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著擔心他。”霍無咎口而出。

江隨舟正，開口問道：“但是你可有想過，他招了龐紹的記恨，隨時有可能被他害死？”

霍無咎看著他，眉頭微微一揚，有些意外地問道：“所以，你剛才魂不守舍的，就是因為這個？”

夜替江隨舟掩住了他因撒謊而微微泛紅的耳垂：“……對。”

霍無咎噗嗤笑出了聲，聲音很輕，卻帶著如釋重負的愉悅。

“傻不傻。”他抬手，按在了江隨舟的頭頂上，順似的了兩下。“這麼喜歡把別人的事拿來擔心？”

江隨舟諾諾地沒說話。

就聽霍無咎接著道：“放心。除非我現在還被關在牢獄里，雙皆斷，與外界沒有半點聯系，否則這種事絕對發生不了。即便他龐紹三頭六臂，手眼通天，我要是能讓他在我眼皮底下把婁鉞弄死，我跟他龐紹姓。”

江隨舟點了點頭，落在霍無咎的眼里分外乖巧。

他勾笑了笑，只覺自己今天這決定做得簡直太英明了。

現在，他可以睡個好覺了。

“這下放心了嗎？”他問道。

江隨舟又點了點頭。

霍無咎應了一聲：“那我走了？”

江隨舟不忘叮囑道：“別讓人看見了。”

霍無咎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能讓人看見他雙恢復了，但落在他耳朵里，總多了幾分旖旎勁兒，像是兩人在\似的。

他沒來由得高興，甚至多了兩分惡趣味的興。

他站起來，臨走不忘回頭對江隨舟說道：“別瞎擔心，快點睡。”

聽到江隨舟說“好”，他才轉，翻又重新跳窗戶走了。

這會，那背影帶著兩分如釋重負的勁兒，比來時都輕快了兩分。

江隨舟眼看著他走，看著窗戶被霍無咎掩上，房中重新恢復了一片安靜。

他躺回床上，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知道，他是應當高興的。

想必在原本的史冊中，就是因為霍無咎囿于王府后宅，被原主牢牢把守住，才讓龐紹得了機會，一步步奪了婁鉞兵權，并將他害死。

這一次，婁鉞不會走原本的老路了。

那麼……霍無咎和婁婉君呢？

不過，無論他倆如何，自己都該做個無聲無息的局外人。

但他卻覺得愧。

他明明應該離遠些的，卻又貪霍無咎給他帶來的那點溫度似的，讓他的理智頭一次失去了作用，使他想今日這般飾太平，只為了保持原狀，停在霍無咎的側。

因為除此之外，他哪里都不想去。

——

凡景朝的地方員，只要是“懂事”些的，都知道踏進龐府的門檻意味著什麼。

大司徒龐紹是全天下除了皇上之外，說話最管用的人，甚至皇上聽大司徒的話，有時候大司徒的意思，轉臉就會變皇上的意思。

所以，只要他們找到門道，得了資格，將銀子送到大將軍的府上去，那麼即便是登天的事，都沒什麼難的。

向來從龐府進去和出來的人，都是皆大歡喜的，畢竟天上地下，都沒有辦事更靈的菩薩了。

只要那銀子能打大司徒，只要大司徒愿意開一開尊口。

這日夜里，龐府燈火通明，門口停著一架馬車，看上去樸素得很，貌不驚人。

一直到三更天，才有個男子從里頭出來，臉上帶著喜氣，鉆到了馬車上。

馬車里的人連忙問道：“如何了？”

那人笑得瞇起了眼睛：“了。”

馬車里的人面上一驚，繼而便出了狂喜，高興道：“竟是了？……這可是要滿門殺頭的大罪，大司徒竟也肯？”

那人笑了起來。

“也是我們命好，趕上了。”他說。

“趕上什麼了？”

“你沒聽說？前些日子，皇上似與龐大人生了些嫌隙。”他說。“這陣子，龐大人不知是要討好皇上，還是要給自己尋后路，總之缺錢得，幾乎來者不拒了。我這次給的數量足，龐大人高興，不僅免了我的罪，還給了我一個差。”

“什麼差？”

