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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吏》 第27章 最后一天

秦王政二十一年十月九日,距離旬日大比只有一天時間了,安陸縣南門校場,甲什的什長垣柏焦躁不安。

他那一日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過去刺激黑夫,若黑夫畏懼拒絕,正好可以嘲笑一番。

孰料,這個鄉下來的蠢人竟然一口答應下來!還約定了那麼大的一個賭約!這下好面子的垣柏就沒了退路,只得接招。

但事后想想,他依然覺得自己肯定能贏,在他看來,黑夫,這個初次服役的17歲更卒,就能帶著全什勇奪考核第一?垣柏可一點都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

他已經打算好了,只要這黑夫得不了第一,就會面掃地,還要去自家白干兩年仆役佃農,自己可得好好榨他。

當時的癸什,在訓練上的確是停滯不前,而且士氣低迷,可垣柏萬萬沒有料到,短短四五天里,癸什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訓練進度上,不同于頭幾天在原地呆呆站立、蹲下、左轉右轉。到了十月六日,癸什眾人終于開始在校場上走,進行“行而止之”的練習,他們的練習方式依然是那麼的與眾不同:那些人都是左腳不穿履,一高一低地走著,別提多稽了。

稽的場景,惹得甲什眾人大笑不止,可到了十月七日那天,他們卻笑不出來了……

原來,依靠前幾天打下的良好的基礎,經過一天的練習,癸什眾人已經能不用掉左邊的履,也能邁對左右腳了——一旦有人邁錯,跟在后面的伍長東門豹就會上前,用手里的竹狠狠一下!

什長黑夫則舉著一竹竿走在最前,一邊走,還一邊喊著“左右左,左右左”,后面的人就跟著他的腳步邁進,里也喊著同樣的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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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八天,癸什的行進隊列變得更加規整,他們已經能在慢跑中呼喊著左右左,保持同一節奏邁進,每個人都像是蜈蚣的左右足一般移,看上去十分規整。

當黑夫高喊停的時候,眾人也會齊齊停下,齊齊抬起右腳,重重踩到地上,那齊刷刷的跺腳聲,讓垣柏心驚膽戰。

他當然不知道,癸什眾人之所以能維持高昂的士氣,多虧了他的那四千錢,被黑夫當做畫餅擺在眾人面前。在得到黑夫“分金”的承諾后,即便是訓練最消極的平、可、不可三人,也開始努力跟上隊伍節奏。

以利驅之,以義結之,以恩推之,以法威之……黑夫巧妙運了這幾種方法,在季嬰、東門豹二人的協助下,便將原本如一盤散沙的整個什都凝聚在了一起。

“這樣下去,癸什說不定真能得第一……”垣柏開始慌了,他家雖然富裕,但四千錢畢竟不是小數目。

“什長,我倒是有個主意。”

甲什的伍長湊了過來,在垣柏耳邊說道:“我與癸什的小陶是同鄉同里人,此子是個結,家中貧寒,為人也懦弱可欺,只要稍加威脅,再許諾他一點錢,讓他在旬日大比時故意掉隊,癸什便得不了第一了!”

“如此甚好!”垣柏眼前一亮,讓甲什伍長快些想辦法將小陶找來。

于是,在這一天的食時,獨自一人去如廁的小陶,便被甲什的垣柏、伍長等三四人堵在了溷軒外……

……

和甲什伍長說的一樣,小陶是個瘦削矮小的青年,被眾人在墻角瑟瑟發抖,垣柏笑瞇瞇地上前,開始對他威……

“我……我……”

在垣柏道明來意后,小陶臉漲紅,幾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是氣憤還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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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拿著罷!”

垣柏將裝著一百錢的布袋塞到小陶手中,攬著他的肩膀承諾道:“你若能如我所說,在明日大比時故意摔倒、掉隊,事之后,我會再給你一百錢!”

甲什伍長也著拳頭威脅道:“不然的話,等回到鄉里,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陶眼中滿是驚恐,茫然無措地看著手里那捧錢。

他家境貧寒,母親得了癘病(麻風病),被鄰居們捉到鄉里,判了定殺,淹死在河邊。他父親是個懦弱無能的,對這件事沒敢說半個不字,家里的兄弟姐妹也早已嫁人的嫁人,分家的分家,沒人管他。

一年到頭,小陶就得和彎腰駝背的父親忙碌家里那不到百畝的薄田,只求有點收維生。算起來,從小到大,小陶手里還真沒有過這麼多錢!

