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秋醒轉過來，憶起昨夜的事，仍舊有些頭暈目眩，不覺紅了臉，不是未經人事的，但上輩子顧著忍痛，實在稱不上什麼歡愉，敦倫敦倫，敦的便是一個“倫”。

然而昨夜太子一反常態，像瘋了一樣，將“倫”拋到了九霄云外，也差點瘋了，禮義廉恥都忘得一干二凈，只知道渾渾噩噩地隨著他的節奏沉沉浮浮。

尉遲越的那些舉不止難以啟齒，單是想一想都讓面紅耳赤，恨不得挖個地將自己埋起來。

哪里是敦倫，分明是敦不倫。

沈宜秋的思緒了一團麻，然而沒有閑暇去理清，一只修長好看的手開了帳幔。

一見那只手，不免又想起這只手做下的事，頭腦中轟地一下炸了。

穿戴整齊的尉遲越站在床邊，開帷幔，便看見沈宜秋紅著臉坐在床上發怔，凌的長發委了滿枕，在想什麼顯而易見。

尉遲越結了，俯扣住的后腦勺，在上吻了一下，本來想的只是輕輕一啄，可甫一到的雙，他立即改了主意。

他一手托住的腰，一手順著的肩頭和手臂索到的手，與十指扣。

沈宜秋不自覺地仰起臉，有些不過氣來，在他偶爾離的間隙呢喃道：“我還沒洗漱……”

尉遲越輕嗤了一聲。

沈宜秋立即領會了這聲輕笑中的涵義，想起昨晚的荒唐事，雙頰燙得要燒起來，連帶耳朵和脖子也變得通紅。

他們今日要帶那胡僧去蓬萊宮替張皇后診治，太子不敢太過火，不多時便松開了沈宜秋。

……

不一會兒，沈宜秋梳洗停當，匆匆用了點羹湯點心，便與尉遲越一同登上馬車，前往蓬萊宮。

兩人早已商量好了，暫且不將那胡僧治好祁十二的事明說，只當是太子的人尋訪來的，免得生出期許來，治不好卻又大失所。

那胡僧非但脾古怪，生得也是其貌不揚，眇了一目不說，剩下一只眼睛黃不黃綠不綠，貓眼似的，上生著幾稀稀拉拉的黃胡須，長得過分的下頜往上挑，乍一看像只重臺履，紅鼻尖卻往下鉤，鼻尖多出一坨，好似贅瘤。

形容丑陋便罷了，宮覲見也不愿換上太子準備的僧伽服，仍舊穿著自己那襲破破爛爛看不出的僧。

尉遲越和沈宜秋見多了所謂的高人和士，大多行止不羈、狀似癲狂，不過是彰顯卓爾不群，以此自高價。

故此他們一眼便看出這胡僧并非惺惺作態，他走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便如閑庭信步，是真的不將富貴權勢看在眼里。

到得甘殿，張皇后聽兒子說明了來意，并未放在心上。

的病是如何落下的，自己一清二楚，知道尉遲越四尋訪名醫不過是白費功夫，不過兒子要盡孝，不好拂了他的意，不管他從哪里找來什麼奇形怪狀的名醫高人，來者不拒便是了。

尉遲越生怕一會兒那胡僧惹惱了嫡母，預先對道：“這位高僧是化外之人，不拘禮俗，若有冒犯之，還請母后海涵。”

張皇后點點頭，便即宣那胡僧殿覲見。

胡僧泰然自若地走進殿中，也不向皇后行禮，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的臉看。

饒是張皇后見多識廣，見到那胡僧的著和形容也不免有些吃驚。

那胡僧的大燕話倒是說得不錯，將張皇后的癥狀、得病的因由、醫的診斷、所服的藥方都細細問了一遍，又將的指甲、舌苔、眼白等各都查看了一遍，末了皺著眉搖搖頭。

張皇后本來也沒抱什麼希，也談不上失，笑著對兒子媳婦說：“早說這是陳年舊疾，跟了我多年了，半截子土的人，治不治的都一樣……”

尉遲越和沈宜秋對那胡僧寄予厚，見他搖頭，心便往下一墜，他們活過一世，都知道張皇后早逝，時間所剩無幾，若是連這樣高明的醫者都治不好，恐怕是難有轉機了。

兩人正失落，那胡僧卻道：“若是二十年前遇到貧僧，立即施救，倒是都能保下，如今深固，完全拔除是不必想了……”

太子和太子妃聽他這話似乎有余地，不由喜出外。

張皇后卻是眸一黯，侍立一旁的秦婉亦是瞳孔一。

皇后不慎服下毒，娩下一個形的男胎并且落下病，便是二十年前的事。

那胡僧語焉不詳，卻綽綽指著二十年前那樁事，若非張皇后知道當年的知者全都被皇帝滅了口，那毒的來源也查得一清二楚，簡直要懷疑這胡僧也參與了當年的事。

那些宮廷辛他無由得知，能看出的病因，還能估算出中毒的時間，可見他的醫確實出神化。

尉遲越對那胡僧道：“若阿師能緩解一二，孤亦激不盡。”

