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待送走了嚴氏和程淩鶴這兩尊大佛,謝君陵的臉頓時沉了下來。他睥著陸寶兒,不知在生哪門子的悶氣,道:“夫人倒是好肚量。”
“嗯?”陸寶兒被謝君陵這一聲嗆得莫名其妙,是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忙問,“為何突然誇我?”
這是誇嗎?謝君陵彆扭極了,隔一會兒,繼續道:“若是撞見的不是竹笙,而是我呢?如今放過竹笙也不過是不甘心下嫁罷了,若是撞見了我拉拉扯扯哭鬨不止,我的夫人這般寬宏大量,是不是也要將人收到宅來?”
“那自然不會。”陸寶兒輕聲道。
聽得拒絕,謝君陵的臉好看一些,不聲“嗯”了一聲。
還冇片刻,陸寶兒便出聲:“這樣不顧麵的人,哪能納府來?若是配夫君,總得滿腹詩書、識大懂事的那種。”
陸寶兒自認會說話,這番討好謝君陵定然會讓他高興。
哪知謝君陵更氣了,他冷笑一聲,連句話都不願說了。原來可以和其他人分他嗎?謝君陵就這般不被看重,要讓推來搡去,讓給旁人嗎?
他待這般好,為何陸寶兒就是不知道呢?謝君陵難得付出一顆真心,此時隻覺得是餵了狗。他傻得可憐,原是陸寶兒一昧扮演謝家夫人的角,從未將他記掛在心上。
戲弄他就是這樣有趣嗎?謝君陵隻覺得自己瞎了眼。
他深吸一口氣,雖然生氣,也不忍心遷怒陸寶兒。
此時隻淡淡說了一句:“今晚我去書房羅漢榻上睡。”
陸寶兒猜想謝君陵是有公事在不便打擾,便說:“那我讓嬤嬤給你送炭盆去暖暖腳。”
記得書房冇有燒地龍,冷得很。
謝君陵冷淡拒絕:“不必了。”
說完這句,他便揮袖離開。
明眼人都能瞧出謝君陵是生了氣,陸寶兒更加一頭霧水了。
老嬤嬤趕來時,見小夫妻分道揚鑣,心裡難極了。忙問陸寶兒:“可是出了什麼事?”
陸寶兒思來想去,下了定論:“許是夫君在怪我冇將那堂妹領府中?”不然他能生哪門子氣呢?
聞言,老嬤嬤蹙起眉頭,咬牙道:“天下男子都一個德行!夫人不必管他,夫人正值碧玉年華,老爺就敢想著旁人,今後府裡不得塞滿了鶯鶯燕燕?老奴托一句大,這事您慣不得,由著他鬨去!”
陸寶兒迷迷糊糊點頭,索也不管了。
直到晚膳,謝君陵還窩在書房裡閉門不見。陸寶兒是知道他看書能了迷,一夜都不吃飯。
隻是這樣對子不太好,也十分擔憂,便端了一碗淋了湯的刀削麪給謝君陵送去。
許是聽到了靜,謝君陵隔著門便道:“是夫人讓你送吃食來了?放門邊上吧,我自會去拿。”
陸寶兒抿一笑:“夫君,是我!快開門!”
謝君陵一怔,見外頭天灰濛濛的,還下著雪粒子,他怕陸寶兒凍,趕忙打開門,道:“你怎麼來了?也不讓嬤嬤給你披件鬥篷。”
謝君陵的氣來得快,去的也快,還冇兩個時辰,他已經消氣了。陸寶兒什麼子他不清楚嗎?從小便是這樣,不爭搶,喜歡什麼也不肯說出口。不過夜裡驚了還是知道尋他,想要喝水也知道喚他,這般隻依賴他一人不就行了嗎?顧那麼許多做什麼?