那人面兩分莫測的笑，往西南的方向指了指。

“三年，就能把今日送出的銀子翻倍賺回來。”他說。

馬車里那人驚訝道：“可是，那里不是婁鉞婁將軍的地盤嗎？怕是不好行事。”

“龐大人說了，婁鉞這次回京，一年半載的回不去。”那人說道。“更何況，龐大人還說，他有沒有命在京城多待幾年，都未可知呢。”

“龐大人竟是要……”

“大人自有大人的計劃。”那人說。“也不是咱們管的。不過以防萬一，待上任之后，能多撈些，還是多撈一點。畢竟這朝中的局勢，誰也說不準不是？再說，位置想要坐穩，還要年年給龐大人上供。總之，那地方，咱們還需多加用心才好啊。”

說到這兒，兩人會心地笑了起來。

馬車啟程，車發出碌碌的聲響，漸漸消失在了夜之中。

誰也不知，這輛破舊的馬車上，坐的是上任三年貪墨了二十萬兩雪花銀的蘇州知府。此人貪墨錢款之多，早讓戶部察覺，上了備案，只等著抓他了。

是這人聽到了風聲，連夜帶著銀子趕到了臨安，敲了龐紹的門。

這麼大的數額，按說龐紹也不會保他，對龐紹來說，收他的銀子，尋這個麻煩，還不如將這人殺了，換個穩妥些的同黨，此后便能年年貢，也沒什麼損失了。

這人不過死馬當活馬醫，卻沒想到命好，竟是醫活了。

沒幾日，朝廷便下了蘇州知府的調令。

什麼巨額貪墨錢款，全被一筆勾銷了。此人明降暗升，被調任去了嶺南做總督。

更沒人知道，那日新任嶺南總督南下，路過臨安，收到了龐紹送來的銀子。

比那日他送進龐府的，要多出數倍來。

不過，這銀子不是龐大人送給他的，而是拿給他……要他為龐大人，辦一件大事的。

——

婁鉞雖不是看不起文的人，但龐紹這樣的文，他向來一點面子都不留。

他手里有兵，人就氣，自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故而這幾日，朝堂也被他攪得頗為混。

龐紹接連了他好幾遭的氣。再加上紀泓承在側拱火，一到大朝會，朝中就勢必要吵架。

龐紹沒婁鉞嗓門大，更沒婁鉞直接，故而向來是落下風的。

再加上齊旻有時候看不過眼，出言調和兩句，也會被婁鉞劈頭蓋臉地懟回來。幾日下來，原本水火不容的龐黨和以齊旻為首的布文，一時間竟比往日和諧許多，見面時，甚至能勉強打聲招呼了。

果真，武將與文的矛盾，可比文自己之間的矛盾要深刻多了。

不過，婁鉞卻不管他們。

他每每下了大朝會，只覺揚眉吐氣，郁結在心的濁氣，也能消散幾分。

這日，他甚至在街口下了馬車，自去市集上轉，想尋些酒來助興了。

他喝不慣府里的酒，就喝糙烈的高粱酒。這種高粱酒在江北遍地都是，但如今來了江南，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專做西北菜的館子，里頭的高粱酒最帶勁兒。

他屏退下人，直往那館子去。

卻沒想到，一進門，還沒等他找位置坐下，便被一人撞了下肩膀。

他轉頭看去，便見是一個個頭很高的年輕男子，有勁兒得很，面也分外不善。

那男子冷著臉，道：“婁將軍，樓上有人請您上去敘話。”

能是誰？

婁鉞這些日子招惹得人不，一時不知道是哪里的仇家。不過不管是哪兒的，肯定來者不善，而他，也從不怕這個。

見那人這般狀，婁鉞暫且歇了喝酒的心思，冷笑一聲，抬手道：“前頭帶路。”

他跟著那人往樓上去了。

還能是什麼人？不是龐紹那幫蛇鼠一窩的手下，就是替齊旻打抱不平的窮酸文人。

婁鉞腰板直，一點都不害怕，被人帶到那間簡陋的包廂門口時，還氣勢洶洶地一腳將門踹開了。

但下一刻，他卻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