他雙手抖著打開錢袋,看著里面那一枚枚圓潤中方的半兩錢,它們滿是人的金屬澤,層層疊疊在一起,發出了悅耳的聲音……

垣柏看著小陶,胡須下出了得志的笑。他覺得,此子已經掉進錢眼里去了,這件事能。縱然黑夫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將癸什帶得秩序嚴明,但外表再漂亮的橘子,也會從部生出腐朽來。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垣柏的意料之外。

“但,什長……待我……不薄。”

小陶張了張,喃喃說出這句話后,突然高高舉起錢袋,將那些錢一枚不剩地,統統扔到了地上!

“嘩啦!”

滿地銅錢落下,像是下了一陣金錢雨。

“你……”垣柏驚訝地后退了半步。

小陶的臉抬了起來,這時候垣柏等人才發現,他那漲紅的臉,并非是興,而是屈辱;抖的手,并非是害怕,而是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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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云夢鄉的靦腆青年就這麼屈辱而憤怒地,結結地,一字一句地說道:“汝等……休要……小看,小看于我!”

在垣柏等人震驚的目中,小陶抬起頭,昂起,就像黑夫教他們的那樣,以弱小軀干,站了一棵筆直的青松!

“我……我……我絕不會……背叛……什長!”

“你這小豎子!不識好歹!”垣柏等人大怒,舉拳打!

小陶雖然口頭十分朗,可還是有些怕,他閉上了眼睛,護住了頭。

可等了半天,垣柏的拳頭,卻沒有落下來。

等小陶睜開眼,卻發現垣柏的手腕,被一支壯的大手死死住,正是癸什個子最高,魄最壯的大漢牡,他此刻正橫眉冷目地瞪著垣柏。

而甲什其余三人,也被趕來的季嬰、彘二人攔住。

黑夫出現在他們后,一邊把玩著手里的短劍,一邊冷笑著說道:“垣柏什長,你這是何意?明的不行,就想來的?要知道,你這是私斗,是不直,若是被寺得知,是要定罪的!”

“誤會,誤會……”垣柏的手都要被碎了,面容扭曲地求起饒來。

黑夫也不想將事鬧大,揮了揮手,讓牡放開了垣柏。

“垣柏什長慢走,明日大比之后,千萬別忘了你我的約定!“黑夫看著這幾人狼狽而逃的影,朝他們揮手。

末了,他才轉過來,看著垂首不語的小陶,久久不發一言。

“什長……我……”

直到小陶抬起頭,試圖解釋時,黑夫才出了欣的笑,重重拍著他的肩膀道:“好樣的!”

……

“這麼大的事,為何不上我,若當時我在,一定要卸下那垣柏一條胳膊!”

等眾人回到校場,東門豹才知道發生了何事,頓時大呼憾,捋著袖子就要去甲什找垣柏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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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將他打壞了,明日吾等得了第一,上哪找四千錢去?”

黑夫連忙按住他,方才,是機靈的季嬰發現甲什的人堵住了小陶,立刻就來告知了他。黑夫是故意不帶東門豹去的,這莽夫下手不知輕重,誰知道他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值得稱道的是,小陶最終頂住了威,讓黑夫刮目相看,回來的路上,黑夫一直在夸這個鄉下來的結小青年,說他不畏強暴,是威武不能屈的好男兒,說得靦腆的小陶面紅耳赤。

不過這件事也為黑夫敲響了警鐘,他決定在接下來一天里,抓訓練,決不讓任何人單獨離隊,讓別人有可乘之機。

經過這些天的訓練,癸什的行伍隊列有了極大的進步,雖然原地向左轉向右轉依然有些生,時不時還出個錯。但站立姿勢、隊伍行進、蹲下起立、立后轉,已經達到了黑夫要求的標準,雖然放到后世大學軍訓里,肯定會墊底,但放在更卒各什七八糟的步伐里,已經是鶴立群了。

對于明日力拔頭籌,黑夫更有信心!

但還不夠,這一天日暮之前,在其他什都結束訓練各自去吃飯后,黑夫卻又將癸什眾人集合到一起,看著他們老不一的面龐,所有人都站得筆直,眼睛看著他們的什長。

此時此刻,黑夫慨良多,仿佛真的回到了前世軍訓最后一天,檢閱前的場景。

他默然良久后,緩緩說道:

“今日,是大比前最后一天,最后一次訓練,不論是坐而起之、行而止之、左而右之、前而后之,汝等已嫻于心,再復習已無大用。但在此,我還要教會汝等,最后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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