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對百姓而言，父母的作用比皇帝大多了。只要衙門里坐著青天大老爺，管他金鑾殿上坐著的是何方神圣呢。

而臨安城中也是如此。各部員在江隨舟的挑揀下漸漸歸位，因著這些時日被霍無咎嚇得人人自危，此時又有江隨舟在，多半員倒也算有了主心骨，漸漸回歸了朝廷。

僅剩下的那些，要麼就是沒有清算的龐黨核心，要麼就是齊旻一派的南景老臣。

對于齊旻，江隨舟是有些舍不得的。

他知齊旻有才，知他德高重，又知他在歷史上于龐紹的威勢下被害而死。他不忍心國家缺了齊旻，且如今朝中人心惶惶的，他也需齊旻坐鎮。

料理好了要的那些，他便親自登門，去了一趟齊旻的府邸。

他沒好全，得多一點，臉就又要發白。霍無咎不同意他出宮，卻又攔不住江隨舟，最后便是跟著江隨舟一起，上了去齊府的馬車。

太常令府外此刻仍是重兵把守。

江隨舟下馬車府時，只見府上下人們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

不過，齊府雖死氣沉沉，卻仍是秩序井然的，可見霍無咎雖看管得嚴實，卻并沒苛待他們。

江隨舟和霍無咎一道，在下人的帶領下徑直了齊旻的院落。

那院子樸素得很，一方不大的院落里種滿了梧桐。江隨舟步上階梯，便見霍無咎先他一步上前，替他推開了房門，又單手扶上了他的胳膊。

作霸道得很，一派不容置疑的勁兒，卻又著謹小慎微，活像只守著財寶的巨龍。

江隨舟只得由著他，進了齊旻的臥房。

齊旻此時正坐在閉的窗下，手里握著一卷書。

聽見推門聲和腳步聲，他頭也沒抬，手下只靜靜又翻了一頁書，淡淡道：“霍將軍，留了老朽這麼多日子，終于按捺不住了？”

說著，他將書往桌上一放。

“若勸老朽歸順，那您盡可以回。若是要老朽的命，那麼您自便吧。”

他靜靜說完，抬起了眼，朝著門的方向看去。

接著，他那一派視死如歸的鎮定自若，全僵在了臉上。

“靖王殿下？”他立時站了起來，正要說話，卻又看向了江隨舟后。

分明該是勢如水火、你死我活的兩個人，此時竟并肩站在那里。那殺了皇上的叛將霍無咎，此時還單手扶著靖王殿下，那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護著什麼易碎的寶貝。

齊旻的目在二人之間逡巡了幾遭，有些說不出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齊旻：老朽等著慷慨赴死，結果你們就給我看你倆卿卿我我？？

第101章

齊旻一時間沒有言語，倒是江隨舟走上前去，停在齊旻面前，淡笑著點了點頭：“齊大人。”

齊旻的目在他和霍無咎的上停了停，片刻后才坐直了，開口道：“……殿下先坐。”

江隨舟應了聲，在齊旻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今日前來叨擾，是有些事想要同齊大人商量。”江隨舟溫聲道。

卻見齊旻沉默了片刻，開口道：“臣這些時日，也多聽到了些流言。臣原本無論如何都不想相信，但而今看來，流言恐怕是真的。”

江隨舟大致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

如今霍無咎占據了皇城，皇上已死，而他這個靖王則生死不知。皇宮不是什麼人跡罕至的高山峻嶺，人的死活，向來是再清晰不過的。

既然沒說死，那便一定是活著。

靖王和霍無咎是怎樣復雜的關系，那是天下人盡皆知的。如今霍無咎得勢，扣下靖王卻不殺他，個中原因，自然是頗為值得推敲的了。

江隨舟猜得到，而今面對齊旻這樣的質詢，便也頗為坦。

“若說是霍將軍救我于水火，那麼流言自然是真的。”江隨舟坦然道。

齊旻盯了他片刻。

“所以，這些時日京中和京外的布置，也都是殿下您的主意吧？”

