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垂花門外,滕玉意一眼就瞧見了靜塵師太。靜塵師太立在庭前與幾位大和尚說話,人堆里數最矮小。
“滕檀越。”靜塵師太主迎過來,生就一雙小短,偏生又是個急子,因此每回邁步時,都比旁人顯得更快更急。
滕玉意忙上前:“給師太請安。”
靜塵師太滿臉愧疚:“那日滕檀越與貧道說過之后,貧道就帶著兩位弟子下地宮找尋,可惜機關早已啟了好幾了,東西早不在原了,找了許久,也未能幫滕檀越尋到那支步搖。”
滕玉意口一刺,可心里再痛惜,也知此事怨不了別人,忙行了一禮,懇切道:“我自己不小心丟了件,竟勞師太幫著找尋,師太仁心善念,實在人念。這陣子我不得擅自走,改日定到貴觀多供奉些香燭。”
靜塵師太擺擺手:“言重了。丟了步搖如此心焦,可見滕檀越極為珍視亡母之,檀越一腔純孝,貧道又豈敢慢待。”
這時杜夫人帶著杜紹棠過來了,聞言嘆息道:“玉真冠觀求簽一向靈驗,玉兒最近災厄不斷,我這做姨母早就想去觀里燒燒香了,要不就由我這做姨母的替孩子去吧。”
說話間,明心和見兩位大和尚過來邀靜塵師太在寺里用素膳。
靜塵師太是個痛快人,當即一甩拂塵,樂呵呵說:“那就勞煩兩位法師帶路了。”
杜夫人帶著幾個孩子到了云會堂,坐下時令桂媼把帶來的食盒打開:“都是姨母做的,素餡的,放心吃,好孩子,你且忍耐幾日,等這次風波過去了,姨母再給你多做些你吃的葷菜。”
說罷,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喃喃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保佑我玉兒平安渡厄。”
杜紹棠好笑道:“阿娘,哪有你這樣的,一會兒要吃齋念佛,一會兒又去道觀給玉表姐上香。”
杜夫人掀開眼皮,用力橫兒子一眼。
杜庭蘭忍笑啐弟弟:“別胡說了,阿娘這是急糊涂了。你小小年紀,哪懂阿娘的慈母心腸。”
杜紹棠挨著滕玉意坐下,憂心忡忡地說:“早上我們路過大理寺,看到王世子在門前同一位老婦人說話,那時天還沒亮呢,我還以為自己看錯了,驅馬走近瞧,居然真是他。這次的案子是不是特別難辦,連王世子都起早貪黑的。”
滕玉意一怔,昨晚藺承佑走時說要去大獄里提審莊穆,早上又起得這樣早,該不會忙了一宿吧。
下,低聲說:“好像是棘手的,兇手至今沒留下什麼線索,不過說到這個,藺承佑辦案本來就拼命的,別的不說,上回彩樓那幾樁案子他三日就破了。”
杜夫人心中微,扭頭仔細打量滕玉意,這孩子說這話時眼波清澈,表毫不見扭。
細細看了一晌,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
慨地嘆口氣:“早就聽說王世子善斷案,想來總不會都是底下員奉承的,紹棠你瞧,天潢貴胄尚且如此,你也該比往日更加勤勉才是,回頭你阿爺讓你多背幾篇書,你給我苦。”
杜紹棠嘟了嘟,無論自己說什麼,阿娘總有法子繞到他上來。
他落荒而逃:“久聞大寺景致清幽,兒子到外頭走一走。”
杜夫人越想越不安,攢滕玉意的手說:“那日你看見了兇手是不是?聽說那賊子殺了好些人了,不會跑來大寺吧。”
滕玉意道:“您放心吧,現在大寺可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界,我邊既有一眾高僧又有端福,諒那賊人不敢妄。”
怕姨母胡思想,把頭埋到姨母懷里:“回頭等我出了寺,想跟您借桂媼一用。”
杜夫人怔了怔,目和下來:“你要親自給阿爺裁件裳是不是?上回你阿姐就同我說了,這是好事,你阿爺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有多高興,且等著,等你回了家,姨母就把桂媼給你送來。”
那頭彭花月姐妹和李淮固也各自與家里人相見,雖說只在寺中困了一晚,卻像關了一整年似的,問完這個又打聽那個,好似有說不完的話。
唯獨段青櫻與下人們說話時嗓音低切,分明怕被人聽見。
杜夫人突然拍拍腦門:“差點忘了正事了。鄭仆的大公子要與武中丞的大娘子訂親了,兩家有意從簡未給各府送帖子,兩家與滕府也算是世,你阿爺事忙未必照管得過來,你別忘了程伯給鄭府和武家各自送一份禮去。”
滕玉意前世今生都沒與武大娘正面打過道,只聽說武大娘武緗文靜,不常出門際,但是武二娘子武綺卻算是絡了,那日在玉真冠觀,武綺和鄭霜銀的膽識印象深刻,沖著武綺的為人,也該好好備一份厚禮。
忙說:“待會我就讓人給程伯送信。”
那邊彭家似乎也說到這事了,彭花月好奇道:“從小就定了親麼,為何最近才過禮?”
