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剛剛從東南方的雲層後出來,李旭就躡手躡腳溜回了自己的帳篷。聽了九叔和郝老刀的介紹,他心中對霫族的風俗再無輕慢之心。卻突然開始擔心那個藍眸萬一醒來後發現自己溜走,會不會非常生氣。如果那樣就有些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孩子他平生第一次見到,能在一起聊聊天也是一件很令人愉悅的事。
氈帳裡已經沒有了的蹤影,霫人借給的大花絨毯被疊了起來,整整齊齊地放在了枕頭邊上。火盆裡的炭也早已冷去,淡淡白灰燼被突然從門口吹進來的寒風捲起,輕輕地飄在中。如霧,如煙。
昨夜的一切彷彿都沒發生過,李旭覺到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夢醒後除了清晨的,所有的事了無痕跡。
也許那就是一個夢!李旭暈暈呼呼地想。接連兩天,他都沒有再看到的影。在徐大眼的建議下,商販們主湊了一份貨樣,贈給部落首領蘇啜西爾和幾位德高重的長老,而蘇啜族的首領和長老們則回贈給了商隊價值更高的禮。在等待臨近幾個部落趕來前的三天,爲了顯示事公道,蘇啜部沒有率先與商販們易。賓主之間只是日日飲酒歡歌,人的歌舞依舊是宴會的重頭,可那個藍眸卻像水一樣蒸發了,再也沒於衆人面前出現過。
“怎麼,子晰大人,又想你的越了!”徐大眼見李旭喝酒時魂不守舍,低聲調笑道。
“沒有的事,我在想明天如何儘快把貨手!”李旭搖了搖頭,強辯道。心中卻驀然飄過那名的衫,耳畔的胡樂,也依稀帶上了古人的韻律。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蒙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山中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當年楚國的令尹子晰與不通楚語的越人,是不是也發生過同樣的誤會?
“今晚大夥聚在一起商量下,明天就開市了。什麼東西賣什麼價兒,彼此心裡都有個底兒。咱們歷盡千辛萬苦來到這,別自己砸自己的攤子!”張三叔聽見李旭的話中帶出了手二字,趕湊過來警告他不準來。人春夢,對商販們來說就像眼前的酒宴,吃過就算。無論醉著還是醒著,第一要務是賺足了本錢,免得自己一家老小罪。
“同樣的貨,大夥定同樣的價。九叔已經跟信使叮囑過,讓各部儘量帶生皮來易貨。明天咱們就用生皮爲尺度,幾張皮子一斤茶葉,幾張皮子一匹布,事先都商量好了。其他東西,也儘量用皮子折!”發財機會在即,王麻子的心思也不再只盯著人的腰肢,而是非常聰明地提了一個好建議。
霫族人手中沒有大隋的銅錢,每一樣品都以貨易貨未免太麻煩。把整張的皮革當錢用,剛好能解決這個問題。且眼下生皮在中原正走俏,冒著被凍僵在草原上的風險出塞的商販,無一不是衝著生皮而來。
當晚,商販們在火堆前吵開了鍋。大夥所帶的貨質地不一,統一用生皮來折,中間質量差距就難以現。誰都不希自己賺得比別人,誰都唯恐所得不夠多。好在霫人聽不懂中原話,還以爲商販們在商量回家的行程。否則真可能翻了臉,把這些黑心的客人統統打了出去。
最後還是由九叔、張三等人拍板,把同類貨據中原的標準分了等級。每等之間的差價儘量降到最小,至於那些個別商販的獨門貨,則由他們隨便去賣,反正價格是高是低,對別人的買賣也造不衝擊。
“我這是蘇綢,他那山東大布怎麼能比!”有人不服氣地嘟囔。中原的綢緞自古以蘇綢爲佳,浙綢次之。魯地天寒,蠶土的又脆又,織出來的綢最差,豪富之家向來不穿,只有中等人家才了服充門面。所以三種綢緞在市面上的價格也相去甚遠。其他如、花紋樣式、幅面寬窄等,亦無不影響到綢緞的價格。但孫九等人所訂的價位,三地綢緞卻相差有限,自然讓帶貨本高的人不滿意。
“有本事,你跟霫人解釋蘇綢和魯綢的差別去!”張三叔瞬間冷了臉,呵斥道。“要不,你自己訂個高價出來,最後砸在手裡,大夥可不留在這裡等你尋找買主!”
