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這樣說，沈追和蔡荃一時不知該怎麼辦纔好，幸而蕭景琰似乎沒有因爲被違逆而生氣，他只是猶豫了一下，便道：“既然先生有此興致，那蔡卿就請先生指教一下吧。”

蔡荃與沈追快速地換了一下眼，從袖中取出案卷，遞給了梅長蘇。

案卷並不很厚，大約有十來頁的樣子，訂得整整齊齊，字跡小而清楚。梅長蘇接過來後，先向蕭景琰告了聲不恭，之後便朝椅背上一靠，姿態很放鬆地翻看了起來，可是他看他的，其他三人總不能傻傻地在一邊等他看完，更何況坐在上首的，還是一位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所以沈追飛快地轉腦筋找了個話題來活躍有些冷場的氣氛。

“殿下，下月就是陛下的聖壽千秋了，記得去年殿下獻了一隻好俊的獵鷹，陛下甚是喜歡，今年想必殿下一定有更好的賀禮了，呵呵呵呵……”

“對於人子而言，最好的賀禮就是孝心，只要我齊修德，理政不失，送什麼父皇都會喜歡的……”蕭景琰努力以平常的態度，繼續與蔡沈二人談，只是時不時，會朝梅長蘇那邊瞟上一眼。

梅長蘇並沒有注意室其他三人在談什麼，他似乎真的被案卷容吸引住了，一頁接一頁地翻看著，神很專注，只是偶爾端起茶來喝上一口。蕭景琰的視線再次轉過來的時候，他剛好正把茶碗朝手邊的小桌上放，手指無意中到桌上擺著的一盤點心，便隨手拈了一塊起來，看也不看就朝裡放。

沈追和蔡荃突然覺得眼前一花，閃神之間蕭景琰已經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一把抓住梅長蘇的手，快速地將那塊點心從他的邊奪了下來，遠遠丟開。

這離奇的一幕使得所有人都僵住了，就連蕭景琰自己在做完這一系列舉之後，也立即意識到不妥，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目遊地道：“這點心……不新鮮了……”

太子東宮端出來待客的點心會不新鮮，這種說法實在是太新鮮了，新鮮到他解釋了這一句之後，效果還不如他不解釋的好。

梅長蘇的目，慢慢地移到了旁邊小桌上，那裡擺放的是一份細點拼盤，有芙蓉糕、黃金、核桃脆，還有……榛子……

從表上看，梅長蘇似乎沒有什麼大的震，只是慢慢垂下了眼簾，面漸轉蒼白，本看不出他此刻心中劇烈地翻滾與絞。原本僅僅是有意試探，然而真正試探出結果之後，他卻覺得說不出的難，口一片窒一片冰涼。

蕭景琰依然抓著梅長蘇的手腕，曾經健壯有力的手腕，如今虛地輕輕抖著，令他口如磐石，不由自主越握越，到想要把全的力量都轉輸過去。不過除此以外，蕭景琰沒有敢做出任何其他的舉，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因爲坐在面前的是他最好的朋友，但同時又不是他所悉的那個朋友。林殊歷劫歸來，已不是當年經打經摔像是白鐵鑄的林殊，蕭景琰不願意在這個敏的時刻做錯什麼，說錯什麼，所以他只能握著那隻手，默默無語。

良久之後，梅長蘇輕輕掙開了他的攥握，扶著座椅扶手慢慢站了起來，灰白的雙脣微微抿著，低聲道：“我家裡還有點事，請容我告辭。”

“小……”蕭景琰張了張，到底沒敢喊出口，只能看著他轉過去，步履緩慢而飄浮地向門外走去。

一旁的沈追和蔡荃已經看呆了，兩個人都鼓著眼睛，微張著，表如出一轍，不過現在蕭景琰早就忘了他們還在這裡，在殿中僵立了片刻後，又追了出去。

梅長蘇儘量想走得快些，但大病初癒又緒激，四肢和臉頰都是麻麻的，剛走到廊外的長階，膝蓋便一陣，不得不停下來扶著欄桿息。

雖然沒有回頭看，但梅長蘇知道蕭景琰的視線還追在後面，因此咬牙撐著，不想在這個時候顯出任何虛弱之態。他們以前一直並肩長，他們一起賽馬，一起比武，一起爭奪秋獵的頭名，一起上戰場面對烈烈狼煙；他們前鋒敵，被數十倍的敵軍包圍時，一起背靠背殺出路。驕傲而又任的林殊不能想象，有一天景琰會奔過來扶住自己泥一樣虛弱無用的軀，用同和憐惜的聲音說：“小殊，你沒事吧？”

不能想象，也不能接。

所以他逃避，想要快些離開這裡，回到蘇宅冷靜緒後，再慢慢地想，慢慢地做決定。

可是等他略略調勻呼吸之後，並沒能重新邁步伐，因爲飛流突然從側門向他跑了過來，步子比平常沉重許多，懷中抱著一隻灰的大狼。

“不醒！”年將佛牙遞到蘇哥哥面前，滿眼惶惶不安與迷，“都不醒！”

