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買了簪子之后, 康三爺就揣上了心事：他甚至不敢看吳寡婦了。

此時的他滿心滿眼就一個念頭：這簪子可咋送出去呢？

哎呀，這可愁死個人了！

給吧，對方肯定要問, 若說是自己特意去買的, 難免太臊了些；可若說只是巧合，對方又不傻, 能信嗎？

真讓人兩難。

“三爺，”吳寡婦見他自打回來之后就一直捂著肚子, 更兼神凝重, 不由擔心起來, “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別是跟自己出來擺攤, 凍著了吧？

“我好得很！”康三爺猛地坐直了。

吳寡婦被他這一驚一乍嚇了一跳。

康三爺自己也覺得不妥，忙補了一句, “就，岔氣了。”

話一出口，他卻又忍不住打自己一掌：

哎呀這個啊！

多好的機會, 咋就不知道說呢？

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若此時再改口, 豈不是打自己的臉嗎？

他猶豫再三, 終究還是沒做聲……

當天夜里, 康三爺摟著那個小布包輾轉反側, 徹夜難眠, 愁得咧。

唉, 這可咋弄啊！

≈≈≈≈≈≈≈≈

廟會的最后一天冷異常，早起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就開始下細的雪粒。

漫天的烏云遮蔽了太，刺骨的西北風呼嘯而過, 將雪粒吹雪片，又把雪片吹掌大小的巨大雪團，自高空往下撲簌簌墜落。

這簡直是今年冬以來最冷的一日了。

但奇怪的是，客流量非但沒有減，附近的百姓反而像迎接最后的狂歡一般蜂擁而至，將這里的大街小巷得水泄不通，真可謂寸步難行。

他們說著笑著，耳朵和鼻子尖都凍得紅彤彤的，可臉上洋溢的笑容啊，卻做不得假。

真是奇怪，白星一邊咔嚓咔嚓咬著麥芽糖一邊小聲嘟囔道。

孟的燈籠幾乎全部賣完，只剩下寥寥幾只掛在桿子上隨風搖擺，他本人已經不在意結果：這幾天的買賣就快比得上寫一年話本的收了，剩下的賣得出去自然好，若賣不出去，自己留在家中把玩也是不錯的。馬上就要過年了，家里人本來就，多幾只彩燈熱鬧些才好呢。

孟自己都不在意，更何況本就是抄著兩只手來玩的白星？

的簡直就沒有停下來過呀！

昨天回去的時候，孟從一個老婆婆那里抄底買了許多麥芽糖，因為稍微有點雜質，所以并不算貴。

回家之后，他將麥芽糖再次加水熬煮后過濾干凈，然后加炒的南瓜仁、花生碎、芝麻和核桃碎，趁熱扁搟平，稍微放涼固定后切手指大小的噴香長條，脆脆，一口一口很過癮。

白星立刻就覺得這是迄今為止吃過最好吃的點心。

孟很小聲地反駁，“可是白姑娘，這樣的話，你已經說過許多次了呀。”

白星眨了眨眼，疑道：“有什麼不對嗎？”

孟為之語塞。

他認真想了想，好像真的沒有什麼不對。

因為白姑娘每次都是在吃到后一種東西之后才說的，而且每次的表都如此真摯，語氣都如此誠懇，肯定沒有撒謊的。

所以當一個人真心實意的覺到吃到的每一種東西都比前一種更好吃的時候，會有什麼問題呢？

沒有問題的嘛！

白星將那些果仁麥芽糖條小心地包起來，每次都很珍惜地只出一，自己咬兩口，剩下那口給阿灰。

太香啦！阿灰都開心得快要跳起來了。

說起來，它真的一點都不怕冷，這場鵝大雪一下來，同行的小驢就瑟瑟發抖，脖子上的銅鈴鐺啷啷響一片，孟不得不替它披上事先準備好的小毯子，再時不時替它掃掃雪。

可反觀阿灰，它甚至主往雪窩里跑著打滾兒啊！

讓蓬松的干凈的雪滾滿全，洗去表面的灰塵，在無暇的雪地中暢暢快快跑幾個來回，用力抖一抖全的鬃……多麼暢快。

它本來就是風和雪的孩子呀！

冬日本就天短，再加上今天又是個大天，午時剛過就黑的不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夜幕已經降臨了呢。

孟又把自己往棉襖里了，“白姑娘，要不然等會咱們先走吧！”

