鋣就在那個地方蹲著。

頭微微後仰，一只手按在地板上。地板上一道水似的印子，約像個人形，手分開，一條直著，另一條沒在牆上留下任何印漬。而他手掌按著的部位，就是那道人形印子的頭部。

讓我愕然的是他的那張臉。

大概是朝後仰著的關系，他一頭白發風吹似的朝後散開，半張臉暴在我的視線之，臉上一雙眼睛很亮，晶亮的紫，就像黑夜裡兩點浮的磷火，映得眼眶一圈都微微呈出了淡青。而從眼眶到顴骨再到下顎的位置，如果不是錯覺，有一層鱗片似的東西，在頭頂燈的照下，在他皮上忽閃著七彩的。

忽然目一轉，他看向了我。

與此同時一張，伴著嘶的聲輕響，一道冰冷的氣流從他裡溢了出來。而我還在呆看著，冷不防一口把那氣吸進肺裡，陡然一陣針紮似的疼。

下意識捂住自己的，耳朵邊約一點模糊的聲音，從鋣的裡輕輕發出，然後隨著那道氣流朝外散了開來：“你……”

突然一雙蒼白的手從地上那灘水印裡驀地出！

一把扣住鋣的脖子，而鋣的目隨即從我臉上移開，朝下斜睨著那雙手，子一不。

片刻一只頭從那灘水印裡浮了出來。漆黑的長發漉漉垂在腦後，它著鋣的慢慢朝上移，從，到膛，再到他的肩膀。直到半大紅裳從水印裡浮出，那頭顱著鋣的耳側，輕輕道：“相公……”

而鋣始終那麼一不蹲著。

脖子被那雙手掐得青筋已經起，他卻似乎沒有任何覺，連臉都始終沒有變過，只是臉側那層鱗片似的東西，這會兒看上去更清楚了些。

“相公……”又道。脖子一轉，繞過他的臉突然回頭看向我，一雙半吊著的眼睛似笑非笑著，櫻桃似的小口輕輕一張，從裡頭緩緩流出些淡黃的來。

隨即一低頭，一口朝著鋣的臉上用力咬去！

“鋣！”我忍不住一聲驚，下意識朝鋣沖過去，面前白一閃，我肩膀上突然被猛地一撞。

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人已經坐在地板上了，眼睛被震得一陣發昏，半晌恢複過來，眼前一蓬尾掃過，狐貍縱跳到我邊，一爪子按在我手腕上那兩串鏈子上，頭一低，咧在我耳朵邊發出一聲吼。

尖銳的聲，震得我耳一陣發。

回過神就看到那咬著鋣臉頰的鬼突然全劇烈地抖起來，一濃稠的不斷從鮮紅的嫁裡頭湧出，滴落在地上，把地板蝕出一道道暗褐的痕跡。而原本掐著鋣脖子的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松開了，張在半空一陣舞，片刻，隨著埋在鋣上的頭發出的嘶嘶尖聲驀地消失，那手和的頭突然間消失了。臨空直剩那件鮮紅嫁一陣抖，隨即無聲落到地上，和地上那灘人形水漬合在了一起。

由始至終，鋣始終保持著那個姿勢，一不。

只是在那件服落下後輕輕甩了下垂到臉側的發，站起又朝我看了一眼，隨即目轉到我邊上的狐貍上，眼裡亮紫的驟然一利。

狐貍猛地從沙發上跳了下去，他一個後退。突然轉朝著閉的窗戶口奔了過去，狐貍試圖追上，卻見他幾個閃人已坐到了窗臺上，起手推開窗的同時，他轉又朝我手腕上看了一眼，在狐貍撲向他的一瞬，朝外一躍而出。

窗外雨早就停了，還有雷聲在頭頂上滾，剛下過雨的天，空氣幹淨得只剩下泥土的味道。連夜空都沒有一點雜，只看到鋣銀白發在那團漆黑裡一閃，幾個縱，消失得無影無蹤。

狐貍似乎想追出去。

爪子搭在窗臺上，回頭看了看我。半晌，鼻子發出低低一聲輕哼。

鋣就那樣消失了。

一連幾天，他再沒有在這周圍出現過，消失得很徹底，如果不是經常有他的仰慕者問起，幾乎就像從沒有過這樣一個人在我家裡出現過。而我手上那串黑的鏈子，也沒有因此發生過任何怪異的靜，比如像鬼道裡他不在我邊時所出現過的狀況那樣。

於是我開始想，也許他再也不會出現了吧。

回想起來當時鋣的那些反應，我懷疑是不是如狐貍所說，他已經從原來的封印裡得到徹底解了。而他當時的表現是不是就是麒麟清醒後的狀態……我問過狐貍，可他笑得曖昧，但從來不說什麼。

