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看上去好象瘦了很多,我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店裡燈太暗的關系,他邊上人那件白綢布面料的旗袍讓他臉看上去很暗。
人的氣卻看上去不錯,疾病留在臉上的痕跡已經淡了很多,雖然仍然瘦得風吹就倒似的,頭發和眼睛都比上次見到時有了澤。不過依舊是不多話,站在林默邊上看著我,又好象是在看著我的手腕。我想起上次就對我的鎖麒麟表現出的興趣,這倒是人的共,就像林絹。
“你要關門了?”進門後林默遲疑了一下,我想是因為他看到了我手上正在點的鈔票。
“還沒到時間呢,要什麼,牛,不放糖?”
“是的。”他臉上出一笑。然後攙著他太太方潔一路進來。
真是有點特別的一對夫妻,在給他們倒牛的時候我想。誰會在這種時候地跑到一家小點心店,只是為了喝上一杯不加糖的冰牛呢?這真是種奇特的習慣。沒準對他們來說有著什麼特別的意義吧,否則,要喝牛的話哪裡不能喝?家裡就可以。不過也因此,我沒辦法拒絕這筆只值幾塊錢的生意,一個這麼寵自己妻子的男人總是很容易讓人的,尤其是我這種邊只有一只狐貍跟著的單人。
更正一下,一個會對狐貍這種類也能想非非的可憐的單人。
“喝這個……不要嗎?”很快把牛裝滿杯子送到他們面前,我沒忘記提醒林默一句。上次方潔突然間的嘔吐到現在我都記憶猶新,我不得不謹慎一些:“醫生有沒有特別代些什麼。”
“醫生?”他愣了愣,隨即意識到我指的是什麼,他笑:“沒事,今天不會讓喝太多。”
“其實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喝牛的人。”這句話是對方潔說的,不過顯然沒注意到。全部的注意都在那杯牛上,很快地喝了幾口,差不多大半杯的樣子,隨即似乎覺到了什麼,因為我瞥見林默扯了扯的角。就停下了,輕輕抿了下,把杯子推到一邊。
“還要點些什麼嗎。”我在這當口給他們送上了菜單。
“給我來點吃得飽的就行,我從下午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沒看菜單,林默對我道。
“下午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這麼忙?”一邊轉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賣剩下的,我一邊隨口問。
他道:“是的,帶去做了個檢查,然後辦了簽證。”
“簽證,你要出國?”
“是的,我想帶去新西蘭住兩年,最近這裡的氣候讓總是覺得嗓子發幹。”
“是麼,”端了兩盤點心出來放到桌上,我朝方潔又看了一眼。依舊坐在那兒沒,杯子裡那點牛還在,似乎沒有再喝的意思:“醫生有說什麼嗎,關於的。”
“他們說現在很健康。”
“那真好。”
“是的。”
“新西蘭的牛也不錯。”
他愣了愣,然後笑:“是的,不錯。”
“說起來,那天之後你帶去看醫生了嗎。”
低頭開始吃點心,聽見我這麼問,林默停了停:“沒有。”
“不會有事嗎……”
“不會,因為後來沒再吐過,我也有幾天沒敢再給喝牛,後來試著給喝了幾次,都沒有發生類似的事。我想可能那天喝太多了。”說著話朝他太太的頭發上輕輕了一下,不過他太太的樣子看上去顯然有點心不在焉。
“也是。”正要轉回去,眼角一瞥,我發現牛杯空了,方潔低頭抹著,似乎有點意猶未盡的樣子。
不知怎的這樣子讓我覺得有點不安。很小的,有點奇怪的不安。
“寶珠,”隨即被林默開口住:“能不能再來杯牛。”
我忍不住朝他看了一眼。他臉上有一閃而過的尷尬,但很顯然並不打算改變主意。於是點點頭,我轉朝櫃臺走去,卻看到狐貍在櫃臺裡站著。
一手晃著只杯子,杯子裡牛混著冰渣叮叮作響,他把它朝我遞了過來,像是早料到會需要它似的。我一聲不吭從他手裡接過,把它放到兩人的桌子上。
剛放穩就被方潔抓到了手裡,然後低頭咕嘟咕嘟喝了起來,了很久似的樣子,這樣子讓我忍不住想到了電影裡那些優雅而的吸鬼。腦子裡有一種形容是怎麼說的來著——的就像支針管似的把杯子裡的牛迅速掉了二分之一。
還想再“”,突然打了個飽嗝,這讓林默得以把杯子從手裡拿開,然後輕輕拍了拍的背,像安一個吃得太快的小孩。
之前那種不安又出現了,我回頭看看狐貍。他正靠在櫃臺上甩著尾,一雙眼微微瞇著,我不確定他到底是在看我,還是我邊上那個打著飽嗝的人。
“雖然知道這沒什麼危害,但有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擔心,”幾次飽嗝過後人停了下來,似乎有點累了,不再對杯子裡的牛興趣。林默把攬到自己懷裡:“對這東西好象有癮似的。我希這是我的錯覺。你看,人怎麼會對牛上癮呢,是麼寶珠。”
我點點頭。眼角瞥見狐貍回廚房了,於是在方潔邊上坐了下來。
直覺到林默似乎想對我說些什麼,從他一開始進這店的時候。只是因為某種因素困擾著,所以這讓他的訴說變得有點混,而且斷斷續續。我決定嘗試讓他把話匣子打開,這個滿臉疲憊,得很快就把兩盆點心掃得幹淨的男人:“要不要給你太太點些別的東西吃,我們店有種黃金米糕,味道很好,而且很容易消化,要不要試試。”
林默搖頭:“不用了,不會吃。”
“可是喝牛會不舒服。”
“我知道。但自從上次在這裡吐了之後,連我熬的粥都不肯吃了。”
“你是說從兩周前到現在一直只喝牛?”
