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楚千塵看到姜姨娘哭得梨花帶雨的樣子，會心疼，會想哄展，但是現在，只覺得煩，只覺得虛偽。

像這種類似的話，在前世已經聽太多太多了。

楚千塵連眉都沒抬一下，直接打斷了姜姨娘：“姨娘，你不用哭了，我是不會回府的，免得平白被暴斃了，還是留在莊子里得好。”

聽到“暴斃”這兩個字，姜姨娘的眼睫微微了，長翹的睫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亭子外的太夫人自然也聽到了這番話，神有些尷尬。

也知道楚千塵一開口就把“暴斃”掛在上，是故意說給自己和楚令霄聽的，是拿話在刺他們。

這趟來楊合莊特意帶上姜姨娘，其實是希姜姨娘這個生母可以勸勸楚千塵，讓這丫頭乖乖跟他們回侯府，現在看來，是白費功夫了。

楚令霄嘲諷地扯了下角，不置可否。

他早就跟太夫人說了，楚千塵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

的心里本沒有楚家，沒有父母，只有自己的利益……所以，才會這般討好沈氏，說穿了，就是沈氏是的嫡母，沈氏背后有穆國公府作為靠山。

姜姨娘拿起一方帕子了眼角的淚花，哀哀凄凄地哽咽道：“塵姐兒，我知道你在怪我，所以才會這麼說。”

“皇上這道賜婚圣旨下來，不僅你父親和祖母為難，我也為難，也心疼你。”

“若是可以，我也不得代你過……”

姜姨娘一副“恨不得代楚千塵罪”的樣子，一片慈母之心真是讓聞者傷心，看者。

可是“過”這兩個字聽在楚千塵耳里，卻不太舒服。

一直平靜如水的微微變了臉。

對來說，王爺是最重要的人，不能允許任何人用這種語氣來說王爺，就算的親娘也不行！

“姨娘您放肆了。”

楚千塵語氣微冷，眼神凌厲如劍，徑直朝姜姨娘了過去。

周圍霎時靜了一靜。

姜姨娘俏臉一僵，淚水再次從眼角落臉頰，一臉傷地看著楚千塵。

那雙盈滿淚水的眸子仿佛會說話似的，那麼弱，那麼可憐，看得楚令霄心疼不已。

“敏姍。”楚令霄不顧子上的疼痛，上前溫地攬住了姜姨娘，言哄了一番。

他看向楚千塵的眼神則是充滿了憎惡，真后悔出生時沒掐死。

太夫人暗道不好，生怕兒子說錯什麼話再惹著楚千塵。

“塵姐兒。”太夫人搶在楚令霄之前出聲道，走進了亭子里，在楚千塵的旁坐下。

琥珀見準備的碧螺春終于可以派上用場，眼明手快地給太夫人上了茶，禮數周全，讓人挑不出錯。

“我聽你父親說了……哎，你對你父親的誤會太深了。”太夫人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唏噓，幾分憐惜，幾分慨，“你父親一時想岔了，是他不對，他這次也了教訓了。”

“侯府當然不會棄你不管，有什麼事，還有我這個祖母給你做主。”

太夫人眼神溫和地看著楚千塵，語氣真摯而慈。

楚千塵卻是無于衷，自顧自地喝著茶，沒接話。

太夫人也不著急，觀察著楚千塵的神變化，繼續說道：“塵姐兒，等你出嫁后，你一個庶，想要在宸王府立足，還得依靠侯府。娘家是出嫁的倚靠，你別為了泄一時之憤，就不顧一切。”

“以后的日子還長著呢，目要放長遠。”

“距離婚期只有短短一個月了，你回府后，還要備嫁、備嫁妝呢。”

太夫人之以，又曉之以理。

相信楚千塵也不是那等不通人世故的榆木腦袋，只要跟仔細分析利害關系，會明白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對自己最為有利。

這世上能夠維系彼此關系的，除了脈親外，更多的是利益。

楚千塵靜靜地聆聽了片刻，直到太夫人說到嫁妝，才有了些反應，一邊挲著茶盅，一邊問道：“祖母打算給我備副什麼嫁妝？”

見楚千塵終于有了反應，太夫人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氣：只要楚千塵不犟著，他們自能把這丫頭給哄回侯府去。說到底，這丫頭也就是想討副好嫁妝罷了。

哎，雖然有那麼幾分小聰明，但終究是年紀小，眼界也淺，也難怪天像只哈狗似的著嫡母和四弟。

無論心里怎麼想，太夫人面上都是一副溫慈的樣子，哄著楚千塵道：“塵姐兒，你以后就是親王妃了，是楚家這一輩的兒中嫁得最好的，嫁妝自是比著你大姐姐的份例來。”