梅長蘇用蒼白得幾乎明的手指灰狼黯淡的皮，指尖下接到的是一片冰冷與僵，心臟頓時一陣絞痛。佛牙的眼睛閉著，看起來很安詳，飛流幾次努力想要把它的頭托起來，可是一鬆手，就又垂落了下去。

側門邊又響起了腳步聲，已調任東宮巡衛將軍的列戰英這時方追了過來，滿額是汗，一看到太子也在外面，他嚇了大大的一跳，可是還未及告罪，蕭景琰已快速示意他安靜旁站。

佛牙已經快十七歲了，就一隻狼而言，它算是極其高壽，它的離去固然令人傷，但對於理智的年人來說，這並不算一樁難以接的事。

可是飛流不能理解這些。他剛纔看到佛牙被裝進一隻木柩中，跑去看，列戰英哄他說：“佛牙睡了。”在年的認知中，睡了，是一定會醒的，就好像蘇哥哥經常睡著，可無論睡多麼久，後來全都醒了過來。

於是他問佛牙什麼時候醒，列戰英的眸中出難過的神，說它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飛流第一次知道睡了竟然可能再也不醒，這令他十分地驚恐，本能般地抱起佛牙，直奔蘇哥哥而來。

梅長蘇著年的額發，他看得出來飛流此刻的迷茫與慌張，但卻已無心力去安和解釋。死神的黑袍常年覆在他的上，那般冷，那般真切，真切到他本無法向年描述，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麼。

“飛流，你會一直記著佛牙麼？”

“會！”

“作爲朋友，你一直記著它，那就夠了。”梅長蘇手從飛流懷中抱過佛牙，因爲太重，他站不住，索坐了下來，將灰狼的頭，在自己的面頰上，向它做最後的告別。

“蘇哥哥……”年十分的害怕，卻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害怕，只能靠過去，像佛牙一樣，進梅長蘇的臂間。

“沒事的，起來，把佛牙抱著，還給列將軍，列將軍會帶它躺到舒服一點的地方，快去吧。”梅長蘇輕聲安著，拉扯飛流的黑髮。可是飛流還沒有來得及照他的吩咐起，一隻手已經了過來，將佛牙沉重的子抱了過去。

飛流跳起來，想去搶，可一看清眼前的人是誰，立即想起蘇哥哥最嚴厲的命令，沒有敢手。

蕭景琰一隻手抱著佛牙，另一隻手平平出，掌心朝下，微微握拳狀，停留在梅長蘇右肩前方約一尺的地方。片刻的靜默後，梅長蘇擡起眼簾，視線與景琰正面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間，兩人都到了極度的痛苦，而且同時也覺到了對方心中的痛苦。

痛苦，卻又無法明言，彷彿一開口，只能吐出殷紅的鮮。

蕭景琰的手臂，仍然靜靜地著，沒有毫的晃，梅長蘇蒼白的臉上一片漠然，但最終，他仍是擡起了右手，按住穩穩停在面前的這隻手臂，當作支撐慢慢站了起來，等他稍稍站穩，那隻手便快速收了回去，就好像本沒有扶過他一樣。

“飛流，我們回去了。”

“嗯！”

階下的列戰英迷不解地看著素來禮數週全的蘇先生，在撐著太子的手臂站起來後，竟連一個“謝”字也沒有說，就帶著他的年護衛這樣走了，而抱著佛牙目送他離去的蕭景琰，那臉上的愴然表也令他幾乎不能彈。

“戰英……”

“呃……臣、臣在！”

“把佛牙抱去，好好收殮，明日……我來看著它下葬。”

“是！”

列戰英雖然滿腹疑團，卻也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忙上前接過佛牙的，安靜地躬後退。蕭景琰袍翻飛，已飛快地轉，步履生風地回到了殿中。

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中，沈追和蔡荃已勉強從僵狀態中回覆了一點點，討論了幾句剛纔發生的離奇一幕。不過由於缺乏足夠的資料，這兩位意氣風發，前途無可限量，什麼疑難痼癥都難不倒的朝廷新貴，最終換的卻是幾句說了跟沒說一樣的廢話。

“蔡兄，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還想問你呢，這怎麼回事啊？”

“我要知道就好了，這到底怎麼回事啊？”

在“怎麼回事”的餘音迴盪中，太子殿下的腳步聲已響起，兩人趕噤言，恭然肅立。

再次回來的蕭景琰神與出去時不同，眉頭蹙，面沉似水，眸中閃的是刀鋒一般冷酷的厲芒，一開口，聲音裡也著一以前很出現的狠勁。

“沈卿，蔡卿，本宮有件大事要說，你們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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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這件事，本宮早已下定決心，非做不可。今日告訴你們，不是與你們商量，而是要你們爲我出力。”

沈蔡二人對視一眼，趕道：“臣等但憑殿下吩咐。”

“好。”蕭景琰咬了咬牙，握住雕龍頭狀的座椅扶手，語調冷冽而又堅定地道，“本宮……要推翻十三年前的赤焰逆案，重審、重判，明詔天下，洗雪皇長兄與林氏上的污名。不達此目的，決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