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后，婁鉞深吸了一口氣，將那封信放回了桌上。

“王爺說的，我都知道。”婁鉞強著聲音中的抖，片刻之后，看向霍無咎。

“我死不足惜，但必不會讓婉君到牽連。”他說。

霍無咎淡笑一聲，面上出幾分了然。

婁婉君的母親是婁鉞時摯，生而死，婁婉君可是婁鉞的命子。

“但是，我若做下這個選擇，日后便是叛將，聲名狼藉還在其次，一著不慎，便會死。”婁鉞盯著霍無咎，低聲道。

“我死不足惜，但婉君不可落得孤苦無依的下場。”他說。

霍無咎的眉頭又皺起來。

那他要怎麼樣？還要自己給婁婉君介紹對象不？

便聽婁鉞深吸了一口氣。

“若要我答應，我只有一個條件。”他說。“你答應我，娶婉君為妻，一生一世不辜負。”

江隨舟心下一涼，腦中也瞬間空白了。

他看向霍無咎，張了張，卻說不出話。

他想出言阻攔，卻又沒有立場。但他卻實打實地后悔，悔得心口直疼，直后悔自己沒有下定決心攔住霍無咎，自己來跟婁鉞魚死網破。

而今……便再無轉圜了。

他眼前有些花，只覺人都漸漸空了。

卻在這時，他看見霍無咎愣了愣，接著往椅背上一靠，勾起一邊角，出個鋒利卻冰涼的笑來。

“婁將軍太會做生意了點。”他說。

“但是即便我爹還活著，這事兒都不是他說了算的。所以勸您，想也別想。”

作者有話要說：霍無咎：開玩笑，老子這麼多年男德班白上的？

第85章

江隨舟只覺更不真實了。

他愣愣地看向霍無咎，就見霍無咎靠坐在那兒，一副極為漫不經心的模樣，抬眼看著婁鉞。

按照原本正史的進程……他本沒有理由拒絕婁鉞的要求。

所以，事實與他所看到的正史上的記載，本就是完全不一樣的？

不等江隨舟回神，旁邊的婁鉞已然瞪圓了眼睛。

“你……你這小子，你竟然……”

“你問過婁婉君的意思嗎？”霍無咎抱著胳膊皺起眉。“你替瞎安排什麼？”

“肯定……”婁鉞不假思索。

“那就是你看錯了。”霍無咎一點也不拐彎抹角。“我與從小相看兩厭，到現在也是這樣。你一個天混在軍營里的大老，打好你的仗不就行了？怎麼還當起婆來了。”

他說話不客氣，堵得婁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可是……”

霍無咎接著道：“婁將軍，我是什麼人，你清楚。把我們兩個拴在一起，結的不是親家，而是仇家。到那時，反而適得其反，不會是你想要的結果。”

婁鉞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江隨舟此時全然放下了心，竟有種劫后余生的覺，只覺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但他也清楚，此時是與婁鉞相談的關鍵時刻，由不得他因一己私而放松神。

他飛快集中起注意力，見婁鉞一臉沮喪，顯然落了下風，又不說話，連忙乘勝追擊，勸說道：“婁將軍，您即便想要以兒結親作為起兵的理由，也是不可的。您怕史家罵您首鼠兩端、叛國求榮，他們又何嘗不會罵您兒長、難堪大任呢？”

婁鉞看向他，片刻低聲道：“你說得倒是也有道理。”

“所以，您而今若再不反，便只能坐以待斃、任人魚了。”江隨舟道。

霍無咎見婁鉞猶豫，眉心一皺，開口道：“怕他們作什麼？口誅筆伐而已，最不要命。”

江隨舟跟著道：“況且，而今不是叛與不叛的問題。數百年前，江姓的太祖太宗焉知不是起兵推翻了前朝？朝代更迭，不過如同月落日升一般，是規律而已。而今北梁的皇帝不也是起兵的江家家臣嗎？千百年后，史家執筆，要論起來，也不過是說他們破舊迎新罷了。”