回去的路想必已經大雪滿地，若等天黑了，更不好走。

有這個工夫，早早回家喝點熱熱的蜂水，吃幾口甜甜的烤紅薯不好嗎？

白星沒做聲。

孟下意識順著的視線往旁邊看去：是一個賣布的攤子，好像來了位大客。

在這個距離，孟本聽不清攤主與客人談的容，可只是看攤主欣喜若狂的樣子，再看那人拍在桌上的一錠大銀也能想象到，必然是做了一樁大買賣，于是打從心眼兒里替那位攤主高興。

“真好呀，”他抄著袖子笑道，“正好天不好，他也能早早收攤回家啦，想必家人都在等著吧？”

既能賺錢又能盡快團圓，難道不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嗎？

“你高興的太早了。”白星忽然開口，說話間帶出一甜滋滋的味道，但表卻很有幾分冷。

“啊？”孟傻乎乎道，“為什麼呀？”

“因為那錠銀子是假的。”說話間，白星已經從驢車上跳下，穿破風雪組的簾幕，徑直向那攤子走去。

“白姑娘！”孟一愣，趕追了過去。

嘶，可真冷呀。

“這，客，您這是二十兩一錠的大銀，小攤小本生意，這著實找不開呀！”賣布的攤主把自己所有的存貨都翻了出來，可滿打滿算也不過價值十二兩四錢，而他手頭的碎銀湊到一起也只有三兩多，本找不夠，一時不由犯了難。

然而那位通氣派的顧客卻好像渾然不在意，當即擺了擺手，和氣道：“罷了罷了，我看你頂風冒雪在這里擺攤也不容易，本來我也是應急要用這些東西，當個串門禮……我也不差這幾兩銀子，你且有多給多罷了。天這樣冷，趕收攤家去吧！”

真要照他說的那麼干的話，攤主至能賺將近五兩的便宜，對一個普通而人而言，著實是筆大錢。

那攤主一聽，登時唬了一跳，又驚又喜，連道不敢，但是那客人一再堅持恤，似乎著急要走，攤主不舍得放過這筆大買賣，又看他遍綾羅綢緞，確實滿富貴，的確像錢多得沒花的樣子，一時心難耐，就要把錢收到懷里。

“多謝多謝多哎？！”正當攤主滿臉堆笑要收銀子時，一只白的手突然從斜后方橫過來，一把按在他的手腕上。

是個戴著眼罩的年輕姑娘，板著臉，漂亮中出幾分鋒利，簡直比從天而降的雪更冷，人不敢視。

攤主下意識往回手，可沒想到那幾白纖細的手指卻有著驚人的力量，像鐵鉗子一樣，讓他彈不得。

“姑娘你干嘛？！”攤主大驚，警惕道，“……這是要搶錢嗎？”

他本來要說天化日，可一看這烏云滿布，連點日頭影兒都瞧不見的架勢，便干脆咽下去，不說了。

“這銀子是假的，你被騙了。”白星言簡意賅道。

攤主一愣，滿面狐疑，“不能啊，我都驗過了。”

那客人愣了下，旋即哈哈大笑起來，“這小姑娘還會說笑話的。”

他穿著面，又生就一副面闊耳方大耳垂的好模樣，正是民間百姓推崇的富貴相，此時雖然貌似這小姑娘首先出言不遜，但他卻如此寬宏大度，令人心生好，在心中便難免傾斜了幾分，跟著大笑起來。

孟略慢一步從外頭進來，因走的太急吞了幾口冷風，正咳嗽，“咳咳，白姑娘？”

那漢子長得膀大腰圓，一看就很有力氣的樣子，他有點擔心。

白星就像沒聽見一樣，視線在銀子上打了個滾，又繼續看著那位攤主道：“你所謂的驗過，就是咬一口嗎？”

攤主茫然，市面上不都這麼干的嗎？而且剛才他也稱了，重量也對得上啊！

可這小姑娘跟自己不認不識，無怨無仇，也不至于突然跳出來玩自己吧？

他正愣神中，也不知這姑娘怎麼的，自己手里的銀子突然就掉了個個兒，落到掌心去了！

“哎哎哎，”攤主急了，“我的銀子啊！”

足足二十兩吶！

白星重新看向那位“豪客”，面無表道：“你這個法子對付得了一般人，卻對付不了我。”

說著，的手指微微發力，竟直接把那錠銀子了兩半！

“哇！”

這得是什麼樣的功夫啊？！周圍頓時一片嘩然，一干沒怎麼見過世面的百姓紛紛發出水般的議論聲。

那豪客終于微微變了臉，竟然打算趁大家注意力不在他上時逃走。

“你不能走！”孟卻已經繞了過去，一把扯住他的袍袖。

他生得瘦削，宛如寒風中一枯竹，對比對方熊一般的格擋真不夠看，頓時就被拖了個踉蹌。

可他死也不肯松手。

騙子，多麼可惡啊！

孟這一聲直接把大家的注意力全部吸引過來，當即有人看出門道，也跟著圍攏一個圈，大聲吆喝道：“是啊，你不能走！”