胡僧用獨眼盯著皇后看了片刻：“這位檀越至多剩下三四年壽數，貧僧竭盡全力也只能再延六七年。”

秦婉大驚失，雖然也知道張皇后的子每況愈下，可那胡僧說當朝皇后只剩三四年好活，豈非大逆不道？

然而尉遲越和沈宜秋都是經歷過一世的人，上輩子張皇后的確如那胡僧所言，只撐了三年。

本來尉遲越還有一狐疑，如今也打消了，對那胡僧深施一禮：“無論如何，請阿師盡力而為，孤激不盡。”

這胡僧替人診治，一向是先診視，看能不能治，若是不能治便作罷，若是能治再談代價，算得叟無欺。

尉遲越一早便與他說定，若是能治，這代價便由他來償付。

一國太子躬行禮，那胡僧卻連眉頭都未一下，沒有半分誠惶誠恐或是寵若驚，心安理得地了，然后擺擺手：“激就不必了，若是檀越要治，便來談價吧。”

尉遲越道：“阿師盡管說。”

那胡僧將手進襟里，捫了只虱子，又往禿腦門上抓撓了兩把：“只能延數年壽命，這要價倒也不能太高……貧僧最近合一劑藥，缺了一碗孝子，不知檀越舍不舍得。”

尉遲越還未作答，張皇后“騰”地站起：“將這胡言語的妖僧趕出去！”

又對兒子道：“三郎，你怎麼也這些神神叨叨的人蒙騙了？”

尉遲越忙請罪：“母后息怒。”

張皇后道：“你貴為儲君，當為社稷保重，不可聽信妖言，傷及自。且發之父母，我雖未生你，卻承你喚一聲‘母后’，你若自傷，便是不孝。”

尉遲越恭順道：“兒子一時失察，謹遵母后教誨。”

那胡僧饒有興味地看著，一點也不心急，時不時捫只虱子玩，發出“吧嗒”一聲輕響。

張皇后仍舊未消氣，尉遲越忙命黃門將那胡僧帶下去。

他嫡母教養多年，還是第一次見發這麼大的火。

他與沈宜秋兩人好言安了半日，反復保證不會聽信這妖僧的妖言，張皇后方才慢慢平靜下來。

張皇后子本來就虛弱，發了一通火，便覺疲累不堪，宮人扶躺下。

尉遲越和沈宜秋侍奉喝了湯藥，又在床邊陪了一會兒，這才起告退。

回到東宮，尉遲越方才人將那胡僧帶到跟前，對他道：“阿師別見怪，不知母后的病如何治？是服藥還是行針？”

胡僧以為方才太子一番做作，不過是在嫡母跟前裝個樣子，博個“孝子”的賢名，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不想太子又召他來問話，倒是始料未及。

他想了想答道：“服藥即可，貧僧寫個藥方與你，都是尋常藥，并不難得。”

尉遲越當即頷首：“好，阿師何時取？”

胡僧道：“隨檀越之便，收了診金，貧僧便寫方子。”

尉遲越便即命黃門去請醫，準備傷藥、紗布和潔凈的匕首。

一切準備停當，那胡僧從背囊中掏出個化緣用的小陶缽。

沈宜秋本來還想在碗上做做文章，一見胡僧手里的陶缽，臉便是一白，便即阻止道：“殿下不久前還了傷失了不，還未將養好……”

尉遲越一笑：“早知有用，當日就該拿個碗接著。”邊說邊從托盤上取了在火上燒過的匕首。

沈宜秋聽他還有閑心說笑，氣得瞪了他一眼。

尉遲越知道這是心疼自己，心頭一暖，聲道：“別擔心，你轉過頭去別看。”

沈宜秋不肯理睬他，對那胡僧道：“皇后娘娘亦是我母后……”

尉遲越一橫眉，冷聲道：“休要胡言！”

胡僧哈哈大笑，來回打量兩人：“有趣，有趣。”

半晌方才道：“你和他有你和他的因果，此事卻不是你們之間的事，不是旁人能替的。”

沈宜秋還想說什麼，尉遲越輕斥了一聲“胡鬧”，便毫不猶豫地向自己左臂上割了一刀。

鮮如注，淌到那口臟兮兮的陶缽里，沈宜秋的眼前頓時模糊一片。

那胡僧滿面紅，時而大笑，時而快速說著他們聽不懂的胡語。

注了半缽，那胡僧忽然瞇起獨眼，探頭往缽里瞧了一眼：“夠了夠了。”

尉遲越有些詫異，這分明還只有半碗。

醫忙上前替他止、敷藥、包扎傷口。

那胡僧卻鄭重地捧起碗，一臉如獲至寶的模樣，然后走出殿外，翻著一只獨眼，朝著天空拜了數拜，里念念有詞。

接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那胡僧突然將半碗寶貴的“孝子”潑在了庭院中的青磚地上，殷紅的頓時流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