他這話說得底氣十足。

婁鉞沉默了片刻，開了口。

“你看看，你看看！”他拿筷子狠狠指了霍無咎兩下。“在人家靖王殿下府里待了這麼久，半點沒學到人家知書達理的勁兒，還像個土匪！這麼跟長輩說話，沒禮貌！”

聽他這話，江隨舟長舒了一口氣。

婁鉞能這麼說，那就說明，了。

他不由得看向霍無咎，眼里全是驚喜的笑意。而在他看去的那一瞬間，霍無咎也側過頭來看著他，臉上雖沒有表，眼睛卻深極了。

對視片刻，霍無咎角一挑，笑了一聲。

“當初不是您最討厭窮酸文人？”他問道。

婁鉞恨恨地了一筷子菜：“靖王殿下能一樣嗎？”

霍無咎雖同他說著話，眼睛卻是看著江隨舟的。

“確實不一樣。”他說。

——

雖長松了一口氣，但江隨舟卻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事實與史書所載的差別那麼大。這日散席之后，他便沉思著這個問題。

霍無咎自酒樓后的暗巷中竄上馬車，就見江隨舟坐在車上若有所思。

“想什麼呢？”霍無咎問道。

江隨舟口而出：“你為什麼拒絕婁將軍啊？”

霍無咎有些莫名其妙：“這還能為什麼？不想唄。”

“可是婁小姐……”江隨舟話說道一半，才覺出不妥。

他原想說，可婁小姐本就是未來會與他相伴的人，但是這話定然是不能講的。

他連忙剎住了話頭。

卻見霍無咎疑道：“怎麼了？”

“……好的啊。”江隨舟含糊道。

卻沒想到，霍無咎一聽這話，臉上竟出了不高興的神來。

“好什麼啊？”

江隨舟立馬聽出了他語氣很沖，連忙轉頭看去，就見霍無咎皺眉端坐在那兒，滿臉不虞。

“說漂亮也就那樣，日里又像個男人似的。脾氣還差。你當和悅對你是因為是個好人？七八歲就追著魏楷他們打，咋咋呼呼的，想想就讓人頭疼。我就從沒見過……”江隨舟從沒聽過霍無咎語速這麼快、連珠炮似的說話。

……還是說人的壞話。

江隨舟向來不會背后說人是非，聽霍無咎這麼說，也有些面紅耳赤，連忙阻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不喜歡，說兩句。”

卻見霍無咎半分不退讓，看向他時，眼中竟有兩分咄咄人。

“我當然不喜歡。”他說。“所以你也把眼睛亮一點，別看上。”

這下，到江隨舟莫名其妙、滿臉詫異了：“你說什麼？我當然沒有對婁小姐起非分之想啊？”

這話音一落，一時間，兩人對視著，都不出聲了。

只剩下搖搖晃晃的馬車發出的碌碌聲響。

片刻，江隨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聲。

“你怎麼會這麼覺得？”他問道。

就見霍無咎張了張，像有點心虛似的，轉開了目。

“你不是還覺得我喜歡麼？”

“你們二人畢竟自一起長大……”

“我和魏楷還一起長大的呢。”霍無咎道。

江隨舟噗嗤笑出了聲。

霍無咎皺起眉，不滿道：“你笑什麼？本來就是。一起長大我就得喜歡了？”

江隨舟聞言笑著直點頭：“好了好了，知道了。”

——

霍無咎這天回到房中，先把魏楷到了房里。

“我發現了一件事。”他神嚴肅。“但尚不確定。”

魏楷手中正好拿到了一封重要信件，聽見霍無咎這麼說，立馬抖擻了神，跟著出了肅然的神：“將軍請說。”

卻見霍無咎沉片刻，緩聲道。

“我怎麼覺得，靖王他對我，也不是無意的？”

魏楷：“……”

他渾繃的神經，頓時極其無語地松懈了下來。

卻見將軍在燈下面容冷峻，如臨大敵，若他沒說那句話，任誰都會以為，他在思量軍機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