“哎哎，這是要跑，真有問題啊，指定是做賊心虛了！”

“攔住他，快攔住他！”

奈何那人材高大魁梧，左邊一沖，右邊一撞，竟生生把人群的包圍圈撞出一條缺口，眼見著就要袍子逃跑了。

然而就在此時，他突然哎呀一聲向前撲倒。

伴著他倒地的作，一顆石子也一起滾落在地，著雪地飛出去老遠，噗一下嵌進去不了。若要細細看時，那石子上還約沾著一點點銀屑呢。

后面的白星收回手，把掐兩半的銀錠丟到攤主手中，后者雙手打，面如土，心里一陣又一陣的后怕。

原來那銀錠掰開之后，出來的竟然是一大塊石子！

瓤兒是假的！

若給那廝得逞了，他今年一整年的心就要打水漂不說，還要倒找給人家三兩多銀子……

只是這麼一想，就快把人嘔死了！

忍一時越想越氣，攤主實在忍不住，當即抄起一卷布，擼著袖子沖上前，劈頭蓋臉朝那騙子上打去。

“你這驢日的王八，好毒的伎倆啊！天化日之下就敢騙人，多損啊！

你這生個孩子沒□□的混賬種子，老子辛辛苦苦忙活一整年，就指著這點家當賣點錢，給家里添置一回新東西……”

圍觀眾人也是同，一起上去幫著大罵那騙子無賴，又有人嚷嚷著要報：

“真是太喪良心了，報，必須報！”

“真是窩火，大過年的，遇到這種事兒，一般人氣的上吊的心都有了，這不死人嗎要？”

尋常老百姓忙活一年才有幾個錢呀？他這一手就是二十兩，簡直要把人往絕路上呀。

三鎮聯合廟會也算是本地一件大事了，早就有縣衙提前布置一番，又專門調撥一隊衙役和巡防廂軍在此地維持秩序，此時聽見靜紛紛過來。

幾名衙役了解事原委之后，也是火冒三丈，上去就給了那騙子幾拳。

那騙子哀嚎幾聲，順勢倒在地上，又哀求不止，言道自己只是初犯，也并未功，還求他們高抬貴手放了自己云云，哪里還有剛才推人的氣勢呢？

誰知不哀求倒好，一出聲反倒是火上澆油。

打頭捕快模樣的漢子冷笑一聲，直接一腳將他踩在雪地里，“好賊子，打量你爺爺是沒見過世面的娃娃呢，膽敢用這等鬼話哄騙！之前就有人報案，敢你小子膽子倒大，非但不跑，反而在這里又弄一回，跟我們走，回去好好吃吃牢飯……”

這人必然是看天氣不好，大家著急收攤，急于把貨手，這才瞅準了機會手。若給他得逞，轉頭溜之大吉，天大地大又哪里去尋？

一干衙役先把那騙子綁了，聽說是有人仗義出手，這才阻止騙局，便要找那“壯士”道謝。

然而，周圍糟糟的，圍觀人群只顧看熱鬧，哪里在意誰什麼時候走了？問了半天也沒好歹，只得作罷。

眼見罪魁禍首被抓，周圍的人群頓時紛紛好，又跟著走出去一段，這才漸漸散去。

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這也不過是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個曲罷了，最多是他們茶余飯后口中的談資，而不會對自己的實際生活造任何影響，三兩天也就忘了。

唯有那個賣布的攤主暗自僥幸，想要再尋剛才的姑娘時，人海茫茫，又去哪里去找呢？

剛才有人嚷嚷報案時，白星就已經帶著孟功退了：其實不大喜歡這種人多的場合。

大多數人都留下看熱鬧，只有數幾個認識他們的夸贊幾句，然后慢慢也就散了。

不對，還有一個人。

那人在他們攤子前抱著胳膊站著，材勁瘦高挑，頭上的斗笠落滿雪花，得低低的，看不清模樣和表。

孟直覺有點不太對勁，不過還是禮貌的上前詢問道：“客，您是想買燈籠嗎？”

話音未落，他胳膊上卻多了一只手，扭頭一看，是白星。

“白……”

姑娘二字尚未出口，白星已經將他一把拉到后，表有的嚴肅。

的另一只手，甚至已經住了刀柄。

那人突然嗤笑一聲，出一手指，極其緩慢地把斗笠往上推去，出一張年輕而銳利，的刀子一般的臉來。

“這位姑娘，果然好手呀……”

霎那間，風雪仿佛更大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