不過我覺得是，因為我聽到鋣說話了，在這之前，我還從沒聽他嚨裡發出過任何一點聲音。

而和鋣一樣失去了音訊的，還有劉逸。

那晚他從我家匆匆離開之後，我就再沒有見他出現過，每每過了他來買點心的時間段，總會有一兩個好事的小生過來賊賊地問我，寶珠姐，那個天天都來這裡買綠豆糕的帥哥去哪兒啦，怎麼最近都見不到他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那晚之後，他家的門就始終關閉著，晚上也不見燈亮，無聲無息，幾乎覺不到人的存在。

雖然，他本就不是個人。

有時候會忍不住對著對面那幾扇始終漆黑著的窗戶發著呆。想著那個有著十月般笑容的男孩，靦腆地握著束紫的百合，站在店門口看著我。

覺真好，雖然那只是束燒給死人的紙花。

為此沒過狐貍的冷嘲熱諷。可是一只外表像人的狐貍，還能期他能明白人的心麼。每次著那些被雨水沖爛了的紙花嘲笑我的時候，他其實不知道，那是第一次，有男孩子送給我花，就像他常看的那些讓我嗤之以鼻的小白電視連續劇裡的某些節一樣。

還有他臉上安靜的溫，第一次見到時，雖然明知道他是鬼，還是忍不住和他談了起來，一個連自己都不認為自己是鬼的鬼，旁人要把他當鬼來對待，真的很難……

狐貍說我見起意，心不改，以後有得是苦頭吃。

我說只要沒被狐貍迷倒過，我這心還是有救的。

後來他看上去有點沮喪，大概因為在姿上被鬼給比了下去，所以狐貍心大打擊。

後來他對我說，我看你還是去看看他吧，小白。

說這話時，狐貍的樣子不像是諷刺，可我同樣也看不出來，他眼睛裡那種淡淡的表到底是怎麼回事。

後來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去了劉逸的家，在他閉門不出足足一周之後。

劉逸家的門沒鎖，一敲就開了。推門進去的時候我是吃了一驚的，因為滿屋子撲鼻而來的黴味，還有那些罩滿了白布的家。

怎麼看，都不像幾天前還有人住過的樣子。

繼續朝裡走，我看到客廳的茶幾上放著一封信，信上三個字——寶珠啟。

我猶豫了一下，把信打開。

‘寶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離開很久了。

很抱歉，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是個鬼，而且，是個已經死了那麼久的鬼。

總是無意中地嚇到你，看到你驚惶失措的樣子，我還在不停地問自己為什麼。現在想想，真的有點好笑。你家那只會說話的狐貍說，你能看到一些死人才能看到的東西，想來，很久之前，你應該就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了吧。

寫了幾行字，忽然發覺不知道自己還要對你說些什麼了。真奇怪，人在突然擁有到一些失而複得的記憶的時候，往往卻又詞窮了，一直以來我曾經那麼想要和你說上話，哪怕只是一句也好。可是從小到大，我卻只能遠遠看著你，聽弟弟大聲地說著對面那個很神經，但總是想盡辦法去欺負他的你。

說了這些，你一定會奇怪，我到底是誰。

寶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那個經常在對面窗戶口看著你的小孩。如果你忘了，可我還始終記得，那個每次和別人玩鬧時抬頭無意中看到我房間的窗，會臉蒼白，但依舊嬉笑著的孩。

那時候他就已經開始羨慕起他的弟弟羅小易，他的健康，他的隨心所……這種羨慕持續了很久，久得他不再需要靠數著藥罐子過日子，久得連他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他開始只記得這樣一個名字，因為他想變他，健康，隨心所……那個名字裡有個YI，什麼YI，他想了很久，憑著一種覺，他開始自己劉逸。

劉逸一直在對面的窗戶看著你長大，所以漸漸的，劉逸也開始長大。不再為自己病弱的所困擾，不再為每天窗口千篇一律的風景而煩躁，他開始覺得這才是他真正的生活。

以至後來那些真的變了他的生活。

那個做劉逸的名字，還有只屬於劉逸的記憶和過程。

上學，放課，友，玩鬧……

慢慢的他以為這一切真的就是他的生活了，一直，永遠……事實上，如果不是那場婚姻，大概真的可以永久，那場可笑卻又噩夢般纏了我足足幾個月的婚姻。

而最後才知道，所有一切，那些幸福的，可怕的，快樂的，幸福的……不過是場夢。

我的一場夢。

劉逸永遠不可能為羅小易，由始至終，他只能是羅恒。

寫到這裡，天快亮了，我也快要走了。

原諒我帶給你的恐懼，原諒我帶給你的危險，原諒我在把這些帶到你面前時自己的無能為力。

可我真的是很喜歡你的，寶珠，不管我是劉逸，還是羅恒。

那個人又回來了，我剛才聽到了的聲音。似乎換了種樣子，可是那麼久，還有誰能比我更悉的舉。

別擔心，這次我不會再讓傷害到你。

羅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