，天子的脾氣，是能琢磨的？萬一風箏真砸壽王上了……

宋嘉寧連忙帶著弟弟去見母親了。

“怎麼這麼不小心？”林氏還沒回神，譚舅母先訓斥起來了，不悅地瞪著宋嘉寧。這是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只是被訓斥的人，從失手的兒變了意外得手的宋嘉寧。

宋嘉寧不理，只朝母親解釋：“娘，我不是故意的，我……”

“都怪我，要不是我的風箏手，嘉寧表妹也不會分心。”譚香玉忽的走到宋嘉寧邊，白著臉將過錯攬到了自己上。

宋嘉寧與沒什麼，畢竟譚香玉來國公府的次數不多，兩人只是彼此認識而已，現在聽譚香玉居然愿意與一起承擔罪狀，宋嘉寧突然覺得這位表姑娘人好的，與掐臉的譚舅母并不一樣。

“香玉姐姐別這麼說，怪我不小心。”宋嘉寧激地朝譚香玉笑笑。

杏眼清澈純凈，譚香玉心虛地垂眸，并非替宋嘉寧著想，而是必須將錯攬到自己上一部分，這樣才有理由去壽王府賠罪。到底是母，譚舅母注意到兒的神態，恍然大悟，忙數落兒一頓，然后轉對林氏道：“夫人，香玉也有錯，不能全讓嘉寧替擔著，這樣，咱們同去王府走一趟吧。”

林氏暫時沒吭聲，看看懷里委屈搭的小兒子，心思卻飄到了遠在西北的郭伯言上。

林氏平民出，不懂朝廷大事，但嫁給郭伯言這麼久，耳濡目染郭伯言對幾位王爺的態度，林氏漸漸琢磨了一些事。郭伯言不想與任何一位王爺走得太近，就拿今日此事來說，孩子們犯了錯，去賠罪是應當的，壽王之前能在端慧公主欺負兒時替兒主持公道，想來是位公允講理的王爺，頂多訓誡孩子們兩句。但與譚舅母去了，這事就變了國公府與壽王府的來往，傳出去可能引起猜忌。

有了主意，林氏輕輕拍拍兒子，對譚舅母道：“夫人言重了，嘉寧失手掉了風箏，只是一樁小過，牽著茂哥兒去認個錯便可，咱們去了倒顯得興師眾。”林氏這麼說，是真心替譚舅母著想的，自家兒才十三，再帶上眼睛含淚的弟弟，怎麼看都是兩個孩子，壽王不會過多注意。譚香玉都十六了，一來本該避嫌，二來，萬一被壽王看上了怎麼辦？

關系到譚香玉的姻緣，譚香玉又是世子親表妹，林氏不想攙和，免得出了事，遭世子埋怨。

譚舅母卻對林氏提防起來。故意撇開如花似玉的兒，莫非林氏這寡婦自己好命當了國公夫人不夠，還癡心妄想謀劃著讓一個小小舉人家的兒當壽王妃？怪不得把兒養了噠噠的狐貍樣。

壽王是相中的乘龍快婿，譚舅母絕不肯讓林氏搶了，思忖片刻道：“夫人此話有理，不過事是因香玉而起，還是讓香玉陪嘉寧去吧，姐妹倆做個伴，人多就不怕了。”

林氏沉，目無意掃過庭芳。

庭芳心思細膩，約猜到了母親的顧忌，便開口勸道：“母親，讓表妹陪安安去吧。”要出嫁了，不能見外男，但這次放風箏是與表妹的主意，不能四妹妹一個人承壽王的怒火，只好讓表妹代替與四妹妹分擔。

譚香玉也主表示愿意同行。

既然譚舅母非要兒去，又有庭芳為作證，林氏不再勸阻，仔細叮囑宋嘉寧一番，再低頭哄兒子：“姐姐帶你去王府取老鷹風箏，茂哥兒要聽姐姐的話，不許再哭。”

茂哥兒乖乖點頭，只要能找到老鷹，他什麼都聽姐姐的。

林氏幫兒子哭花的小臉，再與譚舅母一道將三個孩子送出國公府，安排母與秋月隨行。

宋嘉寧牽著弟弟，走到威嚴的壽王府前，側頭，朝對面目送的母親笑笑，忐忑地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