這般一想,謝君陵覺得自己在陸寶兒心中還是重的。卑微至此地步還能麵不改,謝君陵也算是個能屈能的人了。
陸寶兒凍得臉上有些紅,將食盒裡的湯麪端出來,又擺上筷子喊謝君陵吃:“夫君你嚐嚐,這是我盯著廚娘煮的。我知道夫君吃素,還讓人切了兩條黃瓜放進去。”
那黃瓜種得艱難,統共就那麼一小籮筐,時興菜分了一點蘇老夫人,餘下的就放府裡給陸寶兒自個兒嚐嚐。
謝君陵心思微,他自然知道陸寶兒喜歡吃黃瓜,是以才平日裡留著給吃。哪知道也想著他,還特地盯著廚娘給他熬湯。謝君陵心裡煨,此時再多的濁氣也都散開了。
他最不喜在書房用食,總覺得這般舉會玷汙了讀書人的書,然而今日為了陸寶兒,頭一回破例。
謝君陵夾了一筷子麵,斯文地吃著,而陸寶兒雙手撐住下顎,此時正笑地盯著謝君陵。這湯是葉大娘吊了一天的濃湯,煮得完全鬆散,融湯中,多餘的還被撈出來加上香油香菜以及零碎花生仁花椒豆瓣醬等小佐料,製了早上搭配粥的涼菜。可見所有華都融了湯,最是滋補。謝君陵平日忙公務辛苦,陸寶兒也想儘一儘賢妻的職責,幫他調養子。
見謝君陵吃得比平日要多,陸寶兒急忙邀功請賞:“夫君覺得如何?好吃嗎?”
謝君陵撚帕子拭角,放下筷子後,這才慢條斯理地道:“還不錯。”
書房外的丫鬟們聽到靜,忙進來撤下食盒,還端了一杯鹽水讓謝君陵漱口。
他從善如流漱口,再清洗了手後,想著要和陸寶兒一道兒回屋,可是之前放下狠話的形還曆曆在目,倒讓他有些尷尬。心裡想回去,麵子上還要繃著,做個一言九鼎的君子。
陸寶兒冇想那麼多,打算回屋休息了,此時問謝君陵:“夫君同我一道兒回去嗎?”
謝君陵遲疑了片刻,忽地歎了一口氣,牽起的手,道:“冇我,你夜裡就睡不著嗎?這麼大了還怕黑,膽子真是小。”
他說得大聲,像是刻意講給丫鬟們聽的。唯有陸寶兒疑地看了謝君陵一眼,小聲嘀咕:“我冇怕黑啊……”
剛想反駁,又瞥見與謝君陵五指糾纏的手,角微微翹起,心說:“的夫君這是口是心非麼?還真是小孩樣。”
這一夜,謝君陵是要陸寶兒在他懷中睡,陸寶兒嫌他子熱,推搡來推搡去,一來二去便滾到了一起。謝君陵本不是個重的,隻是見著陸寶兒,便有些按捺不住,待他反應過來,已是深夜了。
這個冬天過得還算不錯,這般過了半年,陸寶兒聽得一樁事。說是程家三房庶程淩鶴嫁給了從五品通州刺史為繼室,那時州還未改郡,刺史也還未為太守,雖說比不上京都朝堂金貴,可也算是難得的高嫁,要是那通州刺史的年紀再小一些就更好了。說是程淩鶴嫁過去,就連刺史的嫡長子都已二十歲了,就是今後肚子爭氣,讓夫君老來得子,可繼室的孩子能否長大未可知,還得讓那孩子對付自個兒嫡兄再吞了家業,難度不可謂是不大。家產是彆想了,通州刺史自然是知道這一點,所以對這個妻還算寵。可惜程淩鶴在福中不知福,一子怨氣全發泄在嚴氏上,得了勢頭三天兩頭地鬨,將嚴氏孃家兄弟捐來做的事抖出去又故意設局做生意坑了嚴氏,使得迫不得已挪用公家的錢,待二夫人發現後,稟報給程老夫人,吃了好大一記掛落兒。
那頭鬨得飛狗跳,陸寶兒這倒還算是過得舒心。
陸寶兒到這年秋日,肚子裡還是冇靜。不急,老嬤嬤和蘇老夫人倒有些急了,想著是不是子骨哪虧空,冇調養好呢?請了有名的醫婆來看,醫婆說子骨倒無大礙,想來子嗣之事還得看命。
蘇老夫人私心想要曾外孫了,送子觀音不知給了陸寶兒多尊,讓床頭擺著,再辟個小佛堂出來,冇事就給觀音娘娘供奉香火。
陸寶兒倒是不急這些事,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陸寶兒兒緣不重,卻極為旺夫。今年夏季,通州水患氾濫,通州刺史多次上書朝廷,乞求朝廷派發賑災銀兩。通州四麵環河,每年都會有水災,朝廷派下的銀兩不知凡幾,而那通州卻像是個無底似的,怎樣都填不滿。聖上起了疑心,想派員前往通州審視救災銀兩的分配。這是一樁吃力不討好的買賣,大多數員都知道刺史是一州之長,那就是地頭蛇,你單槍匹馬上人家的地盤巡查,若是裝聾作啞什麼都查不出來還好,若是查出來了,冇準人家狗急跳牆,先不讓你回京都。是以,這個度不好把控,到底是要查點什麼出來,還是不查點什麼出來呢?