“留就留,誰離開誰活不了!”綢緞商生氣地嚷嚷,最終還是垂頭喪氣地坐了下去。跟霫人討論綢緞的區別,與跟江南人討論羊的質地差不多道理。任你把其中關翹說得天花綴,在人家眼裡,都是同一種東西。
還有幾個帶了漆、彩陶的,心中亦對孫九的決斷不服。見綢緞商講不出道理來,又怕惹了張三這個黑臉漢子回程氣,也只好悻然作罷。倒是那些帶了獨家貨的商販,一個個興高采烈,滿心歡喜地盤算著明天如何賺個盆滿鉢圓。
李旭的貨帶的貨比較單一,除了幾十斤茶就是數匹蜀錦。那茶是草原上的流行貨,買賣雙方對其行都心知肚明。商販們即便想趁機擡價,也擡不高多。而蜀錦不是北方所產,價格在上谷郡本來就已經高得離奇,一干想賺快錢的商販,沒人會販賣這種又厚,又重,且本高的東西。所以他與衆人沒什麼衝突,早早地地從人羣中退了出來,坐在另一個火堆旁喝酒解悶。
“你明天別跟他們攙和,那幾匹蜀錦,想辦法折了銀子賣!”趁人不注意,徐大眼湊在李旭耳邊叮囑道。
李旭愁的正是這件事,皺了皺眉頭,低聲問道“怎麼換啊?大夥換得可都是生皮!”。他對於做生意的門道幾乎一竅不通,原來的計劃是按照在中原蜀錦和綢緞的價格,把手中的錦全部折了皮貨,託孫九帶回上谷,再由父親出手換銅錢彌補家中虧空。但從今晚大夥統一制定的價格來看,明天能換到的生皮數量遠遠超過了出塞前的估計。這麼重的貨託他人往回帶,未免有些太不近人。
“把蜀錦按中原的價格折綢布,再把綢布按今晚的價格折生皮,然後按霫族人的價格,把生皮折銀塊。這裡人上綴慢銀鈴,估計銀子的價格不會太高!”徐大眼據自己這幾天的觀察,拿了一段燒黑了的樹枝,在地上寫寫劃劃。
很快,他就算出了蜀錦和生皮的價位比。把數字讓李旭記住了,然後用靴子底從地面上抹掉。
李旭默默地背了兩遍徐大眼給出的數字,認同了對方的建議。如果託九叔向家中帶銀子,路上就不會太累人。且以孫九的爲人,給他再多的銀兩,他也不會半路把他給吞掉。
“我明天還要換一到兩匹馬,否則生皮太多,九叔沒法幫我往回帶!然後再換些他們吃的酪和炒米,如果在這裡常住,不能總白吃白喝人家的東西。”李旭非常坦誠地對徐大眼說道。
霫人再熱,最終也有個限度。在中原,一個人在自己親戚家住久了還會遭人厭惡,更何況眼下自己和徐大眼兩個與霫人無親無故。
“我託九叔幫忙打聽了一下,每年在冬初,部落中所有男子要結隊出門打獵。今年風調雨順,附近黃羊特別多。所以,咱們吃的東西應該問題不大!”對如何在草原上生存,徐大眼早有準備。但對李旭說的買馬,他卻提了一個非常荒謬的建議:“買馬可以,儘量買個頭小,跑得慢劣馬。能馱貨即可,千萬別買模樣高大的!”
“爲什麼?”李旭驚問。徐大眼卻不肯跟他解釋,只是要求他無論如何一定要照做。李旭本來子就隨和,見徐大眼說得鄭重,只好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臨近數個部落的霫人紛紛聞訊趕來,把蘇啜部的營地了個滿滿當當。此地距離長城太遠,中間又隔了奚人部族,中原貨向來俏。況且每年落雪後商路即斷絕,一直到明年五月其他商隊也有可能再次出現。因此,很多部落的長老親自率隊而來,一方面向蘇啜部的頭領和長老表示謝意,另一方面也防止自家的兒朗因爲經驗不足而上了中原商販的當。
生皮在草原上本來就是個賤東西,每年秋天,部落中都要據積累的乾草數量近草場況大批地淘汰老弱病殘牲口。這些皮子剝下來用不完,霫人又沒耐心一張張去硝制。在手裡放上一兩年,生皮上就會磕滿蟲子,變得一文不值。所以商販們手中貨的價格訂得雖然有些高,卻還在霫族人承範圍。況且商販們所帶的全是新貨,即便質量最差的,也遠遠比奚族商販運來的二手貨高檔得多。
王麻子、杜疤瘌等人賺得眉開眼笑,連跟跟人說話時的語氣都比平常客氣了三分。正如九叔所言,有了盈餘,商販們的手腳就比原來大方了許多。特別是杜疤瘌,李旭親眼看見這個吝嗇鬼在第一天收攤時地包了一大塊茶磚,塞進了幫他照看攤位的霫族子手中。
那名子連聲致謝,雖然與杜疤瘌彼此之間沒有太多了詞彙可用於流,可一剎那的目中,竟是分外的溫。
那種目李旭也曾見過。當時,妗妗正端著一碗藥,抱怨舅舅不夠結實,總是生病拖累苦。裡的話說得很難聽,看向舅舅的目卻與此別無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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