“說是鄭仆令人算過鄭大公子的命格,鄭大公子二十之前不宜訂親,但鄭仆和武中丞都極滿意這樁親事,所以特地等到鄭大公子滿了二十才過禮。”
彭錦繡道:“怪不得那日武綺說姐姐近日沒空來參加我們的賞花會,原來是要籌備訂親的事。武綺的姐姐估計也是個人吧。”
嗓門略高,引得大伙把視線投過去,滕玉意無意間一瞧,就見段青櫻死死絞著手中的羅帕,臉難看得仿佛蒙上了一層灰。
彭府的下人笑呵呵說:“武大娘模樣好好,鄭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材,長安都說這門親事是天造地設呢。”
段青櫻霍然起了,彭錦繡等人都有些驚訝:“青櫻,你怎麼了?”
段青櫻以手抵額,淡笑道:“在寺里住得不大習慣,許是傷風了,我就不同你們用早膳了,先回東翼歇一歇。”
杜府帶來的點心極多,杜庭蘭估著滕玉意夠吃,正親自將點心贈給彭花月等人,見狀將兩盒遞給段青櫻:“要是不用早膳,待會該了,這是我阿娘做的素點,拿兩盒回去吃吧。”
段青櫻不提防聞到點心的香氣,登時出要嘔吐的表。
杜庭蘭等人都愣了愣。
段青櫻慌忙扭過頭捂住嚨,生生下了,隨即又出笑容道:“多謝。”
說著親手接過點心,走過來向杜夫人道謝。
杜夫人著段青櫻匆匆離去的背影,表有些疑。
滕玉意輕輕推了推杜夫人的胳膊:“姨母,你在想什麼?”
杜夫人回過神,笑道:“姨母想起自己當年懷孕時,也跟傷了風似的吃不下東西。你這幾日萬萬要當心,寺里舍再好,也不比在家里那般自在,晚上春絨給你多備床被子,別像段娘子一樣染上風寒。”
滕玉意頭一回聽見這說法,本以為懷孕不過是肚子一日日變大,原來也會像傷風那樣難麼。
說話這當口,明心過來催促眾人離開,杜夫人問自己能不能在寺里陪著滕玉意住幾日,被明心溫聲婉拒了,杜夫人只好帶著杜庭蘭和杜紹棠離寺。
滕玉意一徑送到寺門口,杜夫人和兒上車時,犢車突然晃了晃。
杜紹棠跑到車前一瞧,很快回轉:“阿娘,你和阿姐在這同玉表姐多說說話,我到附近馬轡行去賃一輛車來。”
杜夫人和杜庭蘭詫異道:“怎麼了?”