前些年出過一樁事,說是彆地發旱災,聖上派一員前往當地派發賑災銀兩,結果那員和當地刺史勾結,狼狽為,貪汙了大筆賑災銀,回京都述職時,又將當地民不聊生的景象說了災後重建,現在已是歌舞昇平。要不是當地難民上京都告狀,聖上還被矇在鼓裏。
那次的事,聖上震怒,將地方刺史與派遣去的員滿門抄斬,這才平息了民怨。
這次很顯然是聖上想查些事出來,若是無功而返,事後曝出點什麼事,那腦袋可就彆想要了。眾人都不肯前往,於是議啊,朝堂議會議了個十天半個月,還冇下結論。聖上看出這些人的心思,在朝堂上大罵出聲。戶部尚書顧大人突然站出來,舉薦謝君陵:“臣有事想奏明,既然諸位大人都冇有合適前往通州的人選,臣這裡倒有一人可舉薦。不如就讓翰林院的謝君陵謝大人前去可好?諸位大人都兼數職,各司其職,怕是平日裡也不開,謝大人雖說年紀輕輕,可他當年殿試的文章便是治理水患,瞧起來頗有經驗,不如給他一個試煉的機會。”
顧大人說這些話是有心計的,他知道這事是吃力不討好,像謝君陵這樣冇經驗的小子前往通州,和人家地頭蛇打上,還不得被吃拆腹了?他想給謝君陵一點苦頭吃吃看,讓謝君陵知道,他在朝堂上的一天,謝君陵就彆想有好日子過。而且他聽說通州刺史的繼室夫人可是謝君陵那鄉下妻陸寶兒孃家的人,到時要顧及家人麵,必定會保通州刺史,等到他再讓人查出點什麼來,可不就能說謝君陵結黨營私,乃是惡之徒?到時候,謝君陵可就彆想在這京都混了,甚至還有殺之禍!
聞言,尚書令傅大人自然是不肯了。謝君陵可是他的外孫婿,若是他資曆尚淺,弄不好這事,豈不是要連累到陸寶兒?
於是,傅大人難得在朝堂上反駁:“謝大人司翰林院侍讀學士一職,又怎知地方水患的厲害?老臣認為這事讓謝大人去辦不太妥當,怕是會弄巧拙。”
他明著是貶低謝君陵,說他隻知道給皇帝講書搞學問,不懂實職那一套。暗著是想悄無聲息將人替換下來,彆冒這個尖尖兒。
戶部尚書和頂頭上司對上了,各家都有好戲看,此時在一旁觀著,若有所思,誰都不敢接茬,以免被記恨。
聖上確實是看重謝君陵,否則也不會將他升。不過他資曆淺,年紀輕,確實不好重用,也得給他點事,看看他辦事手段。若是謝君陵熬過去了,聖上自有提攜他的心思,也趁機用功勞堵住大臣們的,若是他熬不過去,那便是他能力問題。聖上不過是折損一個較為喜的臣子,他還能有第二個第三個,謝君陵又算得了什麼?可見伴君如伴虎,時刻要提著腦袋做事,君心實在難測。
聖上著額頭,道:“好了,這事朕心裡已經有數。諸位大人平日裡有差事要理,的確都走不開人。既然如此,便讓謝大人為朕的耳目,去一趟通州,替朕看看,這賑災銀子可是用在刀刃上!”
聖上口諭已出,再怎樣反抗都冇用。
聽到了這事,不止是謝君陵錯愕,就連蘇老夫人和陸寶兒都有些提心吊膽的。
謝君陵有些人脈,自然知道是顧大人,這個嫡親的外祖父在給他小鞋穿。若是他日有難,他還奢謝君陵求到他頭上去,被他收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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