江隨舟點頭。

“今天你來，也是替霍無咎來勸說我的嗎？”齊旻追問道。

江隨舟仍舊沒有否認。

他知道齊旻說話做事皆是坦，自己便也不便同他拐彎抹角。

見他默認，齊旻深深嘆了口氣。

“我便知道，這樣的事，不是他霍無咎做得出來的。”他說。“但是，靖王殿下，我原以為您通明白，而今看來，怎麼這般糊涂呢。”

旁邊的霍無咎聽他說話，只覺得磨蹭又不中聽，有些煩躁地嘖了一聲。

江隨舟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

兩人目對上，霍無咎頓了頓，有些不服氣，卻還是抿了，重重地將頭偏向了一邊。

他今日來之前答應過江隨舟的，絕不同齊旻起沖突。

江隨舟收回目，重新看向齊旻。

“齊大人此話怎講呢？”他問道。方才他與霍無咎無聲的拿點流，即便細微極了，也沒逃過齊旻的眼睛。齊旻再看向他時，目有些復雜，停頓片刻，才沉沉開口道：“靖王殿下，家國與私，不該混為一談。”

江隨舟坦然道：“但本王做出而今的這些決定，并不是因為私。同樣的，今日本王來請您出山回朝，也不是因為私。”

“那你是為了什麼？”齊旻的聲量有些高。

便見江隨舟端坐在那兒，神平靜而坦然。

“本王自是為了自己的命。”他說。“而前來勸說您，則是為了朝廷。”

“朝廷？”齊旻不怒反笑。“靖王殿下，而今哪兒有朝廷？若您此時告訴我，您即將登基為帝，那麼老朽便是有朝廷的。若您不這麼做，那麼老朽的朝廷，又在何方呢？”

說到這兒，他話鋒一轉：“您又何嘗不是如此？先帝有負于您，龐紹獨斷專權，但大景江山仍是在的，這才是你我的家國。您而今毀了自己的國，又何嘗不是毀了您的家？如今，又何必急著勸說老朽一起，再轉去為霍家的朝廷效力呢！”

說到這兒，他緒有些激，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片刻之后，他止了咳嗽，低聲道：“好不侍二夫，良臣不事二主。靖王殿下，今日您后站的是霍無咎，您便不必再費口舌了，您請回吧。”

江隨舟聽他這話，沉默了片刻，站起來。

“那本王便不叨擾齊大人了。”他說。“不過齊大人閑來無事，有些瑣事，倒可以想一想。”

齊旻抬頭看他。

“子若所托非人，那麼定然要為個不義之徒蹉跎一生嗎？良臣未遇明主，即便有大略，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山河涂炭，難道這就是他的忠心麼？”

齊旻沒有說話。

江隨舟接著道：“在我而言，子不必為旁的任何人守節。男子既要珍惜、要建功立業，那麼子同樣不該空耗自己的韶華，只需無愧自所愿。而臣子，更不該將一己之牽在某一王朝、某一君王上。若這所謂忠心，是將自己捆縛在將沉的大船之上，那這忠心，不要也罷。”

說著，他后退一步。

“若大人心之所系，是報答大景和先帝，那本王自不該再勸。但若大人心之所系，是天下黎民百姓，那您只管忠于這天下萬民便可，不必管龍椅上坐的是什麼人。”

他目平靜卻堅定。

“正如我，我的家與國，只是而今我足下所踏的泱泱土地，是這普天之下的□□，與旁的，皆無關系。”

——

回去的路上，霍無咎一直沒有說話。

江隨舟問道：“在想什麼？”

便見霍無咎轉過頭來，目深深地看了他一會兒。

“怎麼了？”江隨舟有些不解。

便見霍無咎靠了過來，極其自然地將他擁進了懷里。

“我就是在想，以前我最不喜歡聽文臣吵架了。”他說。“什麼之乎者也的，扯些窮酸的鳥語，聽不懂說什麼，還吵得口沫橫飛的，還不如去聽和尚念經。”

江隨舟聞言，噗嗤笑出了聲。

便聽霍無咎接著說道：“但怎麼今天不一樣呢？”

江隨舟面上帶笑地看向他：“今日有什麼區別？”

霍無咎一本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