“牛犢腳筋了,一時沒法趕路了。”又吩咐霍丘,“霍大哥,你留在此照料一下。”
滕玉意原想讓端福去辦,看杜紹棠很快拿定了主意,心里微微一笑,也就不幫著張羅了。
杜紹棠正要走,巧緣覺方丈和淳安郡王出來,見狀問緣故,明心就說杜家的犢車壞了。
杜夫人帶著幾個孩子上前行禮,就聽淳安郡王道:“把我的犢車給杜夫人用,回頭我騎貴常的馬進宮就是。”
杜夫人忙道:“不敢勞煩郡王殿下,已經說好了讓犬子去馬轡行雇車。”
淳安郡王略一沉:“最近的馬轡行離此地也有好幾條大街,來回說一個時辰。夫人不必有所顧慮,早年我過滕將軍的大恩,向來又敬佩杜公的品,今日巧看見了,總不能袖手旁觀,何況這等小事,實在只是舉手之勞。”
他語氣雖不算熱絡,卻甚是誠懇,若是再一味回絕,反倒顯得刻意了,杜夫人只好激地說:“那就多謝郡王殿下了。”
阿娘發了話,杜紹棠也歇了去雇車的打算,過不一會郡王府的下人將犢車移至門口,杜夫人領著孩子們再三向淳安郡王道過謝,驅馬回家去了。
***
藺承佑著面前的陳三姑,昨晚那番話果然有用,這婦人天不亮就在大理寺門口候著了,只是頭臉裹得嚴嚴實實的,像是唯恐被人認出來。
“你們夫人懷孕后一直睡不踏實?”
陳三姑眼睛里閃爍著驚懼的芒:“可不是,夫人剛嫁府里的時候還好,懷孕后就添了好些怪病,哪怕白日里午歇,也非得喊上兩個丫鬟在床前陪著,也不知在怕什麼。”
“這件事你們世子知道麼?”
“知道,世子一向很疼夫人,為此專門到玉真冠觀請了靜塵師太上門,做了一場法事,又在門窗上了好些符箓,夫人才算好些了。”
藺承佑忽道:“你知道你夫人怕什麼吧。”
陳三姑嚇得一哆嗦:“奴婢怎會知道。”
藺承佑笑著點點頭:“你要是真不知道,怎會一大早就跑來大理寺?昨日你聽說兇手可能認識小姜氏,嚇得一整晚沒睡吧,你是小姜氏的管事娘子,兇手若是想滅口,第一個就會找上你。要是再藏著掖著,別說大理寺了,神仙也救不了你。”
陳三姑雙直發,含著哭腔說:“奴婢不是不想說,但這些事說出來會惹出大禍的。”
咬了咬,橫下心道:“府里人都說前頭夫人是被夫人害死的。”
“前頭夫人?大姜氏?”藺承佑故意道,“你們夫人不是大姜氏的親生妹妹麼?”
陳三姑不安地點頭:“怪就怪在這里。夫人是去年嫁府里的,起初一切正常,可是沒過多久,就尋由頭把前頭夫人的舊婢都給攆走了,前頭夫人的裳和首飾,要麼被鎖在箱篋里,要麼干脆挪到庫房去,發配到最后,舊人舊竟是一件都不剩。
“底下人就說,那些可都是自己的親姐姐留下來的,前頭夫人在世時待自己的妹妹那樣好,夫人哪怕留個念想也好,可夫人那樣決絕,像是怕看到這些東西似的。
“巧有一回大郎半夜醒來找阿娘,夫人就將大郎抱在自己懷里哄,大郎睡得糊里糊涂的,發脾氣推夫人:你把我阿娘趕走了,你把我阿娘還給我。
“夫人當場就變了臉。自那之后,夫人照顧大郎和大娘仍舊無微不至,私底下卻冷淡了許多。奴婢心里就覺得納悶,孩子說的話怎能當真,夫人何必一直記恨。
“除了這些事,府里有幾位老人說,夫人還沒嫁進來時就與世子不清不楚了。去年夫人來探外甥,有一晚世子喝醉了,也不知怎麼就進了夫人的客房,當晚在夫人房里待到半夜才從出來,次日們進屋拾掇,雖說夫人提前清理過了,但床笫上分明留下了痕跡,夫人第二日見了姐夫,神態也是千百的,他們都說,夫人千真萬確是婚前就失了貞。不過說到這個,前頭夫人也過世幾年了,世子邊一直沒人照顧,夫人這幾年出落得比從前越發貌了,世子會心也不奇怪。”
藺承佑問:“這些議論你們世子和伯爺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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