“只的,只喝牛。”輕吸了一口氣,他低頭看看懷裡不聲不響的妻子:“最初從醫院回來時也這樣,那時我還不太擔心,因為剛恢複,肯定腸胃弱。可是沒想到會只對牛興趣,我真的很不明白。但去醫院查了很多次,他們說消化系統沒有任何問題,可是只肯喝牛,而且每次都要喝很多。”
“你……要不要帶去看看心理醫生。”他的話讓我想起以前聽一個學心理的人說起過的某種強迫癥,也是除了某一種東西外什麼都吃不進,或者說不能吃,何況林默之前也說過,太太得的是神經厭食癥,這種病癥就是心理病的一種強化變異。
而林默的話再次讓我到不安:“心理醫生,帶去看過了,從剛得病的那會兒就一直在看,但本沒有用。是個固執的孩子,就像……”皺了皺眉,他遲疑了一下:“對我們的。完全不理會醫生的各種心理暗示。”
“那你還要把帶去新西蘭?”
“我聽說那裡有家很不錯的治療類似病癥的醫院。”
“哦……”
“而且陌生的環境可能對有點幫助,要知道我們……”再次遲疑了一下,他有點含糊地道:“我們曾經發生過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我點頭,正想再安他幾句,突然覺他懷裡的人有點不安地了。
而林默的神也隨之不安起來:“小潔?”他嘗試著把的臉從自己懷裡捧起來:“是不是不舒服?小潔?”
回應他的是方潔胃裡湧出來的一陣飽嗝。胃漲氣般的聲音,一種讓人聽著不知不覺自己的胃都會覺得膨脹的聲音。
“小潔??”林默的臉開始發紅,因為方潔被他抬起來的那張臉上一雙眼正在朝上翻,臉上著層青灰,張大了不停朝外發出那種胃漲氣的聲音。
“不消化了??”我頭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正準備跑去櫃臺弄點碳酸類的東西給喝喝看,還沒起,卻見突然子一,低頭哇的聲噴出團雪白的牛。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整個人匍在林默上不停地嘔著,一口接著一口吐出那些白的,那麼十來秒景後的開始發紅,一種淡淡紅帶著氣泡的東西,被不停地從裡噴出來,簡直洪水開了閘似的。
我和林默兩個人都被這突然而來的形給嚇呆了。
有那麼幾秒鐘的工夫我們全都呆坐著一不,直到林默最先反應過來,對著我一聲大吼:“快救護車!快!!!”
我這才回過了神。急急忙忙站起卻一時想不起電話在哪裡,慌裡慌張轉了一圈,剛想起電話在櫃臺後,耳邊驟然響起林默一聲驚:“小潔?!!”
我忙回頭。
就看到原本吐得直不起腰的方潔不知怎的已經站起來了,雪白的旗袍上星星點點沾滿了許多鮮紅的印漬,似乎想跑到店外去,搖搖晃晃沒站穩被林默一把拉住,剛想把拉進自己懷裡,一張猛地從裡頭噴出口黑紅的來!
這一下看得我手都發冷了,一時忘了要去打電話,急急沖過去想幫林默把人扶住,誰知還沒走近林默手朝我用力一擺,然後抱起方潔頭也不回朝店外沖了出去。
留下我呆呆看著那扇被他撞得前後直擺的門,還有店裡一大片混著白和鮮紅刺鼻的狼籍,一時想不明白這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在幾分鐘前他們都還好好的,方潔這次牛喝得並不多,只不過一杯半的量,這點量絕不可能讓一個看上去健康的人嘔吐,更不會嚴重到讓人吐……這到底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直到狐貍的手拍在我的肩膀上,我才激靈著回過神。
“那人又吐了?”然後聽見狐貍問我。
我點點頭。
“吐得還厲害。”從他的聲音裡完全覺不到一點驚訝或者不安,狐貍走到那堆狼籍前蹲下看了看:“吐了?”
“是的。”
“嘖,今晚又要加班了。”
這話讓我不由自主覺得有點發冷。
錯是沒錯,和人不一樣,妖怪所關心的只是這個——他們手頭需要他們解決的問題,而不是其它。雖然明知道是這樣,我還是覺得有點惱。
惱這會兒在這樣一種可怕又腥臭的環境下,我邊卻只有一只除了加班外什麼都看不到覺不到的狐貍。這種覺很差,差了,你會覺得自己很不實在,似乎生活在一個很可笑的扭曲空間。那裡有只狐貍,他是你唯一可以說上話,發泄一下不安的人,甚至就在兩周前你還對他的過邪念,可是這會兒他看上去這麼遠,遠得好象他並不存在於我的世界。
我到害怕的世界,在他看來所需要煩惱的僅僅是“又要加班”。
“狐貍,”僵站了半晌,我試著把自己心裡一些東西說出來:“你說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吐這樣。”
“哦呀,也許是胃病。”
“如果是胃病林默不會讓喝那種東西,你看不出來他很關心嗎……”
“要知道一個男人蠢起來也不是你的大腦可以想象的。”
“我不這麼認為。”
“那你覺得是什麼。”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對狐貍說出那天我所看到的:“那天早晨……事實上那天早晨我看到了一些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錯覺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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