太夫人琢磨著這小姑娘家家好面子，楚家答應給這種嫡才有的榮耀，也該知足了。

“娘！”楚令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口喊道。母親未免也太優待這丫頭了吧！

姜姨娘先是睜眸，后又垂下了眸子。

風一吹，樹影搖曳，在姜姨娘溫婉秀麗的臉上投下淺淺的影，那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眸漆黑如潭。

“太夫人，我知道您疼塵姐兒，一片慈之心。”姜姨娘纖白的手指著帕子，有些為難，怯生生地說道，“侯府有侯府的規矩，為了塵姐兒一個人壞了規矩，會不會……”

“規矩是人定的。”太夫人斷然道。

姜姨娘弱弱地微咬下，言又止。

楚千塵角一彎，出一對淺淺的梨渦，理所當然地說道：“祖母，按照府里的份例，嫡長的嫁妝是公中出兩萬兩白銀。”

按照府里的慣例，嫡長、其他嫡以及庶嫁妝的份例各有不同，以嫡長最優。

楚千塵笑靨如花，笑地接著道：“祖母，反正我馬上要出嫁了，距離婚期就一個月了，我也不用你們準備什麼嫁妝，直接折銀子吧。”

“這樣好，銀子最實在，也免得有人在采買時以次充好，又或者，‘朝令夕改’。”

故意在“朝令夕改”這四個字上加重音量。

意思是，他們簡直是一日一個主意，昨天他們想讓暴斃，今天他們又改了主意打算接回府，還允兩萬嫁妝銀子，那麼明日，他們也可以再次后悔，轉而又減了的嫁妝份例。

“……”太夫人臉微僵。

本來是想用嫡的一萬兩嫁妝先哄著楚千塵的，剩下的回去再說，沒想到楚千塵一開口就是兩萬兩，而且還直接索要現銀。

楚千塵優雅地淺啜了一口茶水，“祖母，我好歹也是要嫁進親王府呢！”

從頭到尾，楚千塵一直淺笑盈盈，仿佛不過是開口討點脂錢似的。

“……”

“……”

“……”

太夫人、楚令霄和姜姨娘都被楚千塵的獅子大開口驚住了。

尤其是姜姨娘。

姜姨娘眼神幽深地盯著楚千塵，手里的帕子幾乎被爛了，清輝院走水那天的事如走馬燈般在眼前飛快地閃過。

那天，就意識到了，楚千塵似乎和從前大不一樣了，但是，楚千塵過去這十幾年來一向孝順，對百依百順，只以為楚千塵是一時想岔了，過些日子就會好的。

此刻，才確信，楚千塵確實變了……

楚令霄在短暫的震驚之后，回過神來，怒火中燒。

“二萬兩？”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瞪著楚千塵的眼睛里幾乎噴出火來。

楚千塵倒是有膽子開這個口！

他下意識地又提起了拐杖，想要打楚千塵。

楚千塵似笑非笑地勾了下，閑閑地提醒道：“父親，您要是再折騰，怕是這輩子都離不了拐杖了。”

別人不一定能看得出，可是楚千塵是醫者，眼睛毒辣，一眼就看到楚令霄的左腳傷得更重了。

楚令霄的左腳本來只要好好養，也就是微微跛腳罷了，偏偏他不顧傷腳沒養好，就到瞎折騰，這次又被皇帝杖責，棒之下，難免不慎打到傷，他的傷自然也更重了。

楚令霄原本只覺得部疼痛難當，被楚千塵現在這麼一說，注意力也放回到上，覺傷又開始作痛了。

那種疼痛刺骨、鉆心般難熬。

太夫人也擔憂地看向了楚令霄，這才注意到兒子一直拄著拐杖站著，心疼地說道：“令霄，你快坐下。你的覺得怎麼樣？是不是又痛了？”

楚令霄今天剛挨了板子，本就坐不下來，可他的沒養好，更不合適站著，小廝只能往椅子上墊了又厚又的坐墊，姜姨娘親自扶著楚令霄坐下了。

對于現在的楚令霄而言，坐就如同一個酷刑似的，疼得他五扭曲，齜牙咧。

姜姨娘在他旁聲寬著，溫言語，倍至。

太夫人等人全都圍著楚令霄轉，噓寒問暖，又急匆匆地吩咐莊子里的管事去請大夫。

對此，楚千塵視若無睹，自顧自地喝著琥珀剛奉上的新茶，無論是端起茶盅的作，還是以茶蓋拂去茶葉的作，都是那麼優雅，如同用尺子量出來的一樣。

淡雅的茶香混著馥郁的花香在亭子里彌漫開來。

楚千塵隨口贊了一句：“琥珀，你泡茶的功夫有長進。”

“謝姑娘夸獎。”琥珀喜不自勝地福了福，帶著幾分寵若驚的味道。

主仆倆言笑晏晏，與周圍太夫人、楚令霄、姜姨娘等人形鮮明的對比，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把這麼一個小小的亭子分隔了兩個世界。

姜姨娘一邊躬給楚令霄按著道，一邊悄悄地看著楚千塵，腦海中浮現起一個襁褓中的小嬰。

近十四年過去，小嬰的模樣還深深地銘刻在記憶中。

那小小的嬰睡臉安詳，那長翹濃的眼睫就像是梳篦一樣，微微發紅的細膩無瑕，仿佛的花，似乎一就會壞似的。

歲月如梭，嬰一天天地長大，從玉雪可的，高一點點地長，又漸漸長了一個明麗的。

就像枝頭開得正艷的芙蓉花一般。

姜姨娘直起了來，順手從旁邊的枝頭摘下了一朵芙蓉花。

的手將芙蓉花的花瓣一片片地扯下，目依舊直直地看著楚千塵。

楚千塵約覺了什麼，抬頭看了過去，準確地撞上了一雙漆黑如墨的柳葉眼，對方的眸底藏著一抹冷的怨毒。

下一瞬，姜姨娘又地笑了，又是一副我見猶憐的樣子，就仿佛方才的“怨毒”只是楚千塵的錯覺罷了。

楚千塵挑了下眉頭，視線落在了姜姨娘手中那朵殘敗的芙蓉花上，長翹的羽睫了，似有什麼從眸中一閃而過……隨即又歸于平靜。

“塵姐兒。”姜姨娘將手里的那朵芙蓉花丟在了地上，朝楚千塵款款走去，的繡花鞋恰好踩在那朵殘敗的芙蓉花上，在那漾的擺下若若現。

微微嘆了口氣，嘆氣聲才逸出角就被微風吹散了……

“是我沒能保護好你，讓你了這麼多委屈。”

“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塵姐兒，但你只是庶，和宸王殿下可謂一個天一個地，這門親事太高攀了，你嫁去王府，恐怕是要委屈的。”

“我每每想起，就夜不寐，食不下咽。”

姜姨娘憂心忡忡地看著楚千塵，那微紅的眼角楚楚可憐。

楚千塵一霎不霎地凝視著姜姨娘，平靜的面龐上看不出在想什麼。。

靜了片刻，才頷首道：“是啊，姨娘說得是，這門親事實在太過高攀了。”

“所以，我還是得多置辦點嫁妝，有了嫁妝傍，我將來在宸王府也不了什麼委屈。”

“姨娘說，是不是？”

不待姜姨娘回答，楚千塵就自顧自地又道：“祖母，不如給三萬兩吧？”

姜姨娘：“……”

姜姨娘雙眸微張，還想說什麼，被太夫人一個冷冷的瞪眼，只能閉上了。

太夫人心里很不痛快，本來是兩萬兩嫁妝銀子的，姜姨娘不過說了這麼幾句，就又多了一萬兩，再說下去，豈不是要再加一萬兩？！

太夫人的眸愈發深邃，心里嫌惡楚千塵貪得無厭，另一方面也怪姜姨娘連個兒都管不好。

定了定神，好聲好氣地跟楚千塵商量道：“塵姐兒，你跟著你母親學過幾天管家，也該知道這兩年的收不好，府中子嗣眾多，花費一年比一年多，公中的現銀也不多，要拿出兩萬兩，那已經是東拼西湊。”

“而且，你下頭還有那麼多弟弟妹妹呢，他們也都大了，都要家的。”

任太夫人說個不停，楚千塵但笑不語，只是自顧自地喝茶。

其實，的心思已經飄遠了。

距離婚期還有一個月，算算日子，半個月應該足夠薛風演他們聯系到王爺了。

得盡快拿到這三萬兩嫁妝銀子，這銀子一旦了的口袋，不管將來如何，誰也別想讓把銀子吐出來。

王爺有一支弓弩隊，這些年，朝廷撥的軍餉不足，長年缺鐵矢，前世聽蘇慕白、薛風演他們提過，最窮的時候常常在打掃戰場時要把那些鐵矢再回收起來，以后繼續使用。

打仗最燒銀子了，三萬兩銀子正好拿來給王爺補些鐵矢。

楚千塵滋滋地笑了，角彎彎。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而的笑看在太夫人的眼里，又是另一種覺，只覺得楚千塵是在示威。

太夫人眼皮跳了跳。

莫非楚千塵已經知道了皇帝下旨讓明天進宮參加萬壽宴的事，所以才如此篤定他們必須要低頭。

沉默在涼亭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